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蟲災
這時又擠過來一個瘸腿老漢,瘦骨如柴滿頭銀髮,牙齒都掉光光了,一下子撲倒在地,哆哆嗦嗦道:「求、求夫人賞口飯吃吧……」
看他頭上扎的頭巾,顯然是西南那邊的打扮,這麼大年紀,怕是一路乞討過來的。
「可憐見的,」秦氏秀眉微蹙,拿著帕子的手揮了揮:「把銀兩都分給他們吧。」
這些流民聽聞這話,無不兩眼放光感恩戴德,紛紛朝她跪拜起來。
葉箐箐瞧著外頭那歡欣鼓舞的勁頭,無奈的一手扶額。秦氏見狀忍不住道:「散得是我自個兒的銀子,二嫂莫不是看不過眼,也想領一份?」
葉箐箐被奚落了一番,抿抿嘴沒吭聲,裴長喜看不過去,想要出聲懟秦氏一頓,被她及時拉住。
反正人家要發善心,怎麼著都是外面那群窮苦百姓的福氣,哪能攔她,只希望等會兒別好心成壞事就好。
那車夫得令,立馬上前打開錢袋子,先給了那位瘸腿老漢,接著是菜籃子大娘……十來枚銀子,在他們爭先恐後的推擠之下,沒兩下就分發完畢。
拿了銀子的人歡天喜地走了,後面被這股動靜引來的人什麼都沒撈到,瞧著車夫手上那已然乾癟的錢袋哭得極為凄慘。
「夫人吶!可憐可憐我們吧,無家可歸不說,一路風餐露宿的來到這裡,小兒子早已餓死在路上了,我……我咳咳咳……」一個黑瘦的男子背部佝僂,直罵自己不是男人,養不活一家子,使勁拿拳頭捶打自己,看得人不忍落。
已經走了十幾個,又來了十幾人,一個還比一個悲慘,上前圍著車夫哭訴起來。
車夫何曾見過這麼多人在跟前賣慘,愣愣的後退兩步,不知如何是好。
回頭看了看馬車那邊,掀著帘子的秦氏正望著這邊,此時也是呆愣愣的,他索性就撥開人群跑回馬車上。
那一群人見車夫跑了,連忙撒腿跟著來到馬車跟前,巴上小小的車窗請求少夫人憐憫,賞他們幾個銀子活下去。
「這……」秦氏忍不住往後縮了縮,揚聲道:「你們這樣太失禮了,錢袋已經沒有銀子,我也沒辦法……」
「好心的夫人啊,看看我的孩子吧,再這樣下去他就要瞎了……」一個婦人哭哭唧唧的,抱著她的孩子舉起來往前湊。
大約兩三歲的孩子,雙目紅腫發炎,甚至還流著黃黃的濃水,瞧起來尤為可怖。把秦氏嚇得好險沒尖叫出聲,一個勁往後縮。
「你們趕緊讓開,都讓讓都讓一讓!」車夫使勁揮趕著他們,卻沒有任何用處。
裴長喜滿臉頭疼,扭頭問葉箐箐:「現在怎麼辦呢?」
葉箐箐窩在馬車裡,看著他們幾乎要撕了馬車的帘子,面無表情道:「我也不知道。」
世人皆苦,而你只憐憫數人。其餘的窮苦民眾必然會沖著你撲過來,沒有人會去想,你不欠他們,他們只會覺得,你不公道就是欠了他們。
一連十幾個人蜂擁而上,聲淚俱下,其中還有不少孩子的嘹亮啼哭,把前面那輛馬車裡的大夫人二夫人弄得不知所措。
不知誰還叫囂了一句,不給錢就別想進城了,情況越發慌亂起來,不僅是她們的馬車被圍住,後頭等候進城的人也頻頻受擾。
「這可難辦了……」易夫人瞧著那一張張渴盼的面孔,實在說不出趕人的話來。
因著臨近城門口,大夫人只得遣人去跟守門官兵請求援助,總不能就這樣被攔著車卡在這裡吧?
不說她們手上沒有這麼多銀子,即便給他們都發了銀錢,引來更多的人又當如何?給了這些人又不給那些人,厚此薄彼最會引來公憤,這就是人心!
