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我只有兩天
不知足?
我被他問住了,不知足會怎樣,我也不知道啊!
「不知足的下場很多,但肯定沒有快樂!」我說道。
周自偉若有所思,直到坐進車裡,發動車子,才又忽然問我,「快樂很重要嗎?」
這話問的,快樂當然重要了,不然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你,反正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我說道,「也許你的目光遠大,看事物和我不一樣。」
周自偉怔怔一刻,把車子駛入涌涌車流。
「不是我目光遠大。」他說道,「是我不知道快樂是什麼樣子的!」
「……」我重新審視他,「一次都沒有過嗎?」
也許他沒說謊,至少在我眼裡,在我遇見他的每一次,都沒有見他真心真意的笑過一次。
在公司,他是一個高高在上的老總,人人都要敬畏他,在家裡,他是被隔離在親情之外的,這點,從剛剛在醫院就可以看的出來。
他這麼快的離開,也許只是插不進那三口之家,覺得自己多餘……
可是這一切,依然掩蓋不了他是個兇手的事實,我也不會因為他不快樂就原諒他。
「要說完全沒有過,好像也不準確。」周自偉說道,「有那麼一段時間,我的生活也曾經有過光彩,不過那光彩很短,稍縱即逝,我不知道那時自己是不是快樂的。」
「聽你這樣說,應該是和初戀有關吧?」我心頭一動,想起了老徐,忽然強烈的想知道,他眼中的老徐是什麼樣的。
「你真聰明。」周自偉扯唇一笑,但卻沒有溫度。
「你是第一個誇我聰明的。」我也笑笑,回程趕上上班高峰,車流蠕動緩慢,我說道,「反正堵著也是堵著,不如講講你的初戀,她漂亮嗎?」
「漂亮!」周自偉順著我的話就說了出來,「她很漂亮,比羅菲,比你,都漂亮,我們是同學,那時在學校,很多人追她,但她最後選擇了我。」
「哦?這個評價夠高的。」我若無其事地說道,「我一直以為我才是最漂亮的。」
周自偉顯然還沒能接受我的厚臉皮,被我噎了一下。
「你也漂亮,但你們不同。」他說道,「她家是山裡的,她的美就像大山深處沒有污染的泉水,純凈而清澈,充滿靈氣。」
你說的那是從前,你個人渣!我心裡默默地罵了一句,我沒見過那樣的老徐,我見到的老徐,是已經被他傷的千瘡百孔的老徐,他口中的靈氣,早已被仇怨淹沒了。
「這麼美的人,你為什麼狠心拋棄了呢?」我還是沒控制住情緒,很尖銳的問道。
周自偉果然被我刺中,半天沒緩過神。
「每個人都情非得已的時候。」他說道,「我那時正處在最艱難時期……」
那就可以翻臉不認人嗎,就可以親手打掉自己的骨肉嗎,就可以把一個女人置於死地嗎?
我牙關都快咬碎了,才勉強忍住沒有一巴掌乎在他臉上。
人渣終歸是人渣,太平洋的水都休想洗白你的黑心!
「那現在呢,如果再給你一次重來的機會,你還會像當初那樣甩了她嗎?」我冷然問道。
周自偉又是半晌沒說話,我就這麼盯著他看,誓要等到他的答案。
「會!」等了許久,他才慢慢吐出一個字,差點沒把我肺的氣炸。
好吧,算你狠!
這樣也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回到酒店,我一下午都恍恍惚惚的,想給周自恆打個電話,又怕趙玉容在,試了幾次最終放棄,起身去了周自恆辦公室。
打開門的瞬間,頭一次沒看到他躺在椅子上的身影,心裡有些悵然若失,原來,我曾經以為的他的懶,並不是真正的懶,而是一種病態的表現。
可他卻任憑我一次次拿他的懶來打趣,取笑,從沒有對我說過他的苦惱。
而我,也從沒往別的方面想過。
在我眼裡,他就是一個被母親慣壞的孩子,任性而懶散,不求上進。
我關上門,信步走到那張椅子旁,慢慢地坐下來,慢慢地躺下去,試著用周自恆的角度去感受躺著的感覺。
椅子是很舒服沒錯,可躺的久了也會難受吧?
他有沒有為自己的病沮喪過,抱怨過,憤恨過?
有沒有羨慕過別人能跑能跳能熬夜狂歡的身體?
