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人間游,錯胎輪迴
重澗似乎很喜歡穿紅色的衣裳。那顏色紅得如火如荼,軒軒然似萬里煙波邊的經霜紅楓,孤寂卻也無比瀟洒燦爛,只獨綻美麗。
他正著一襲紅衣緞袍,胸膛半敞開,春光瀉了大片,正萬分悠閑的躺在鋪了獸皮的美人塌上。後面一個仙廝正捏肩揉背,身前一個仙廝正捶腿慢掐,左側一個仙廝正俯身添茶,右面一個仙廝正俯腰舉著盤堅果。
我嘴角不自覺的抽搐幾下,這好大的陣勢!想來大師兄真是肥水只流外人田,我呆了數萬年也沒享受過如此優渥的待遇。
「喂,你是把我們閑人庄的人都當僕人使了吧。」我上前一步奪過他手中來回晃玩的茶杯。
重澗怕是沒料到我會進來,正欣喜的準備起身。忽瞄到胸前一片玉肌乍泄,咋呼著跳起來手忙腳亂的一通亂裹,那小臉緋紅,倒像是被人捉姦在床的小娘子。
我看他那驚弓之鳥般失措的樣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怎麼了?難不成你這屋裡藏了個美嬌娘?」說完又是一陣大笑。
重澗臉色鐵青,憤憤瞪我幾眼,又看到旁側幾個仙廝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滿臉紅漲,連拖帶踹的將他們趕了出去。
他看我正捧腹笑得眼角滲淚,灰溜溜的坐在一旁生著悶氣。
我掩唇輕咳幾聲,見他仍木坐在那裡沒有反應,遂走上前輕拍下他肩膀,溫聲問:「怎麼啦?生氣了?」
重澗一聲輕哼,挪得離我更遠一些。我討好地湊過去緊挨著他坐下,「我知道人間里有一座茶樓,裡面唱的戲曲很有看頭,你要不要去看看?」
那廝眉目間終於有了些微微笑意,但轉瞬又消失不見。隻眼神清冷如雪看我一眼,復又似哀戚般嘆,「不了,不了,我不想去人間。」
我萬分沮喪的哦了一聲,想來好不容易拐過去一個戲友也泡了湯。
重澗垂眸看我正生無可戀的雙手支起臉望著空氣出神,頓了一瞬覆於我耳邊輕語:「那我就勉為其難接受你的誠摯相邀。」,那
「勉為其難」四字被他語調拉了得有千山萬水長。
「那我就誠摯感謝您老的勉為其難。」
……
人間已是冬末,又連著下了幾場大雪,更是寒冷。薄薄的日光從雲層里打下來也絲毫沒有暖意,只映得街市兩道的積雪閃著耀眼的銀光,不過這也絲毫沒能影響家家戶戶紅燈高掛的喜慶氛圍,人間又將迎來一年的除夕。
條條街道里人多如潮,摩肩接踵。處處而聞響亮的叫賣聲和嘈雜的還價聲。
炊煙裊裊中,生活平凡安寂。粗茶淡飯,兒孫滿堂,這大概就是歲月留香的味道吧。
人人都羨慕高高在上的神,可是他們哪裡曉得,他們那看似蜉蝣須臾的短短一生,確是做神仙的無福消受的日子。
重澗一入市井,就四處張望不停,東瞅西看無一刻停歇,一路上嘰嘰喳喳沒在我耳邊清凈過,就是拿一串冰糖葫蘆也能大驚小怪的讚歎出個錦繡詞章。
幸好本仙英明,早料得他那一身錦服在人堆里扎眼的很,保不齊會出現上次像上堯君那樣門可羅雀的圍觀,所以很是有主見的給他找了件暗色的袍子穿著。
那邊重澗一抹眼擠進了人堆里,大叫著跳起來朝我擺手,「星星!星星!你看看這裡在幹什麼!」
這兩聲星星叫得我精神一抖,四周人正隨著他的喊叫齊刷刷的看向我,本仙這不薄的臉皮也是有些無地自容,忙跑過去不由分說的將他一把拉出來,餘光掃過,那地上端正地跪了個粗布麻衣的少年,雖潦倒卻也挺拔俊傲,一鋪白布,四個字「賣身葬父」格外醒目。
這男人賣身葬父還真是前所未聞,今朝幸見,引了越來越多的人駐足指點。
我雖有心相幫,但人各有命,造化使然,又不能強行插手破了凡人氣蘊,只好任由他們聽天由命定生死。
剛拉著重澗走了沒幾步,還是忍不住回頭。人影依稀里,正看到那個男子對著旁邊的一個華服少女莊重磕頭道謝,眼風描過那少女的臉,下一秒我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連呼吸都有些滯緩。
忘憂!竟然是忘憂!
