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章

  輕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甚至連一旁的的萬重山無論如何呼喚她,她也不曾理會,她忘記了一切,就連那些廝殺聲,也不能令她的喪母之痛有稍許的緩解。


  她記得,自己和母親在陳府相依為命,那樣多的日子,面對嫡母的欺辱與下人的輕蔑,是母親護著她,疼愛她,是母親一次次的將她攬在懷中,是母親熬盡心血的撫養她長大,而今,她還不曾在母親膝下盡孝,母親便已離她而去,讓輕舟一生都無法釋懷的,是母親因著她的牽連方才失去了性命。


  「娘……」輕舟聲音很輕,她的眼神空洞,已是再也流不出淚水,萬重山壓下心中的鈍痛,只不由分說的抱起了她的身子,眼見著萬家軍已是打的饒世仁的余部潰不成軍,饒世仁的部下本就不是萬家軍的對手,加上如今主帥已被萬重山一箭射死,眾人更是猶如無頭蒼蠅般,軍心早已散了,一些士兵甚至落荒而逃,萬重山顧念著懷中的輕舟,不願再戰地上繼續待下去,只將戰事交給了江鎮以與張興之等人,自己則是帶著輕舟離開了前線。


  后營。


  輕舟似是讓夢魘住了,她一身的汗水,在夢中也是極其不安穩的,母親自刎的那一幕總是一次次的向著她襲來,她看著那些滾熱的鮮血從母親身子里迸出,打濕了母親的衣裳,而她只能在一旁眼睜睜的看著,不論她如何凄厲的呼喊,母親卻仍是不曾將手中的寶刀擱下。


  「月兒?月兒?」萬重山守在一旁,看著她如此,漆黑的眉峰便是擰成了一個「川」字,他握著輕舟的手,不住的輕聲喊著她的名字。


  終於,輕舟睜開了眼睛。


  起先,她有些恍惚,待想起夢中的情形時,輕舟打了個激靈,白日的那些事洶湧而來,無一不是提醒著她,那不是她的夢,她的母親,的確已經去世了,是她親眼看著母親自刎在自己面前。


  「月兒?」看見她醒來,萬重山微微鬆了口氣,他撫上了輕舟的面頰,為她將那些汗水與淚水拭去,看著她漾著凄楚與哀傷的眼睛,萬重山心中有痛楚劃過,他緩緩收回了手指,黑眸中是難言的歉疚與心疼,他聲音低沉,只吐出了幾個字來,「是我沒保住娘。」


  輕舟心裡一酸,卻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她只是躺在那兒,由著眼淚一行行的掉。


  萬重山一直陪著她,期間有侍從送來剛燉好的米粥與小菜,萬重山喂到輕舟唇邊,輕舟卻也不吃,萬重山心下無法,看著輕舟的樣子,只得讓人速速去株洲,將萬小寶接來,心裡只盼著等輕舟見到孩子,哪怕看在孩子的份上,她也不會再這般消沉下去。


  夜漸漸深了,一直到輕舟迷迷糊糊的睡著了,萬重山站起身子,為她將被子掖好,看著輕舟臉上的淚痕,萬重山眸心一黯,只無聲的為她將淚水拭去,他守了片刻,又是撫上了她的額頭,見她沒有發燒,方才放下心來,向著外面走去。


  江鎮以一行人已是在主帳等候良久,看見他進來,頓時齊齊行禮。


  「都起來。」萬重山眉宇間滿是倦意與蕭索,即便這次打了勝仗,也不見他的面上露出絲毫喜色。


  「王爺,饒世仁手下的將士大多已是被咱們所擒,余部也是盡數被咱們擊殺,眼下大軍已是攻進了豫州城,還請王爺早日入城,以安民心。」


  萬重山的心思全然不在這裡,對著手下的話也是不曾走心,聞言也不過是淡淡頷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見萬重山濃眉不展,諸人心下瞭然,明白他是為了王妃喪母之故,帳子里的人都是跟隨著萬重山南征北戰過的人物,全是他的心腹,也都曉得輕舟在他心中的分量,此時見他不吭聲,一時間倒也沒人敢說話。


  「還請王爺節哀,陳夫人和陳老爺的法身,屬下已是命人盛裝入殮,眼下已是送到了豫州城裡的義莊,是就地安葬,還是等日後運回京師,還要請王爺示下。」到底還是江鎮以上前,與萬重山開口問道。


  萬重山也不曾抬眼,便是吩咐了幾個字;「運回京師,厚葬。」


  「是。」江鎮以拱拱手,不曾多說。


  萬重山想起輕舟,便是無心理會這些俗事,他看著這些手下,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倦意,他沖著諸人一個手勢,示意他們都下去。


