第一百二十四章:心火之鏡
一片啞然寂靜。
忽而火海泛濫,如江如海,滔滔而來,一瞬間便裹緊了我周身。漸而我的袖子上燃出了火星,手上也燃著了火星,最後全身上下都在火海中被靜靜燃燒。我愣愣站著,耳邊寂靜,連輕輕風聲也不曾有,聽得見火苗在我身上不緊不慢攀爬的呼呼聲音,也聽得見身上的每一寸肌膚皆在火中被燒得滋滋作響……
似乎過了許久許久,有烈火燎入骨中,我才感覺到有一絲絲的疼輕輕傳送進我的感知中,卻遠遠趕不上心中的無力挫敗。腳下踩著的地變得搖搖晃晃,就如同我一直搖搖晃晃著的心,我身子一軟,再也站不住,正正跌了下去,手中長劍「哐當」一聲落地,清脆依舊,如同是山間清泉流過石頭時,才能激出的純粹朗逸之音。
只可惜,時隔多年,我還能記得起這把劍純粹乾淨的劍音,卻再也記不起曾經那個純粹的我。
甚至現在,我似乎都不再認識我。
它說的沒錯,或許我根本不想嫁給青霄,或許我也根本不愛他,我只是想佔有他,就像想要佔有他陪伴過我的兩萬年歲月一樣,只是一種習慣,一種缺了他就會少些什麼的習慣。
我的心搖擺不定,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心中所想,也不知道什麼是心中所愛。如我一樣,根本不值得被別人傾心對待,也根本不配得到別人的愛,一個連自己都分不清什麼是愛的人,又有何德何能將想要的都留在身邊呢?
火花片片,都在我身上明艷的綻開,盛放,寂滅。我緩緩閉上雙眼,感受這天地間留給我的最後孤獨,忽然間眼角便濕潤起來,想我最害怕孤獨寂寞的一個人,卻無親無故,如今甚至連青霄也不想再擁有了,到頭來剩下的除了孤獨,也沒別的了。
死了一了百了,再也不用連累別人了。
……
我手指漸有一絲弱弱知覺,忽而全身似有暖流涌遍,如枯草迎春復甦,慢慢的睜開眼。
只見四周山川俊美,河清水秀,時有畫船條條過,蘭漿撥清波,翩翩歸鳥,落落花香,簡直是如畫里一般的景緻。
我輕輕動了動身子,全身都勞累不堪,將爬著坐起身,找個舒服的地兒靠著。頓了頓,神智漸清,垂眸一瞬正看到我如今的所在之地,不由得大吃了一驚。
清水之上生紅蓮,我正倚坐在紅蓮的花蕊之中,這朵蓮花開的碩大,似是一條自水中漂浮的蓮花船,灼灼似火,片片蓮瓣相覆相交,相纏相卧,清風來雨露,點點滴滴的晶瑩如玉自花間滾動。
我扶著慢慢站起身,一臉茫然的望向四周,之前所經歷的事漸而在心中變得無比清晰起來。
我不是跌進了心火之鏡中,被大火燒死了嗎?怎麼卻在這裡?還是我已經死了?若是死了之後,魂魄還能留在如此秀美的地方,豈不是太便宜我了?
我有些自嘲的勾唇一笑,緩緩伸出雙手,手心手背的仔細察看了一通,復又捏了捏臉,摸來有血有肉,尚留溫度,該是活著沒錯。
可我又是怎麼活過來的?
天空中萬里無雲,一碧如洗,忽而一痕金光自天上弧度優美的掠過,金光籠罩間,一隻五彩游鳳翩然而來,有驚鴻之姿,落雲時便幻成了一位體態婷婷端莊,容貌古典溫柔的女神仙。
竟然是五彩游鳳?真是稀奇,不是說四海八荒中早就已經絕種了嗎?
