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節 插曲：真神1

  遠方的天空盡頭，晚霞染紅了海面。遙遙的盡頭，能夠看到幾艘船隻的影子，這些影子，宛如孤單的旅人一樣，在地平線上露出朦朦朧朧的輪廓。而在近處的浪濤則在拍打著已經發黑的夜空，似乎想要扭轉這個黑夜的到來。


  但是黑夜還是無可避免的到來了。


  一直到天空最後一縷光芒消亡，他從這個位置轉過頭，沿著來的那條小路往回走。


  四周黑漆漆的，唯有前方那棟建築閃著燈光。它是如此的醒目，以至於是這周圍無止盡的黑暗中的唯一光明所在。


  走近之後，才能清楚的聽見輕微的引擎轟鳴聲。這是現代都市人常常聽見的聲音：發電機的馬達響聲。雖然以正常人的觀點，這是徹頭徹尾的噪音，但是在這片黑暗中，它卻是唯一代表著文明和希望的聲音。


  再走近一些的話，就能看到那棟建築的輪廓——在這個年代，這是一種很常見的建築物——高聳的圍牆，尖頂，最前方豎立著一個十字架。沒錯，這就是一座教堂，是基督教這一世界級宗教的象徵。而此時此刻，燈光和輕微的，屬於孩子的童音的歡笑聲正從教堂的窗戶中流露出來。


  教堂已經略有點年歲了，一側的牆壁在流出的些許燈光下顯得色澤斑駁。哪怕是這樣的晚上，光線昏暗的條件下，上面那個高高豎立的十字架依然顯得滿是疲態。就像所有上個世紀建造的此類建築一樣：它很大，但是並不精緻。


  他沿著石頭小路一路走向著教堂入口，幾個嬉笑玩鬧的身影從裡面沖了出來，但是在看到他之後，立刻停止了他們的玩鬧。領頭的那個孩子，大概十一二歲左右的，有著一頭蜂蜜色的頭髮，第一個站直身體，恭恭敬敬的朝著他點頭致意。


  「神父……我們……」那孩子有些緊張，下意識的將另外一個女孩（那是他的妹妹）擋在身後。「……」他張嘴想解釋，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結果聲音直接在出口之前就窒住了。


  「沒事。」他微笑著，慈祥的摸了摸小孩的頭。「晚餐怎麼樣？」


  「修女嬤嬤說等您回來就可以開飯……」


  在門口這邊，能夠清楚的聞見裡面傳來香味。那是脂肪燒烤的香味。


  「我去洗手，馬上就可以開始了。」


  「神父回來了！」幾個小孩立刻衝進裡面，宣告這個好消息。在很短的時間裡，餐桌邊上就已經坐好了一整排的孩子。這些孩子的總數大概有二三十個，全部穿著款式古樸，但是質地優良而且嶄新的衣服。在他們面前的餐桌上，擺放著非常豐盛的晚餐。包括雞、魚、火腿、麵包、蛋以及一些海產品，以及一些本地的新鮮豆子。每個孩子都在聞著食物的誘人香味咽口水，但是沒有人去動他們面前的餐具。


  在牧師身邊，幾位老修女也已經就位。她們的年紀不算特別大，只有六十來歲，但是艱難困苦的生活，以及各種沉重的心理在她們的身上留下的深深的痕迹，讓她們額頭多了很多原本這個年紀尚未出現的周圍。當然，此時此刻，她們臉上也是滿是由衷的笑容。


  一個很小的小孩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叉子，但是他身邊另外一個年紀較長的孩子立刻阻止了他。「等等，餐前祈禱還沒開始呢！」


  話是這麼說，但是他自己的眼睛卻也時不時的看著那些美味的食物，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神父微笑了一下，開始每餐都需要進行的祈禱。簡單的儀式之後，所有小孩都開始大吃起來，但是幾個成年人的注意力並沒有全部在食物上。


  「神父……這次……城裡的情況怎麼樣？」


  「情況很好。」神父微笑著說道。「我預購了一輛越野性能比較好的小貨車，這樣的話我們以後購買必需品可以簡單很多……一星期之後車子就能到位了。」


  「但是，買車款項的問題……」一個修女略有遲疑。


  「不必擔心，」神父回答。「神會幫助我們的。」


  他再次看了一眼還在大吃特吃的孩子們。這些孩子都吃的很專註，這是他們過去很難遇到的美食。


  「神父，您一定從梵蒂岡那裡得到了支援資金吧？」一個修女充滿崇敬的說道。否則這解釋不了這半年來的變化。在這片名為「美洲」的大陸上，並不是每個國家都能如美國一樣富強昌盛。事實上，除了美國加拿大等寥寥幾個國家之外，幾乎美洲所有其他國家都深陷在貧困、暴力和動亂之中。這裡也是一樣。


  這麼多孩子，幾乎都是父母死在動亂、黑幫的槍殺或者疾病之後，被這個小小的教會收養的。對於這些孩子來說，除了教會，這裡沒有什麼社會保障。


  事實上，這種動亂都是托美國的福。


  「我們已經超過三年沒有得到上面的資金支持了。」另外一個修女說道。對於海邊的這個教堂來說，裡面的神職人員，特別是幾位修女，都是幾十年前來到這裡的。她們努力過，但是最終效果不佳。社會的動亂依舊，失去親人的孩子那麼多，她們能做的事情很有限。更別說上頭提供的資金有限，日子過的非常艱難。「但是神父終於找到了聯繫。」