  諸人見狀,便是紛紛告退,唯有江鎮以與張興之兩人卻是留了下來。


  「王爺,屬下知道,看著王妃難過,您心裡也是跟著難受,可恕屬下說句大不敬的話,眼下的情形不論對王爺,還是對萬家軍都是大有裨益。」江鎮以微微上前,向著萬重山進言道。


  「皇上此次欲用陳侍郎夫婦來要挾王爺,可如今逝者已去,皇上手中再無可要挾王爺的人,王爺如今總算是可以毫無顧忌,向著京師大舉進攻。」


  江鎮以的話說完,卻見萬重山的臉上仍是淡淡的神色,就連他眼瞳中的光也是如此,如今天下已是唾手可得,可萬重山竟無絲毫的喜悅與狂熱。


  江鎮以與張興之俱是暗暗對了一個眼色,皆是大為不解。


  萬重山閉了閉眼睛,只道;「我累了,你們都出去。」


  兩人一震,尤其是江鎮以,在萬重山身邊待了這麼些年,還是頭一回從他的嘴巴里聽見這一個「累」字,江鎮以還想再說,就見萬重山已是一個手勢,命他不要說下去。


  江鎮以無法,只得與張興之一道退下,耳邊終是安靜了下來。


  萬重山唇角慢慢浮出一絲苦笑,他向後一仰,就那樣看著帳頂,半晌也沒有動一下身子。


  他想起了輕舟的那些淚水,那些淚水仿似一顆顆的打在他的心上,打的他生疼。曾幾何時,他曾暗自發誓,這一生都絕不會再讓她落淚,可因著他的緣故,卻害死了她的父母。


  他想起了那一條條的人命,想起自己這一路走來死傷的部下,想起因著兩軍交戰,而深陷戰亂之苦的黎民百姓……

  萬重山心下沉悶,緩緩閉上了眼睛,他心知,眼下的日子絕非輕舟所想,輕舟想要的,無非是一家三口能待在一塊,三餐一宿,安安穩穩的過日子。而他帶給她的,卻全是殺戮與征戰,綿綿不休。


  他甚至,連一天安生的日子也不曾給過她。


  萬重山念及此,心中頓覺一股悵然與無能奈何,他收緊了自己的拳頭,勉力將輕舟母子從心頭壓下,整個萬家軍便是瞬間浮了上來。


  萬重山睜開眸子,神情頓時凝重起來。


  到了眼下這一步,回頭已無可能,他們走到如今,是無數的兄弟用自己的鮮血為他們鋪就成的道路,而留在他與所有將士們面前的路也只有一條,那便是和朝廷死戰到底。


  這是屬於他的擔子,他躲不開,逃不了。


  他做不到帶著老婆孩子遠走高飛,一家人去逍遙自在,而將這樣一幅爛攤子留給手下諸人。他也做不到讓萬家軍群龍無首,任由朝廷宰割。


  他們陪著他走上了「造反」的這一條路,臨了,他又如何能退縮。


  嬤嬤領著萬小寶,在侍從的護送下,一路從株洲趕了過來。


  剛到軍營,萬重山便讓嬤嬤將孩子送到了輕舟面前,自醒來后,輕舟便一直是滴水未進,她也不再哭泣,整個人都好似了無生氣,她躺在那裡,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膛,甚至讓人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


  直到看見孩子,輕舟的眼瞳中才凝聚了一些光亮,萬小寶看見母親,頓時從嬤嬤懷裡掙開,向著母輕舟撲了過去,輕舟幾乎本能般的張開胳膊,緊緊的將孩子抱在了懷裡。


  剛抱住孩子的身子,輕舟的眼淚便是落了下來。


  一直到夜間,萬小寶已是睡著了,萬重山方才過來。


  輕舟的臉色仍是很不好,她只是守在孩子身邊,燭光下,她的身影羸弱的不盈一握。


  萬重山眼角向著桌上一瞥,見上面的晚飯雖剩下許多,但終究能人人看出動了的痕迹,見她終於肯吃東西,萬重山心下微松,他向前走了兩步,卻在快要走到輕舟身邊時,堪堪停下了步子。


  輕舟抬起頭,向著他看去,萬重山沒有說話,只在她面前緩緩蹲下身子,他垂著視線,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萬重山。」輕舟輕聲吐出了三個字。


  見她連名帶姓的稱呼自己,萬重山心下一沉,緊接著,便是鋪天蓋地的寒意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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