她踏雲緩緩朝我飛來,正落於我身前,面含令人十分舒服的微微笑容,目光柔和的望向我。
「你?你是?」我眼風急急朝她自下而上的掃了一周,看此穿著打扮,應是身份不凡,目色疑惑的在她臉上凝結,十分不解的問道。
她目光溫柔慈祥,如是正在看著自己的孩子般,滿滿的都是疼愛呵護。我自小缺爹少娘,縱然是將我撫養長大的青霄,也從未用這種飽含全部親情的目光看過我,被她這麼一看,我頓有幾分不自在,忙別過頭錯了錯目光,兩眼胡亂的在四周亂瞅。
「孩子。」她輕輕喚我,語氣溫柔似水,且有些微微的顫抖,微風一過,恰將她兩眶中的淚花吹下來,落成兩行。
「你怎麼了?怎麼哭了?」我更像是個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她看見我為何要流淚,是激動興奮,還是悲傷不幸,再不濟是沙子迷花了眼。
我兩手暗暗在身上摸索了許久,摸來摸去,也沒摸到一塊手絹,無奈下只得嘆了嘆氣,輕輕揚起手,以為她不嫌棄的,輕輕替她拭掉臉龐上的淚漬。
眼見我手輕輕在她臉上一擦,力度不大,甚至還說得上是輕柔至極,怎料她目不轉睛的看著我,眶中淚花漣漣,像是決堤的河流,如何也止不住,一行行一行行的往下落,讓我怎麼也來不及去擦,著實是尷尬為難。
「你別哭了啊,別哭了……」我邊七手八腳的為她仔細擦著淚,邊急聲安慰道。
「孩子。」她輕輕喚著我,將我在她臉上忙得不可開交的一隻手緊緊握在手心裡,目光慈慈,簡如一碗親情的蜜糖水,將我從頭到尾的淹進去,更令我十分難以適應。
我有些疏遠的自她手中緩緩抽出手,乾乾笑了將兩聲,萬分客氣的頷了頷首,道:「這是哪兒啊?」
她雙目悠悠,定定看著我袖下那隻自她手中抽離的手,似有一抹淡淡的失落爬到臉上。她輕輕抬眸,眸中似有漣漣清波淌動,欲說還休的定定望向我,似有千萬種深深的感情,一時卻又無從表達。
「這是哪兒啊?」見她半晌不答,我瞄了瞄她的臉,復又輕著聲小心翼翼的問道。
她似有一瞬微微回神,恍然是夢的看向我,像是害怕我突然會消失不見似的,猛得將我的手拽在手心裡,緊緊攥著。
我自問長相不算傾國,也屬傾城,走在人間的大街上也時常被男男女女們十分驚艷的偷看幾眼,但還從未有過雙眼如紮根了般定在我的身上。今日這位婦人姿色尚佳,想必年輕時比我還要姣麗幾分,怎麼今日卻像是看不夠我般,這雙眼如針,只怕要在我身上引線縫織,準備紮根了。
「這裡是幻鏡。」她定定看著我,目光慈祥深深,彷彿我便是她那親親的孩子般,紅唇輕啟,微微動了動,語氣輕輕。
「幻鏡?」我驚然一叫,手急急朝後一甩,正從她手掌間抽出,急忙的想要確認。
她輕輕點頭,目光哀愁的望向四周景緻,半晌也不言。
我心情一瞬跌到了谷底,方才才剛剛撿回了一條命,如今又是羊入虎口,生死難猜。在心火之鏡的時候,我一心想要讓自己解脫,一心不想再苟活著給身邊的人平添麻煩,才會心甘情願的想被烈火燒死。現在我卻不再願意死得那麼容易,因為我想活著出去,我還要拿回萬鳳心去救活重澗的命,親自去天宮中伏法認罪,不再讓重澗替我背著殺人的罪名。
還有,我要親口告訴青霄,我會祝他與樂安白頭偕老,心心相印,這次是十分的真心,十分的誠意。
只是上堯君白白救了我那麼多次,這次是真的賠盡了本錢,當初說好的要在紫棲宮中為他端茶倒水,當牛做馬,如今想來卻成了也許不可能再完成的難事。
我不能死,起碼再沒有完成我該承擔的責任與早就該說透的話前,我絕對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