我顧不得身後重澗的喊叫,穿過人群就朝已經上轎攆的少女追過去。
「忘憂!忘憂!」我一邊追跑一邊朝轎子大喊。
穿過人潮,拐進了一個僻靜的街道。轎中人終於聽到了我的喊叫,示意轎夫落轎后,花影裊裊,娉婷的從轎上走下來。
我呆看著她一步步走向我。一襲織錦長裙,墨發后披如瀑,粉面朱唇,尤其那雙如嵌在溫玉上的緋眸,如一泓漣漣清波正含笑看著我。
「姑娘,你有什麼事嗎?」她走到我跟前,耐心的詢問。
我看著她與忘憂一般無二的眉眼愣了半晌,方才察覺到她周身的氣息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悵然若失般搖了搖頭,「沒,沒什麼,只是覺得你和我一位故友長的很像,原是認錯了。」
她施然一笑,眼波流轉間更是像極了忘憂的風采,「那我和你這位故人還真是有緣。」
說罷她朝我禮貌頷首,轉身就上了轎子。
我呆立在那裡一眨不眨的看著轎子漸漸消失在巷尾里,直到後面有人輕輕拍了下我的肩膀才回過神。
一扭頭髮現正是上堯君,還是那日里在人間穿的窄袖玄袍,還是面無表情的看著我。
他揚目淡淡看著前面不遠,我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看到阡陌交錯的街道裡面,重澗那頭蠢驢正迷了方向般團團轉著喚我的名字。
他收回視線,淡淡看向我,薄唇輕掀:「你何時這麼不安分了?在哪勾搭了個野男人回來?」明明是毫無波瀾的語調,我卻生生聽出了三分醋意,七分警告,像極了急著回來教訓小娘子的霸道丈夫。
我茫然撓頭傻笑一陣。
重澗已經百折不撓的快要繞出縱橫的街道,正往這邊來。我剛想叫他一聲,就感覺到上堯君異常冰冷的目光鋪天蓋地灑下來。
我驚懼捂住嘴,將嘴邊的字很識時務地重新吞回去,只一雙眼睛露在外面,咕漉漉轉了一周,分外無辜的瞅著他。
他一甩袖,一道金色的結界線頓時擋在重澗不遠。霎時金光粼粼的界牆就溶在空氣里,肉眼難觀。
這上堯君活了一大把年紀,心思自然不是我這等小仙能度量的,自然也不知道他這副和重澗愁大恨深的樣子是何淵源。但本仙一向重情重義,自是得為朋友兩肋插刀,弱弱求情道:「這樣不太好吧,其實.……」
上堯君又一記冰眸瞟過來,讓我瞬間如置身寒窖,冷汗直滴。我抬袖擦了擦滿額的冷汗,順便隔開他寒邃如刀的目光,忙點頭哈腰道:「好好好,上堯君很英明,是我見過……」
馬屁還沒心驚膽戰的拍完,只感覺拭汗的手臂被人一拽,再睜眼就處於另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