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問天
他的眼眸映著宮燈跳躍的燭光,幽深難辨,他身上穿著雨蓑,雨水從蓑衣上落下,點點飛快滴落。他握了她的手,把身上的雨蓑褪下為她披上。他做這一切的時候自然而然,彷彿已經做過千百遍。
聶無雙怔怔看著他的面容,卻看不出他臉上是喜是怒。蓑衣沾染了龍涎香,幽幽盪入她的鼻間,
顧清鴻已重新撿起丟落在地上的傘,暴雨中,他翩然出塵的身姿未有一絲狼狽,即使被人窺見方才的失態。
「皇帝陛下若是不急,在鄙人的竹舍中避避雨吧。」他邀請道。
蕭鳳溟一笑,握了聶無雙的冰冷的手輕輕搓揉為她驅寒,淡淡道:「如此甚好。借貴寶地給朕的愛妃換身濕衣。她身子一向弱得很,這樣濕著回去恐怕又會著涼生病。」
顧清鴻聞言,握傘的手微微一顫,但很快,他便恢復自如,略略躬身,在前面沉默引路。
蕭鳳溟握了聶無雙的手向前走去,卻發現她定在當下,一動不動。
「走吧,去換身衣裳。」他看著她的幽幽的美眸,卻看見她眼中的固執與受傷。
「皇上跟蹤臣妾么?」她突然開口,已經停歇的眼淚又突然滾落,明明是自己錯了,卻還是這般不可理喻地質問他。她這是怎麼了?
蕭鳳溟微微詫異,隨即他明白過來,他又好氣又好笑的握緊她努力要掙開的手:「誰說朕跟蹤你的?是今夜宮正司剛好問出秋蒙是被顧清鴻打傷,所以朕就臨時起意過來問問看,沒想到……」
她突然撲入他的懷中,哽咽哭泣,不在乎身上的濕衣沾濕了他身上的衣裳。
「好了,朕沒有怪你怎麼你就先怪起朕來?」他溫和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卻越發催她淚下。
「不哭了,小心著涼。」蕭鳳溟一邊安慰她,一邊命宮人快馬回宮中取來她的衣裳。她被他擁在懷中,竹門邊,顧清鴻怔怔看著眼前肆無忌憚甜蜜的一幕,撞入心間,令他措手不及。
原來這才是盛寵。是捧在手心全然的疼愛。他是該為她慶幸,還是為自己悲涼?
……
竹舍中,宮人為他們多點了幾盞宮燈,隔壁的屋中,有水聲淅瀝,那是宮人在伺候聶無雙更衣。紅泥小爐又被重新換上了炭火,茶水亦是新的,正咕嚕咕嚕冒著熱氣。
顧清鴻看著坦然坐在面前的蕭鳳溟,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有俾睨天下的王者之氣。這一方狹小的竹舍都無法令他身上貴氣減少一分。
蕭鳳溟隨意打量了四周一圈,這才笑道:「委屈顧相了。竟住這樣的地方。」
顧清鴻苦笑:「草民已經不是相國了。皇帝陛下這麼說豈不是折殺了顧某。」
蕭鳳溟一笑,語氣誠摯坦率:「在朕的心中,天下第一相,除了顧相再無人能名副其實。」
顧清鴻看著明亮燭火下的蕭鳳溟,鬢若刀裁,劍眉星目,一雙溫和的眼眸仿若可以洞悉人心,這樣溫和卻睿智的男人天生就是帝王啊。
他心中黯然一嘆,應國的崛起是不可避免了。
「多謝皇帝陛下稱讚,顧某慚愧。如今秦國已滅,皇帝陛下一定能大展鴻途了。」他說道。
蕭鳳溟不置可否,眸色沉靜看著顧清鴻,慢慢地問道:「如今顧相已經辭官,朕想知道顧相的心意是如何?齊國已不是你能繼續待下去的地方,顧相有沒有想過來到應國?」
「啪嗒」一聲,顧清鴻手中的茶蓋頓時跌在茶盞上,他自嘲一笑:「皇帝陛下難道不怕此舉會被人詬病么?」
蕭鳳溟哈哈一笑:「這世上誰人背後不被說,誰人背後不說人。朕都習以為常了。千古評說,只不過是史書上那幾句無用的話而已,如今秦地大多歸於應國,朕深感身邊無人可用,若是能得顧相一臂之力,秦地的治理會越發順遂。」
他已經向他坦誠求賢若渴的心意,原來這才是他今夜來的真正目的。顧清鴻抬起頭來,目光複雜地看著蕭鳳溟,慢慢地說道:「皇帝陛下若是真的招了顧某入應國官途,那她又該如何?」
蕭鳳溟臉上的笑意微微凝滯,房中陷入死寂。連隔壁的房中亦是沒了聲響。
「朕不知道。不過朕知道,你謝家當年的滅門慘案還有諸多疑點。若是聶衛城是幕後的主使者,你覺得他肯讓你娶無雙嗎?就算他查不出你的真實姓名,這也於理不合。沒有人能做下這般滔天罪行還能坦然自若那麼多年。」蕭鳳溟慢慢地說道。
顧清鴻猛地睜大雙眼,看著面前的蕭鳳溟,隱在長袖中的手不可抑制地微微顫抖。
他錯了嗎?二十幾年心心念念的復仇難道錯了嗎?!
