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心字香燒
「清鴻……」七公主又喚了一聲,口氣柔弱,楚楚可憐:「清鴻,你當真對我沒有一絲的憐惜么?」
憐惜?他本就是一個無心的男人。
顧清鴻神色恍惚,許久許久,他才回過神來:「該對公主憐惜的並不是微臣,而是應國的皇帝。」
「可是……」七公主微微咬著紅唇,美眸中眼淚盈盈欲墜:「你知道我並不是真的想要嫁給應國的皇帝。」
顧清鴻猛地抬頭,目光冷冽,說出的話已經不再客氣:「公主要知道你在說什麼!這裡是應國,不是齊國!就算公主千百般不願意,也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後悔!」
「我……」七公主從小深受齊國帝后的寵愛,從未聽過如此嚴苛的責備,而眼前又是她心儀已久的情郎,這番話已經深深傷了她的心。
「公主不要多想了。起駕吧。國事不是兒戲,您是公主,更是齊國的公主。要知道什麼才是對齊國最好的!」顧清鴻說完,躬身一旁等著。
七公主含淚看了他許久,這才踉蹌離開。
……
「顧清鴻來了。」御花園的額涼亭中,聶無雙執了一顆黑棋正要落下,對面蕭鳳青懶洋洋地說道。
「王爺一回來無雙就知道了。」聶無雙頓了頓,落下棋子。
「你不好奇?」蕭鳳青笑著跟著落下一子,看著棋局的走勢,他已然要落敗了。
「有什麼好奇?夫妻三年都看不透他,這時候好奇不是太晚了么?」聶無雙冷冷地介面,再落下一子,提醒道:「王爺快要輸了!」
蕭鳳青再看了一眼,果然形勢劇變,他的白子幾乎已無還手餘力,只剩下苟延殘喘而已。他「嘩啦」一聲打散棋局:「不下了!」
棋盤上的黑白雙方混雜,再也看不出剛才精心布置的棋局。聶無雙獃獃看著這棋局,陷入了恍惚。她剛才就快贏了,卻被突然的一隻手打亂了自己精心的布局。
就好像現在她的處境。她的局勢全部亂了。
「你怎麼了?被顧清鴻嚇了?」蕭鳳青似笑非笑地在她眼前晃了晃手:「還是覺得無法面對他?」
聶無雙冷著臉拂袖離開,茗秋連忙跟上。蕭鳳青大步跟上,在她身後邊走邊笑:「還是你想要躲開他?別院?行宮?還是『水雲觀』?你說不定想跟睿王妃好好聊聊。嘖嘖,說起來本王好久沒有看到她了……」
聶無雙猛地停下腳步,轉過頭去似笑非笑地看著跟來的蕭鳳青:「王爺今日千方百計想要約無雙下棋,就是在擔心無雙是不是在擔心害怕顧清鴻?」
蕭鳳青臉色未變,依舊笑得風|流倜儻:「當然,你若心情不好,皇上怎麼會心情好呢,皇上心情不好,本王就難過了。」
聶無雙不想再和他說廢話,冷聲道:「王爺請走吧,雖然您是王爺,但是後宮也不是您想來就可以來的!無雙恕不奉陪,請吧!」
她不再多說,扶了茗秋的手向『元秀宮』而去。
蕭鳳青看著她窈窕的身影漸漸走遠,這才目光複雜地慢慢離開。
聶無雙回到「元秀宮」,心緒還未平息。夏蘭上前為她奉茶,察言觀色道:「娘娘您怎麼了?」
「沒什麼,日前叫你請的太醫你請到了么?」聶無雙深吸一口氣問道。
「已經請了,太醫院那邊說等等會派人來。」夏蘭回答,隨後她疑惑地問:「娘娘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不是。」聶無雙嘆了一口氣:「太醫來了稟報吧,我先歇一會。」聶無雙只覺頭痛,剛才她用盡了多少力氣才不會在蕭鳳青面前失態。