  「我只是找到了神。」神父下意識的摸了摸胸口的十字架，說道。


  很快的晚餐結束。孩子們聚集在一台電視機邊上，看了一會電視，然後再進行了一次短暫但是嚴肅的晚祈，就被送上床了。這些都是最近神父從外面購買的雙層床，以及相應的被褥。當這些孩子躺在床上的時候，神父帶著修女們逐個檢查過去。


  「神父，晚安。」每當他走過他們身邊的時候，孩子們就會這麼說。


  整個教堂已經再一次安靜下來。按照神父每天要做的事情中的最後一項，他將關掉門口的發電機。這個地方有電力系統，但是腐敗和落後的技術讓這裡的供電非常不穩定。在沒有發電機之前，他們晚上只能點燃蠟燭來提供照明——彷彿在上百年前一樣，全然沒有現代文明社會的氣息。


  已經沒有其他人了，哪怕是幾個修女也已經去睡覺了。整個祈禱室里，只有他一個人跪在耶穌受難塑像前。燈光照亮了他的身體。這個姿勢下，他的袍子滿是褶皺，看起來簡直如同一團扭曲的黑暗。在他面前的塑像中，耶穌雙手攤開，被釘在十字架上，閉著眼睛，臉上的表情有三分痛苦，又有七分安詳。


  這是他的神，但是……


  神父再次站起來，來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在這裡掛著一些簡單的，不值錢的飾物。通常是一些信徒手工製作，送來的禮物。他從這些東西中拿出一個掛墜來，那個掛墜是一個很簡陋的小雕塑，任何人都看出，它象徵太陽。


  神父解下自己的胸口懸挂的十字架，轉而戴上這個太陽紋章。做完這件事情之後，他對著虛空默念著「我主！請聆聽我的呼喚……」


  「牧師，」虛空之中，立刻有一個聲音回復，這個聲音不藉助空氣傳播，無需用耳朵聆聽，但是它直接進入你的腦海，而用耳朵聽見的感覺無異。但是任何人都不會搞錯，不會將這個聲音誤會成邊上有什麼人對你說話。因為這個聲音並非地球上任何一種語言，甚至可以說，它不是塵世之聲。「你搞錯了。」


  因為任何人在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就會下意識的明白兩點。第一，這個聲音說的語言不是他的母語，甚至不是他知道的任何一種語言。第二，這種語言，能夠毫無任何障礙的被他聽懂，理解。


  人類是不可能發明出這種語言的，唯有神才能。


  「我主……」


  「我說了，我不是你的主。」那個聲音冷冷的說道。「我不是上帝，事實上，我無緣結識你的上帝，他也與我素昧平生。我來自你無法想象之地，也不一定符合地球人類對於『神』的概念。或者可以按照你們地球人類的一種有趣的說法，我，是一個外神。」


  「但您現在就是我主！」牧師虔誠的對著面前的牆壁（因為他此刻站在房間角落，面對著牆）說道。「我承認您！我謙卑的服從您！我靈魂屬於您！除您之外，我再無他神！」


  「啊，我說了，牧師。我來自你所不知道的，也無法向你形容的異域，而且只在這個世界暫時駐足。我找上你，只是讓你幫點小忙而已。當然我也會給你幫忙的報酬。這只是一次公平的交易罷了。」


  「神啊，您為何拒絕我？」牧師用惶恐的聲音詢問道。「是我在這裡向您祈禱不妥嗎？請原諒我！明天開始，我會告訴所有人，讓他們知道您的光榮和偉大……」


  「好吧……隨便你。牧師，」那個聲音顯得無奈，但是並不生氣。「不過，你確實做的不錯……嗯，幫我聯繫的事情都做好了？」


  「一切遵照您的指示進行，我主……」


  遠方傳來一陣機械的轟鳴聲，在這個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明顯。神父快走兩步，朝著窗外，看到了一些關註：那是摩托車和汽車的車燈。


  「小心，牧師，看起來有麻煩來了。」


  車輛的轟鳴聲越來越大。轉眼之間，一支車隊已經來到了教堂附近，有摩托車也有汽車，車燈大開著，耀眼的燈光在黑暗中看起來宛如一道道閃電。接著，聽到一群人起鬨，呼叫，口哨的聲音，當然還有槍聲。


  教堂里的人已經全部被這聲響給驚醒了，最小的孩子也不例外。


  「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幹什麼？這是神的土地！」黑暗中，牧師站在教堂二樓的窗口，對著外面喊道。


  回答他的是一陣鬨笑。過了一小會，才有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回話。


  「神父，我是街區的比爾，快槍比爾。我是來收錢的。」


  「什麼錢？我不欠你任何錢！」


  「收我應該得到的錢。」那個聲音說道。「收取我保護你們所應得的報酬！」


  「我們可以自己保護自己？」牧師的聲音孤零零的從高處傳來。


  「哈，自己保護自己？？」懶洋洋的聲音發出了懷疑的嗤笑「你們打算怎麼保護自己？你們都是些女人和小孩，需要我這樣的人來保護你們的安全。這裡到處都是危險，包括我！夠了，神父，開門讓我們進去，否則後果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