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節 高廠長的進展
夜色之中，又一輛載重大貨車開到了工廠門口。
穿著制服的保安睡眼惺忪的走了出來。和司機簡單的說了幾句話之後就開門放行了。車子打著遠光燈一路開到了倉庫那邊，而那邊早已經是燈火通明。一支小但是精幹，而且裝備精良的裝卸隊伍已經在那邊等著了。能夠看到車子倉庫前面停下來，而裝卸工人、叉車等等把大貨車圍的嚴嚴實實，就像是老鼠包圍了乳酪。
一切正常，所以他抱怨了幾聲，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值夜班可是一件辛苦的事情，特別是那種沒休息的夜班。過去的話還能坐在保安室里打個盹，現在就不行了。隔三差五的就有車子進進出出的。
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為高廠長把閑置在那邊的倉庫租了出去。
前面說過，曾經的鋼鐵廠是一個欣欣向榮的國有企業。雖然是中型企業，但是所謂的「中型」那也是相對而言。整個廠子有多條生產線，上千職工，甚至可能更多。這樣的企業理所當然的會有自己的倉庫。原材料的，設備的，產品的——大大小小總數也有那麼好幾個。但是在整個經營陷入困境之後，這些倉庫就只能空置或者出租了。更糟糕的是，由於近年來整體經濟環境不好，外加地理位置限制，所以租都租不出去。
最近雖然復工，但是哪怕三班倒，終究也只是一條生產線的事情。而且據說，僅僅是據說，廠里產品質量提高了很多，所以基本上就是零庫存（對於這些話，保安們將信將疑，但是除了原材料倉庫外，大部分倉庫空置是可以確定的）。所以最終為了充分利用有效資源，這些倉庫被租借出去。
名義上是租借，但是實際上據說是老闆的另外一家公司。所以也就是左手遞右手了。不過另外一家公司並不是冶金行業的，而是外貿的。所以理所當然的，幾個倉庫里裝的東西都是五花八門的。
這一部分廠區，原本因為停工的緣故，晚上連個值班都沒有的，簡直就像被拋荒掉一樣。現在卻又重新安排了保安門衛，還有重新組織起了一支裝卸隊伍。
那個外貿的公司生意明顯很不錯，因為別說白天了，晚上來的車子依然一輛接一輛的。
今天晚上，如果保安沒記錯，一共來了十二輛滿載車的貨，不過出去的時候，只有兩三輛車有東西。其餘的都是空車離開的。
當然這沒什麼好奇怪的。某一個時間段，進庫和出庫總是有差別的，要麼出庫的多，要麼進庫的多。但是總體來說，進出總是平衡的，不是嗎？反正保安的工作因為要值夜班的緣故，向來都是三班倒（而且可能高廠長對於值夜班的人特別體諒，還專門安排了四班倒）。在你的值班時間裡，進來的貨物多一點有什麼值得奇怪的？要是真的進庫多出庫少，遲早倉庫也要被撐爆的不是？
所以只要倉庫沒撐爆，那就是正常的——或者說壓根沒人會腦子裡產生這種荒謬的念頭。
不止如此，裝卸組這邊也是三班倒。大家努力的上班工作裝貨卸貨，下班回去休息。到底進了多少貨，出了多少貨，根本沒人有概念。
一定要說誰清楚的話，大概只有高廠長了。來來回回的賬目都在他手上直管的。
貨車很快卸完了貨物，回到了入口這邊。司機從車上下來，交給保安一張出門單。
「哦，是你啊。」保安隨便看了一下出門單。雖然說他不知道這個司機的名字，但是因為最近經常看到，所以倒是記住了對方的面孔和對方的車子。「今天又運什麼過來了？」
「優質小麥粉。」司機嘻嘻一笑。「近來多虧你們老闆照顧生意啊，幾乎一天都能拉一次呢。要是白天也能來就好了。」
W市這邊因為道路交通壓力的緣故，這種類型的載重大貨車只能晚上才能進入市區。所以白天拉送貨來的都是那種較小的車子。
這種交通工具的混合也讓物資的進庫出庫變成了一筆外人根本沒辦法判斷的亂賬。必須掌握著內部明確的進出庫賬目才能掌握倉庫具體的情況。就連裝卸工人這邊都是一頭霧水，完全搞不清楚。
「又是小麥粉……上一次也是小麥粉吧？」
「是啊，貿易公司唄，估計是做糧食生意有賺頭吧。不過上上次就是豆油了……」
他們隨便聊著，保安慢吞吞的從口袋裡找出大門的遙控。按下之後，厚重結實的橫杆就被提高了。大貨車一溜煙的開了出去。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之間又來了幾輛車，帶來了滿滿一車車的不知道什麼東西，然後又空載而去。用事實證明貿易公司的生意不是一般的紅火——雖然名字叫做國際貿易，但是顯然對於國內貿易人家也沒錯過。
凌晨六點鐘，換班的來了（前面說過，值夜班的是四班倒）。先是忙了一個晚上的裝卸小組準時下班，一群人彼此打著招呼離開。等他們走光人之後，換班的保安也來了。
今夜同樣平安無事，所以只是很簡單的交接之後，保安亭就換了一個年輕人。
這段時間，正是所謂「無事」的時間段。天色雖然放亮，然而上白天的裝卸工人上班時間未到，而夜班工人已經下班回家去了，所以這部分的廠區（或者可以稱之為倉庫區）現在暫時萬籟俱寂，連個鬼影都沒有。
