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九節 每個人的秘密
從浮空要塞上看下去的風光其實和地面頗有不同。
在地面上的時候，只覺得雙月各懸天際，似乎各自籠罩了半個天宇。但是在浮空要塞之上，會覺得其實雙月所佔的位置並沒有那麼大。
此時夜色已深，大地之上已經完全被黑暗所籠罩。哪怕再敏銳的視覺看下去，也只覺得大地上都是朦朦朧朧的，只有一個模糊的隱約輪廓，看不到細節。
紅衣若有所思的看著地面。按照他的記憶，他的下方應該是一片荒地，一片不曾被人類開發過的土地。在過去，這裡曾經是一片荒漠，但是要說異化有什麼好處的話，那就是那些扭曲的動植物會擁有正常生物無法企及的生命力。哪怕在那些最惡劣最殘忍的環境下也能頑強。或者說，異化的生物會朝著最適應環境的方向發展——不管這種「適應」對其他物種意味著什麼。
整個女妖之門就是一片綠色的荒漠，一片富饒的貧瘠土地，一片拒絕原生物種生存的，異化之地。
但是，要說輝月就心甘情願的放棄這裡，卻也是不太可能的。紅衣思索著。他們目前基本上保持旁觀，並不是沒有意願，也不是沒有實力，而是尋找一個合適的切入契機，以求用最小代價換來最大成果。
不，何止是不可能，應該說根本不會！需知兩個陣營的學者們對於女妖之門的觀察、論證和研究始終沒有停止過。雖然至今沒人能搞懂異化到底是怎麼回事（很可惜迦舍人已經被殺光了，否則肯定能得到一些資料的），源自什麼，以什麼原理持續進行，但是所有的證據都在說明異化效果正在減弱。在最樂觀的估計中，一百年左右，異化會徹底結束。女妖之門將誕生諸多穩定的物種，種種嶄新的動物和植物。毫無疑問，其中肯定有很多可以利用的生物資源。其中可能會誕生一些術士們期待已久的東西，比方說各種藥物，或者是某種高分子化合物，甚至可能會出現術士們一直想要延長壽命的方法——誰說不可能呢？這簡直可以說是一座金礦。不管是輝夜還是冥月，都不會對這塊肥肉視若無睹的。
在過去，雙方以一種可以說默契的態度劃分了女妖之門——輝月佔據大部分，冥月佔據小部分。但是在有用的資源上（當然指未來異化效果徹底結束之後）兩者幾乎沒什麼差別。凱查哥亞特剛剛崛起的時候，為什麼不選別的地方而選擇了女妖之門，一方面固然有著時空崩解的有利優勢，另外一方面也難說不是冥月那邊打著如意算盤，急著想要把這個眼下荒涼偏僻，不值一提，但是未來有著無限潛力的地區先一步納入自己控制之下。
所以這場戰爭……眼下凱查哥亞特和冥月之間不冷不熱的戰鬥也許只是一個開胃菜。也許等到凱查哥亞特被剷除，或者是冥月徹底認輸撤走之後，正戲才會上演。
幸好，他現在有了一座浮空要塞，如果沒有一座浮空要塞的話，估計除非真的是非常幸運的人，否則是沒辦法在這場時代的洪流中活下來的。幸運到身邊所有人都死光，自己卻沒事的那一種。
紅衣突然自嘲的笑了一下。其實這種幸運他享受過一次，而且他也覺得自己沒那個本事享受第二次。事實上，他已經不打算享受第二次了。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紅衣沒有回頭就認出那是伊萬。這個老頭別看年紀大，但是卻頗有越活越年輕的架勢，精神十足，熬夜通宵什麼都不當一回事，簡直可以讓年輕人都自愧不如。
「紅衣閣下，」伊萬說道。「您好像在考慮什麼。」
「就是陸五簽訂的那個協議，」紅衣說道。「我在考慮這事。」
「哈，不就是一個協議嗎？值得您這麼大費周章。」伊萬有點不以為然。「兩種可能，一種可能這只是一個典型的意外，純屬我們想多了，那麼陸五稍微交涉一下就能得到成果。他們會同意去掉那些條款的。就算有人從中作梗挑動情緒，那麼最多也只是花點錢就能平息的怨恨。相反，這如果是一個刻意策劃的陰謀，那麼我們就直接做好賴賬的準備就好了。」
他的態度如此自然，他的邏輯如此嚴密，所以紅衣毫不費力就看出這是謊言。伊萬知道些什麼……不，他不止是知道，而是對一切瞭然於胸。
在陸五面前，伊萬時常會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但是要說這些裝模作樣的神情，哄哄陸五那個年輕人倒也湊合，對紅衣來說簡直就是欲蓋彌彰。
當初就不應該讓伊萬加入的。紅衣這麼想著，不過下一瞬間他就為自己的幼稚而感到可笑。怎麼可能不加入？一切估計早就被安排好了。一切有力的證據和邏輯都是站在伊萬那一邊，紅衣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辦法能夠說服陸五。他也沒有任何證據，除了直覺。
「伊萬閣下，您對未來有什麼看法？」紅衣突然問道。