心中有一塊堅固的地方在坍塌,所有秉持牢固的信念開始有什麼地方在分崩離析……
如果他錯了呢?……這個瘋魔了一樣的念頭緊緊纏著他的心中,顧清鴻猛地站起身來,後退幾步,踉蹌靠在牆上,面白如紙。
是的,仇恨蒙蔽了他的雙眼,讓他無法深入查探當年淮南謝家的慘案,就憑几張發黃的紙,幾句模凌兩可的話,他就認定是聶衛城……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
一口濁氣又從胸臆間升起,他一個忍不住,「嘔」地一聲吐出一口血。點點血色噴薄在地上,猶如怒放的梅花,令人心驚。
蕭鳳溟微驚,立刻閃身上前點住他胸口的幾處穴道,止住了他繼續翻湧的血氣。他捏了他的脈門,忽地皺起眉:「你身上還有餘毒未清,是誰對你下了毒?」
顧清鴻扶著胸口,只是不語。
蕭鳳溟忽地想起之前關於他的傳言,頓時噤聲。
半晌,蕭鳳溟才慢慢地道:「良禽折木而息,齊國已經敗了,再無力回天,顧相好好想想以後的前途吧。」
「前途?」顧清鴻擦去唇角的血漬,自嘲道:「本來顧某就沒有把前途放在眼中,步步為營不過就為了報仇,挽救齊國滅國不過是以為皇上對顧某有知遇之恩,可是……哈哈……」
他忽的笑了起來:「可是,若是我錯了,若是錯了……」
他笑得雙目淚水滾落。蕭鳳溟看著他癲狂的樣子,心中惋惜一嘆:「淮南謝家之事朕會幫你查到底。朕今夜言盡於此。顧相好好考慮一下。大丈夫能屈能伸,待他日又是一番作為。」
他說罷,悄悄出了屋子向隔壁的房間而去。聶無雙坐在地上的蒲團之上,頭髮披散,有宮人正在為她輕輕擦拭。
她抬起頭來,看著走來的蕭鳳溟,淡淡問道:「他在笑什麼?」
蕭鳳溟看著她烏黑的雙瞳中的冷色,心中忽地掠過方才顧清鴻問他的一句「皇帝陛下若是真的招了顧某入應國官途,那她又該如何?」
她又該如何?
她又該如何啊……
想著他的頭隱隱痛了起來。蕭鳳溟坐在她身邊,側耳聽外面的雨聲,已小了許多,他低聲道:「雨小了,跟朕回宮吧。」
聶無雙彷彿沒聽見他的話,又重複問道:「他在笑什麼?」
蕭鳳溟看著她冷然的美眸以及她眼底中的些微茫然,忽地心頭微微有一種不適:「沒什麼,朕告訴他,當年的淮南謝家有諸多疑點。讓他查清楚背後之人是不是你的父親聶衛城。」
聶無雙結結實實一怔,忽地咯咯笑了起來,她用長袖半掩了面,笑得妖嬈,笑得凄然……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她笑得令他心中發寒,他從未見過有人能這般笑,她眼中明明是笑的,但是卻凄涼得令人不忍觸目。
「無雙,不要笑了!」他掰開她捂著半面的長袖,卻發現她的手掌曲握成拳,那麼緊。
聶無雙一把推開他,奔出房屋,她身上的白衣在夜幕中猶如一道閃電,她看著天上淅淅瀝瀝的萬千雨絲,仰天狂笑:「蒼天啊!你看看我聶無雙!你看看他顧清鴻,我和他原來不過是你的一場玩笑!哈哈……」
長笑聲中,天幕中隱隱有雷轟隆而過,像是天公在羞憤地回應。她笑著笑著,眼前黑暗襲來,忽地昏了過去。
蕭鳳溟收回手,臉色鐵青地把她抱在懷中,他抱起她來,又是痛惜又是焦急地吩咐道:「快,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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