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雙鳳繡鞋
「你有什麼問題不妨直接來問我。」
他的聲音淺淺自背後而來,有些入骨的涼意。
蒼天啊蒼天,你究竟是和我有什麼仇什麼怨?不僅采個蓮子掉進湖裡,而且一條命還沒一隻香包金貴,現在問個人家的私事也被當場抓了現行。
我撫額皺眉,呆在原地一陣痛心疾首,半晌也沒回頭。
暖兒伸長脖子向後偷探一眼上堯君,一張紅撲撲的小臉立即褶了幾道深坑,被嚇了個萎黃,撇嘴朝我自求多福的一呲牙,橫著步子哆哆嗦嗦的走開了。
微風一過,吹的我一身寒嗖嗖的涼。羅裙下那雙腳像是正踩著冰天雪地,我這才記起方才在湖裡玩水,之後又掉進湖裡,被強行撈出來還忘記了穿鞋,竟打著赤腳逛了半個院子。
真真是禍事不單行,錦上添了花。
我左腳右腳在一處疊著來回踩,心裡越發慌亂,半天也找不出個稱心如意的落腳處。
急風過,玄影一晃,他已端端莊庄的立於我眼皮前,長身堪堪擋了大半邊日光,厚厚實實如蔽天之雲,壓得我喘不來氣。
「現在又沒問題了么?」他聲音從我頭頂的四面八方傳來,灌得我滿耳朵風聲鶴唳的鳴響。
我兩手絞緊了袖子,低頭咬唇凝思。若是我不問了,就是明目張胆的去打老虎的臉,可若是我又問了什麼不該問的問題,四海皆知上堯君的先夫人是所有仙人避之不及的八卦,萬一鳳七舞真的是他的亡妻,那我才真是不要命的拔了老虎毛。
真真是騎了老虎難下地,一等一的棘手事。
「我前些日子遇些個故人,他們都說我與鳳七舞前輩生得有些相似,不知這可是真的?」我弱弱抬起頭,笑得招展和善,費心挑了個還算中規中肯的圓滑問題。
他神色微恍,一張臉暗得越發沒有生機顏色,轉目於我,輕啟薄唇,「你們不像。」臨了又沉沉加了句,「她與你沒有任何關係。」
我幾皺眉頭,看他也不躲不避不忌諱並不像是在誆我,腦里更亂,覺得剛剛有些眉目的事情愈加無頭無尾,撲朔迷離。
既然鳳七舞與我沒半點關係,那個蒙面女子和朱雀獸又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殺我?
「既然你問完了,那便跟我走吧。」他淡淡看向我,沒等我反應,已在我身側邁出去一步。
「去哪?」我慌的一把扯住他的袖管。
他頓下步子,垂眸一看我纂在他衣袖上的手。
我如燙了手般後知後覺的撒開他的袖子,速速一退,唯唯諾諾的又問,「去,去哪?」
「自然是去宸寰宮。」他低聲與我道,眸色幾閃,有些難明的曖昧色。
我頭頂仿若晴空乍起了一聲驚雷,劈的我全身一麻,心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因著我上次在宸寰宮有幸看了一出美男換衣圖,又有幸親自為美男系了回此生難忘的腰帶。本來以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後福還沒消受,后禍倒是登了門。
今日正是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好時辰,喚我去寢宮能做甚?反正我是不信他能請我去寢宮那裡頭你一杯,我一杯的吃杯茶,談談心。
莫不是這上堯君忒小家子氣,事事錙銖必較,尤擅長秋後算賬。正是因為我方才的問題觸了逆鱗,這才要找間黑屋子好好將我折磨一番。
我臉上漸漸一架青紅綠藍的虹橋,顏色幾變不知東西,雙手下意識環身,兢懼的抱緊了自己。
他有些好笑的一勾唇角,揚起修竹似的食指,如蜻蜓點水,在我鼻尖掠掠一勾。
這突如其來的古怪舉動又讓我一陣措手不及。
我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他,他亦悠悠回望我,食指在我鼻尖頓住,眉間輕輕一皺,似乎也對自己的舉動有些吃驚意外。
他眉鋒輕舒,又面不改色的收回手,黑瞳間幾起有些孩子氣的潑皮,側頭貼近我,沉道:「放心,我不吃人,尤其不吃鳥類。」
我臉上又架起一道青紅綠藍的虹橋,色彩豐富的斑斕了一陣,覺得事情越發出人意料,猜不到頭。
莫不是上堯君體恤下屬,真的要請我去寢宮裡喝喝茶,談談心?只是這去寢宮喝茶談心,怎麼想都有些掛羊頭賣狗肉的表裡不一。
難不成這是上堯君體貼下屬的特殊癖好?
「走啊。」上堯君已走到幾步開外。
我腦中彎彎繞繞一通天花亂墜的瞎想,被他一叫方才醍醐灌了頂,忙點頭應聲,灰溜溜的跟在他身後。
赤腳踩下的玉石板冰冰涼涼,冷氣自腳上通,涼得我全身哆嗦。想我年少時笙歌美酒,策雲奔騰,是何等暢快!如今可是身臨其境的體會到了什麼叫落魄的鳳凰不如雞,什麼叫路有凍死骨,不僅要晨早晚睡的為主子端茶倒水,還要日日看主子的臉色在刀尖討生活。
真是昔我往日,楊柳依依,念我今朝,雨雪霏霏。明明不長的路程我卻一路長嘆短嘆,生生嘆出個遙遙千里。
上堯君前腳一進門,我後腳也哭喪著臉跟進去。
房門砰然一關,嚇我一個激靈,我忍住破喉的驚叫,見他正面無表情的往這邊看,忙擺手打了幾聲不太自然的招呼,身子卻緊緊貼靠在門邊,怎麼也不肯再往前挪一步。
他轉腳旋到屏風后,依依身影摸索了一陣,端出個有些陳舊蝕痕的金邊木盒。
窗下那幾排參差錯落的紅燭潸然垂淚,暗結燈花,被窗外透來的幾縷輕風一纏,燭頭舞舞,搖曳得越發明晃。
他將木盒無比愛惜的擱在桌上,一扭暗鎖,輕輕掀開木蓋,目光一時擱淺在盒內,幾經恍惚的周轉反覆,才拿出盒內的物件朝我走過來。
那是一雙女子的繡鞋,白底朱穗,玲瓏小巧,滿月色的淺金鞋幫上綉工繁雜,雲紋團團上揮翅翱飛的兩對九天金鳳栩栩如生,彷彿活了一般。
「這是曾經一位故人留下的,留著也無用,天宮地陰,打赤腳容易損噬仙體,你拿去穿吧。」他低眸逗留在手中繡鞋上,目光暗暗流轉,圈開幾輪漣漪。
我垂首看了看裙下已凍得發紅的兩隻腳,略顯難堪的向後杵了杵,抬頭看向他手裡那雙看賣相應是十分保暖的鞋,心裡一熱。
原來他一直將所有的事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但卻又總是不言不語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