「未來？嗯，我們有這一座浮空要塞，至少不會因為某個高官的一個錯誤決定，或者凱查哥亞特的一時興起就完蛋吧？」伊萬一臉都是歡喜。「我有些擔心後者。畢竟它曾經一次性摧毀了輝月部署在女妖之門所有的浮空要塞。也許我們會成為一個醒目的目標？」
「凱查哥亞特暫時沒空關心我們。」紅衣提醒。「而且它擊落要塞的方式是派遣間諜潛入……這種招數第一次管用，第二次就難了。再說了，再過一段時間，輝月的浮空要塞會再一次出現在女妖之門這邊。到時候，估計我們的浮空要塞就算不了什麼了。我指的是整個……女妖之門的局勢。」
「局勢啊……根據陸五從大本營那裡得到的情報，輝月應該會採取一點像樣的攻勢，稍微試探一下凱查哥亞特的力量吧。據說靠著斥候的努力，在女妖之門靠近我們這一側發現了一個凱查哥亞特的大型基地……裡面可能藏有凱查哥亞特的異界科技。」
「伊萬閣下，您覺得輝月會放棄女妖之門嗎？」紅衣覺得自己有必要把話說明白。
「呃，怎麼，這個貧瘠的地方……丟掉也就丟掉吧。」伊萬笑了一下。「您認為這裡值得輝月不惜一切代價的爭取嗎？」
「誰說的准呢？但是不得不說，這裡確實有些有意思的東西。」
「有意思的東西？嗯，我也見識過。前幾年的科研報告說，在一些人跡罕至的地方，出現一些能夠捕捉動物，將它們消化以作為自身養料的植物。當然此類植物自然界本身就有，但是能夠對人類造成威脅，就是異化的效果了。似乎不管是冥月還是輝月，都有相當一部分的學者對於這種變異很感興趣呢。」
「哦？您對這些事情知道的很清楚？」
「哈，誰叫我是本地人呢？多年前，我曾經受命去執行過此類任務……雖然說異化是一個災難，是迦舍人的野心，但是……世界上沒有純粹的壞事，當然也沒有純粹的好事。你說對不對？不過，不愧是紅衣閣下，能夠去考慮這些未來的事情……按我來說，這幾乎沒有任何意義啦，至少在眼前是這樣。」
「你是說，輝月會捨棄這裡？」紅衣若有所思的問道。他不知道這個答案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亦或者根本就是一場災難。
「至少眼下，沒有任何想要插手的跡象。」伊萬回答道。「如果輝月有什麼想法，那麼肯定就會在後方安排好大軍才對。哪怕不在第一線，至少也應該在距離第一線不遠。紅衣閣下，雖然浮空要塞暫時進行結構改造不能投入……但是術士軍團總是可以安排一些的吧？如此一來才能在時機到來的時候不至於錯失大好機會，不是嗎？所謂戰機轉瞬即逝，真的想要有所行動，肯定就會做好相關準備。而這些準備，是無法隱瞞的。」
「說的也對。」紅衣思索著伊萬的說法。這是角度的問題。「所以，輝月徹底放棄了女妖之門？」他突然覺得有點好笑。確實，伊萬的論證在邏輯上是嚴密而無懈可擊的。但是明明就是這樣合情合理的邏輯，卻是假的。
因為術士們從不犯錯。
如果說換一個對象，那麼或許這是一個偏見。但是紅衣知道，這才是事情真正的本質。這就是為什麼輝月和冥月兩個陣營交戰了千百年時間卻依然保持均勢的理由。
「也不能說徹底放棄了吧。」伊萬用一種無所謂的態度說道。「執政官們有至少一百年來慢慢回味呢。這一百年裡，他們隨時可以反悔，不是嗎？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所以他們對此並不在意。可是一百年後，你或者我，」伊萬指了指紅衣，又指了指自己。「已經不存在了。」
「一百年啊……」紅衣嘆了口氣。「說的也很有道理……但是，伊萬閣下，您是否認同這樣一種說法：輝月陣營看似按兵不動，但實際上這是一個偽裝。他們肯定策劃著某種行動。按我說，輝月術士們要是錯過眼下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才叫不正常。」
「什麼樣的行動呢？」伊萬微笑著，眼睛中閃過一絲不引人注意的驚詫。
邊上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兩個人不約而同的朝著聲音那邊看去，看到的正是阿琪，軍團目前的監察官。不過阿琪顯然眼下還不是非常適應這個角色，她尚未建立起任何的威望，在軍團內部發不出說話聲。話說回來，最近她確實很忙。整個尼斯城的事情都落在她頭上了。只是說不清楚這到底是人盡其才，或者是某種刻意的安排。
阿琪在這裡沒什麼奇怪的……就像軍官擁有的特權一樣，浮空要塞的居住區第一批修好的房間里，理所當然有阿琪的一個位置。不管她過去怎麼樣，至少她現在代表著輝月監視著整個軍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