當然了，遠處的倉庫大門緊鎖，完全封閉，安全的很。不過事實上就算大門敞開也沒啥關係，每個人都知道裡面的都是大宗貨物，不是什麼小偷小摸能夠搬走的。
新來的保安本來百無聊賴的在保安亭里玩手機，這個時候卻隱約聽見了什麼聲響。
不是什麼例如汽車之類的機械響聲，而是明顯的倒塌的聲響。
讓他懷疑倉庫裡面堆積起來的貨物是不是因為什麼原因塌下來了。要知道，這種事情雖然不常見，但是至少有很大的可能性。
倉庫的大門鑰匙在他這邊，但是在因為職責分工，也因為害怕惹事上身，所以他不敢直接去開門看看。好在廠子里的工人都有微信群，他趕緊把自己聽見倒塌聲音的事情放到群里。
這一發上去，立刻得到了尚未休息的夜班裝卸工人們的冷嘲熱諷。領頭的組長表示，他活了這麼大，還沒見過堆積成金字塔型的貨物還能倒塌下來的事情。特別是今天晚上裝的大都是袋裝的小麥粉。這種玩意要是還能塌下來，那肯定只有一個解釋：地震了。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地震，好歹都要達到六七級的水平。
但是保安確信自己聽見了貨物倒塌下來的聲音。
一位工人表示，他數的清清楚楚，一共堆了三十四層，每一層都按照相關操作規則進行的。為了證明他的話，他出示了一張倉庫內部堆疊成金字塔型，整整齊齊的貨物。金字塔型本身就是底部厚實安全，很難倒塌的形狀（也確實應該如此，沉重的小麥粉堆的太高了，如果倒塌下來壓死人也不稀奇）。
有了這張照片作為證據，保安的提醒就成了笑話了。大家都覺得他是幻聽了。裝卸工人這邊也是職業隊伍，不是隨隨便便來湊數的。要知道，職業的隊伍是不可能犯下讓貨物倒塌損壞這樣的錯誤的。
事實上也是如此，當白天的裝卸班的人來上班了之後，保安自己還特地跑過去打開倉庫看了一下，一切都很整齊。不過就在這個時候，高廠長打來了電話，下令讓他們關閉這個實際上只裝了一半空間的倉庫。轉而啟用另外一個倉庫裝貨。
非常莫名其妙的命令。照理說不是應該裝滿這個倉庫才對嗎？然而畢竟這是廠長的命令，又有誰會吃飽了沒事和廠長爭辯這種毫無意義的小事呢？於是一切按照命令執行了。當天的來貨量要比平時少，大家嘻嘻哈哈也就過了這麼一天。
不過就在當天下班時間，年輕保安上班時間在保安亭玩手機的事情就被高廠長曝光了。雖然大家可能覺得那種時間玩玩手機也沒啥大不了的。然而還是遭到了高廠長的一頓批評，順帶著還被換了崗。
裝卸工人們也得到了一條新禁令。據說是為了保護商業機密，也為了保證工作安全，嚴禁在裝卸工作時使用電子產品，重點就是帶攝影功能的手機以及數碼照相機、攝影機之類。根據最新的制度，上班時候所有裝卸工人必須將手機集中存放。如有違反，懲罰力度很大，降職、罰款乃至於開除。
同時，鼓勵舉報，如果有人發現那些膽敢在倉庫里拍照片的傢伙，立刻立一大功，甚至直接升職加薪。
大家並不覺得拍照片會影響什麼安全，但是「商業機密」什麼的倒是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但是，這邊裝卸工的待遇在W市內其實相當的高，而且要求低，所有所有人都相當重視這個工作。高廠長頒布的一切制度都被不折不扣的執行下去了。
除了同班的工友之外，幾乎沒人注意到那個數了三十四層麥粉袋的職工被悄然調走，據說是工作得力，高升到一個更加好的崗位上去了——雖然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升職」，然而每個人都知道，換到一個工作更輕鬆的崗位，或者工資補貼更高的位置，就可以理解為是一種高升。
大概二十多天之後，隨著太陽起起落落，車子進進出出，微信群一層一層的發言，大家都早就把那個「幻聽」的事情（畢竟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丟到腦後了。期間，高廠長也許是覺得倉庫租賃有錢可賺，在外面又弄到了一個倉庫（說不清楚是租的還是買的）。為了保證運行，還在這邊的裝卸隊伍里抽調了一部分人過去，又招了一些新人進來。總之，把原來的隊伍都完全打亂了。
之前裝了小麥的倉庫才被再一次打開。按照高廠長的要求，裡面的小麥被運走了一部分，而新的貨物被堆了進去。
沒人記得裡面的小麥分幾次被運走，反正是好多次，也沒有人去數小麥粉到底被堆積了多少層了。大家只記得，最後一批運走的時候，剩下小麥粉其實不算很多了，它們勉強裝滿了一輛車。此外，原本群里的照片不知何時消失了。
就算有人覺得數量對不上，但畢竟由於「三班倒」的緣故，誰又能說清楚中間有沒有哪個小組被高廠長臨時下令，把裡面的小麥粉給運走了一部分呢？
整個事情就這樣結束了。一個月後，高廠長下令將改造大門，將常見的保安亭看守大門變成那種自動分辨車牌的智能系統，再也不用保安值夜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