有沒有某個瞬間想把這張椅子從樓上扔下去,砸個粉碎?
我的視線落在辦公桌上,那裡還有他從我包里順走的煙。
我抽出一支點上,躺在椅子上慢慢吸,在別人眼裡,這應該是一種醉生夢死的狀態吧?
但在他卻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奈……
我的淚悄無聲息地滑下來,整顆心被悲傷掩埋。
手機忽然響了兩聲,提示有信息,打開一看,是陸九橋,他給我發了一句話:今天我接夏天!
我愣了愣神,才想起今天是周五,便回給他一個字,「好!」
人生苦短,意外隨時都會發生,該團聚的,就讓他們團聚,該愛的,就抓緊時間愛吧!
過了一會兒,陸九橋又打電話過來了。
「你怎麼了?」他張口就問。
「沒怎麼呀!」我說道,「不是答應你了嗎?」
「答應的太爽快了,感覺不對勁。」陸九橋說道。
靠,這也能感覺出來?我忍不住隔著電話沖他翻白眼。
「那你別去接了,我去,我還不想讓你碰我兒子呢!」我沒好氣的說道。
「嗯,這回感覺對了!」陸九橋說道,吧唧掛了電話。
哎,這什麼人吶,好好說話不行,非得拗著來才舒服?毛病大的很!
我摁滅了煙,正要離開,門突然開了,周自恆那永遠慢悠悠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我倆看到對方,同時嚇了一跳,周自恆先反應過來,沖我倦倦一笑。
「跑我這裡睹物思人嗎?」他靠著門框說道。
我眼睛瞬間就模糊了。
「你又沒死,思你幹嘛!」我說道,「我就是趁你不在,來享受享受你的大椅子。」
「行了,別嘴硬了!」周自恆說道,「快來扶朕上座。」
我撲哧一笑,吸吸鼻子,大步走到他面前。
周自恆伸出一隻手,搭在我肩上,我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坐回椅子上。
「嗯,還是朕的龍椅舒坦!」他說道,懶懶地躺在上面。
「你怎麼不在醫院住兩天?」我問道。
「住什麼住,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周自恆說道,「你不知道我有多討厭醫院的味道。
「討厭,該住也得住啊!」我說道。
「我就不住!」周自恆嘴一撅,偏頭靠近我,聳著鼻子聞了聞,「嗯,還是你身上的味道好聞!」
「滾蛋!」我忍不住罵他。
「滾不動,沒力氣。」他嗲嗲地說道。
我的心就軟成一團。
「你這病……」
「別問,別說,別提!」周自恆豎起食指放在嘴邊,噓了一聲,說道,「我討厭聽這個字,討厭提起它,就當什麼也沒發生,好嗎?」
怎麼可能當什麼也沒發生,它明明就是真實存在的?
我張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對於無能為力的事物,逃避也未嘗不是一種好辦法!」周自恆說道,「我們就當它不存在好了。」
「好!」我說道,看著他一臉的認真樣,只好把滿腹的疑慮全壓下,「你覺得怎樣舒服就怎樣,聽你的。」
「真的嗎,我覺得跟你在一起最舒服!」周自恆眼睛亮亮的說道。
「你又來!」我瞪了他一眼,假裝生氣,「信不信我不理你?」
「不信!」周自恆說道,沖我挑釁一笑,「今天晚上陪我泡吧!」
「泡什麼吧,你不要命啦?」我說道。
「就不要了!」周自恆說道,「一直以來,我都是小心翼翼的,從來沒有出去放縱過一次,連同學聚會,我媽都怕人纏我喝酒,不讓我去,但我心裡真的挺想出去玩一回的。」
「你媽是為你好。」我說道。
「我知道。」周自恆說道,「就去一次,呆一會兒,不喝酒,喝杯汽水就走,好不好?」
「那也不行,你媽知道會殺了我的。」我說道,「而且我跟酒吧八字不合,一去就出事。」
「哎,我就是想出事。」周自恆眼睛更亮了,「我就是想看點刺激的東西!」
我差點沒被他噎死。
「胸口碎大石刺激,要不要我給你表演一個?」我斜著眼睛瞪他,打算狠心拒絕他,最終又妥協在他幽怨的目光里,「要去也行,咱先說好,只待半小時,不能喝酒,不能胡鬧,行嗎?」