一個顧清鴻而已,就只是顧清鴻而已……她念著,躺在床榻上假寐,迷迷糊糊間有人進來,為她蓋上薄衾。
是誰?她想要睜開眼卻十分困頓,睜不開眼。身旁是熟悉的香氣,也許是夏蘭又或是茗秋,她翻了個身,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已是午後,聶無雙睡了只覺得頭還是疼得厲害,渾身軟綿綿的。過堂風吹過半透明的帷幔,有個垂首恭立的人影隱約在簾外。
「誰!——」她猛地驚醒。
那人影連忙跪下:「是太醫院的太醫。微臣晏紫蘇,拜見聶美人。」
原來是太醫院的太醫,聶無雙長吁了一口氣,天干氣燥,她只覺得渾身虛軟無力:「晏太醫請起身。」
茗秋撩起帷幔,請太醫進來。晏太醫進來,看了她一眼,拿出隨身的藥箱與腕枕正要切脈。聶無雙搖了搖頭:「不是讓你為我請脈,請脈的人另有其人。」
晏太醫微微吃驚:「難道不是娘娘去太醫院請太醫的嗎?」他下意識地看向一旁的夏蘭。
聶無雙起身,整了整裙擺淡淡應道:「是我派人請太醫,但是並不代表是我生病。晏太醫請隨我來。」她起身向外走去。
晏太醫無奈只能跟在她身後。聶無雙此時穿著普通,外人看來只不過是品級較高的女官。她帶著晏太醫在後宮中七繞八拐,終於到了一處宮殿。
「紫薇宮?」晏太醫讀出宮殿上的牌匾,面上現出一絲古怪:「娘娘要微臣來為玉嬪娘娘診脈?」
聶無雙秀眉一挑:「晏太醫知道玉嬪娘娘?」
晏太醫苦笑了下:「當然知道,微臣還被她趕出來一次。」
聶無雙微微一笑,她酣睡剛起,雙頰酡紅,這一笑猶如春風中的桃花,灼灼人目:「這一次希望玉嬪不要再趕人了!」
晏紫蘇獃獃看著聶無雙,宮中都傳聶無雙有傾城色,果然不假。他回過神來連忙收起臉上的獃滯,低頭跟著聶無雙進去。
雅美人見聶無雙不請自到,猶自詫異:「聶美人你——」
聶無雙食指豎起,輕聲道:「玉嬪娘娘現在正在幹什麼?」
「許是在休息吧。」雅美人見她身後跟著太醫,頓時明白了她想要做什麼,嘆了一口氣:「沒用的,玉嬪娘娘是不會同意要太醫看診的。」
聶無雙秀眉微皺:「為什麼?」
雅美人無奈地道:「也許心如死灰,也許還在與皇上賭氣,臣妾也不知。」聶無雙忽然道:「晏太醫先在這裡坐一會,我去看看玉嬪娘娘。」
她徑直離開,晏太醫與雅美人面面相覷,對她將要做什麼卻是一頭霧水。
聶無雙到了紫薇宮的中殿,四周寂寂,洒掃的,伺候的宮女內侍一個都沒有。她本不該如此境遇凄慘。聶無雙心中嘆了一口氣,撩開竹簾走了進去。
殿中蕩漾著幽幽的香氣,是燃盡的心字香的余香。
「誰?」繞過屏風,聶無雙看到躺在床榻上消瘦的人影。
「是鶯兒么?給本宮倒一杯水來。」沙啞的聲音,玉嬪說著又咳嗽起來,她咳了很久,咳得心肺都要咳出來一般。聶無雙只是站在不遠處漠然地看著。
「本宮……本宮說……倒杯水來!連你都不聽本宮的話了嗎?」玉嬪咳得滿臉通紅,喘息著怒道。
「玉嬪娘娘既然想要喝水,就下床自己拿。以玉嬪娘娘的傲骨,若有力氣肯定連端茶倒水都不屑假手於人。」聶無雙慢慢地走進,手中拿了杯冷茶,靠近她。
玉嬪聽到聲音,這才發現是她。她喘息著躺在床上,淡笑:「原來是聶美人。怎麼?今日又不用伺候皇上了么?」
聶無雙坐在床榻邊:「皇上日理萬機,臣妾還是過來看看玉嬪娘娘才有得湊趣。」
「看什麼?看本宮死……死了沒有?好讓皇上安心么?」玉嬪喘息艱難,但是蠟黃的面上掛著一絲嘲弄:「你……你去告訴他,我很快就要死了。我很快就要如他所願……哈哈哈……」