「行,都聽你的!」周自恆開心地答應道,像要跟媽媽去遊樂場的小朋友。
我看著也確實有些心酸,借口回去收拾東西,離開了辦公室。
回到工作間,給老徐發信息讓她晚上在家等我,又告訴陸九橋我要加個班,讓他晚點再送夏天回家,結果他直接回信息說不送回來了。
不送就不送吧,正好我心裡也不清靜。
晚上下班后,我開著周自恆的車,帶他去了后海一個相對安靜充滿文藝氣息的酒吧。
夏天白晝長,去的時候天還沒黑,傍晚時分的酒吧就像將醒未醒的夜女郎,充滿慵懶的情調。
我和周自恆點了兩杯無酒精的佛羅里達,另外要了乾果雞翅薯條之類的小吃,坐在靠窗的位子上邊吃邊聊。
「怎麼跟我想象的不一樣?」周自恆看著坐在舞台上彈著吉他輕吟淺唱的女歌手,皺眉說道。
「你想的是什麼樣?」我笑著問道。
「勁歌熱舞,燈紅酒綠,醉生夢死……」周自恆說道。
我忍不住哈哈笑。
周自恆板起臉。
「我是不是被你騙了?」
「哪有,酒吧也有不同風格的好吧?」我說道,「這個偏靜而已,比較適合你。」
「可我想去鬧騰的地兒。」周自恆說道。
「你今天身體有恙,不適合那種地方,改天再帶你去,好吧?」我像哄小孩一樣哄他。
「那好吧!」周自恆妥協道,指了指唱歌的女孩,「可她唱的不好聽!」
「……」這又不歸我管,我隨口打趣他,「要不你去唱?」
「好啊,可以嗎?」周自恆還當真了。
我不忍掃他的興,和侍者溝通了一下,侍者倒爽快,說反正現在也沒多少客人,想唱就唱吧!
於是,女歌手一曲終了,周自恆就跑上台,彈著吉他唱了一首許巍的歌。
我起先只顧著啃雞翅,沒怎麼留心,後面聽他唱到副歌部分,我忽然間就戳中淚點,咬著半根雞翅淚流滿面。
我只有兩天
我從沒有把握
一天用來出生
一天用來死亡
我只有兩天
我從沒有把握
一天用來希望
一天用來絕望
我只有兩天
每天都在幻想
一天用來想你
一天用來想我
我只有兩天
我從沒有把握
一天用來路過
另一天還是路過……
在此之前,我曾不止一次地聽過周自恆唱歌,但從來沒有哪一次,讓我如此震撼,那種悲傷的絕望,絕望之下的希望,還有拚命隱藏的渴望,能把人心都唱碎了。
一曲終了,竟然有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
「怎麼樣,好聽吧?」周自恆走回來,笑著問道,一臉的得意洋洋,可我分明看到他眼角有濕潤的痕迹。
「嗯,好聽!」我點點頭,正打算誇誇他,突然來了一個男人,笑著遞給周自恆一張名片,「兄弟,我是這間酒吧的老闆,你歌唱的不錯,有沒有興趣來駐唱?」
周自恆愕然,和我對視一眼,兩人同時笑了起來。
「雖然我沒興趣,但還是很高興能得到你的認可。」周自恆禮貌地拒絕了老闆,我們又坐了一會兒,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結帳離開。
我說我先把他送回家,然後自己再打車回家,他不同意,堅持要先送我,然後自己開車回。
我拗不過他,只好聽從他的安排。
周自恆一路上很是興奮,還沉浸在被酒吧老闆認可的喜悅里。
「要是有一天我們家酒店倒閉了,我就去酒吧賣唱去。」他興緻勃勃地說道,「嗯,我覺得我很有這方面的天賦!」
「這話說的,讓你爸聽見非揍死你。」我說道,「哪有好好的,咒自家生意倒閉的?」
「怎麼啦?」周自恆說道,「天還有不測風雲呢!」
好吧,越說越不上路了。
到了我家樓下,我再三叮囑周自恆開車要小心,然後下了車,目送他離開。
剛要上樓,忽然想起和老徐約好要去她家找她,忙又轉身往回走。
「你這是要過家門而不入嗎?」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我回首,就看到陸九橋抱著已經睡熟的夏天站在樓道里,像個怨婦一樣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