聶無雙眼中露出淡淡的憐憫:「玉嬪娘娘如果真的想死,早在一年前就該死了。何必等到現在?」
「你?——」玉嬪睜大眼睛,定定看了她一會:「你是來想要逼我死的嗎?」
聶無雙把手中的冷茶當著她的面慢慢倒在地上,紅唇如血:「連端杯茶的力氣也沒有,玉嬪娘娘可不是傳說中的廢人嗎?」
「你……你竟然敢……敢說本宮是廢人!你!……」玉嬪驚怒交加:「本宮怎麼樣還輪不到你來說!」
「不然的話,玉嬪娘娘現在該叫做什麼?」聶無雙眼中的憐憫之色令她又羞又怒,說出的話更令她難堪:「玉嬪娘娘一年前不死,這時候又叫嚷著想死,您知道您死後,應國的史官在史書上會怎麼寫的么?某年某月,玉嬪娘娘薨,無子,謚號某某。」
「您以為皇上會在意么?也許他會傷心,一年還是兩年?但是他是皇帝,他會繼續納妃子,生許多皇子,公主,裡面不會有您的兒子或者女兒。你死後也不能入太廟,因為品級太過低微。您只能孤零零葬在東郊陵。一個人,永遠那麼孤獨……」
「不要說了!——」玉嬪尖叫起來,她吃力地從床上爬起來,指著外面:「你給本宮滾!你滾啊!」
聶無雙看著她形同瘋婦,惋惜地搖了搖頭:「臣妾知道娘娘曾經蘭心蕙質,您孤高自賞,您家世也不錯,父親曾是兵部侍郎。您的世族在應國是名門望族。但是這一切都通通不是您想要的,娘娘不過想要的是皇上的懺悔,娘娘還盼望著皇上能再看您一面,所以你一心不看太醫,寧可默默死在這紫薇宮。因為娘娘您還幻想著皇上能對您的悲傷感同身受,安慰您……」a
「砰!」地一聲,玉嬪摔破了自己的瓷枕,她渾身顫抖地看著她:「你給本宮滾出去!出去……」
聶無雙後退一步,冷笑:「現在玉嬪您已經失寵了,在宮中,失寵的宮妃比永巷勞作的宮女都不如。娘娘何不瞧瞧您現在是什麼樣子?紅顏未老恩先斷,更何況病怏怏的女人如何敢求得帝王的寵愛?」
玉嬪怔怔看著她,忽「撲」地一聲吐出一口黑血。
聶無雙心頭一驚,剛要上前,身後一道影子撲來,是晏太醫:「好了,好了,吐出來就好了!」
晏太醫手腳麻利地把玉嬪扶上床,拿起銀針,飛快落下:「聶美人高明,激玉嬪娘娘吐出胸口一口淤血,讓她氣息順暢,這下省事多了……」
他還沒說完,看見聶無雙面色古怪,不由疑惑問道:「聶美人怎麼了?」
聶無雙苦笑:「其實我只不過是想激她振作。」她哪有如此高明,懂得激玉嬪吐血來醫治她的舊疾?一切不過是誤打誤撞而已。
晏太醫聽了頓時啞然失笑。
聶無雙回到雅美人的偏殿,雅美人已經奉上香茶,她看著聶無雙滿頭是汗,嘆了一口氣:「聶美人辛苦了。希望玉姐姐醒來以後會想開一點。」
聶無雙長吁了一口氣,只覺得自己渾身脫力:「若玉嬪娘娘能想通了就好了,折磨自己獲得帝王的恩寵,這招確實不怎麼樣。」
雅美人小心地看著她的面色:「其實,聶美人不必如此幫她的。聶美人如今聖寵在身,兄長又是極上進的,只要好好生下一男半女,前途不可限量。」
一男半女?聶無雙擦汗的手頓了頓,許久才冷冷地自嘲:「子嗣也不是最保險的。」她見雅美人不明白,也不欲多說。
「如果妾是聶美人這時候一定沒有空去管玉嬪的事。」雅美人語氣真誠地開口:「畢竟此時聶美人還必須應付自己眼前的一個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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