那伙官兵過來了三個人,一聽是裴家的馬車,有心示好,立馬揮著長矛開始趕人了。
「走開走開!你們這群刁民!人家賞你幾個銀錢全賴那副菩薩心腸,可不是欠了你們的,憑什麼不給錢就攔路的?天王老子都沒這個理!」
那揮舞的長矛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埕亮而尖銳的矛頭逼退了流民。
「要打人啦!」
其中兩個黑不溜秋的小娃娃被嚇得放聲大哭:「哇嗚嗚嗚……娘親……」
「小心別傷著人!」易夫人遠遠看著,心中著急。
秦氏更顯呆愣了,她沒想到原本一片好心,會是這樣的結果。
好在有守城門的官兵鎮場,一群普通民眾哪敢放肆,在飢餓的慫恿下才鼓起勇氣壯了膽,沒一會兒就被驅散了。
一行馬車得以安全進城,經過這個小插曲,葉箐箐更加意識到,流民的問題日益尖銳,早晚會出大事的。
回到家裡,秦氏被二夫人訓了一頓,家裡善事自有人張羅安排,裴家每年都有設立粥棚積德積福,不勞煩她這樣在城門口散財。
秦氏揪著手帕乖乖認錯,一邊抬眼瞄了葉箐箐一眼,覺得有失顏面,表情微僵。
葉箐箐可沒興趣看她受教訓的模樣,自個兒先行回院子歇著去了。
估摸著裴閏之外出也該回來了,他先前說的準備碎米不知可還順暢,也許這會成為流民的救命糧食也說不定。
閑來無事,葉箐箐獨自在院里坐不住,索性走了一趟百味店,去看看葉志風在沒在。
如今店裡事物皆有掌柜的接手,葉志風並不每日前來,在城西又物色了一個鋪子,因著尚未開張,諸多瑣事少不得他親力親為,時不時的就往那邊跑。
巧的很就被葉箐箐給逮住了,兄妹二人尋了個茶館吃茶,說說事情。
「你怎麼黑成了這個模樣?」葉箐箐睜圓了雙眼打量他。
不過短短一些時日未見,葉志風就黑了不止一個度,明眼看就是暴晒回來的。
「外頭現在怎麼樣,妹妹還不知道么?」葉志風一聲苦笑,搖頭道:「田心村還算好的,起碼水源尚且充足,其他地方可都眼睜睜看著稻子缺水。」
葉箐箐皺了皺眉:「若是實在沒有辦法,這一季的稻子便不要了吧,別為了田地累壞身體,到頭來沒下雨還是一無所獲,不值當。」
「我知道分寸,」葉志風分析道:「各自家裡的井水足以供人飲用,即便河道水位下降,勤快點給田地灌水,不至於沒有收成。」
只是會很累人罷了,一擔水幾十斤,每天往返十幾趟,烈日炎炎之下,鐵打的身體都受不住。更別提肩膀的水泡被磨破了,腳底一層厚厚繭子,那疼痛滋味能讓你夜不能寐。
葉志風話鋒一轉:「先不說澆水問題,如今我發現田裡的蟲子日益增多,恐怕……」
葉箐箐一愣:「蟲子?」
在人們以為缺水對農作物來說已經足夠嚴苛的時候,螞蚱悄悄的顯露了它們的身影。
螞蚱又稱蝗蟲,能跳能飛,以禾苗等植物為食,乾燥的氣候讓它們繁殖極快。在大夥沒有察覺的時候,已經在土層里埋下了許多蟲卵,一經孵化,鋪天蓋地而來!
眼見著辛辛苦苦挑水養活的禾苗都要結稻穗了,哪能被這批蟲子給糟蹋掉,於是農戶們除了挑水之外,又多了一項工作——捕蟲。
只是挑水已經是個體力活,大夥每日早出晚歸疲憊之極,再要去抓蟲談何容易?田地里的蝗蟲不知何幾,更不懂得疲倦,每日出來作怪,讓人疲於應對。
「那些螞蚱胃口可好,刷刷刷吃掉你所有葉子,再這樣下去,地里遲早只剩下光禿禿的禾梗!」葉志風的口氣滿懷無奈,家裡十幾畝地,碰上這種事就顯得人手不足,他實在是愁。
葉箐箐聽得目瞪口呆:「竟有這等事?」
以前雖然聽過蟲災的威力,到底不曾親眼目睹,如今看來果然名不虛傳。才剛剛起個勢頭,已讓人惶恐。
「那現在怎麼辦呢?」又是乾旱又是蟲災,她幾乎不敢想象,這一季稻子還能有什麼收成?
「咱們家還好些,田地沒有產糧也不至於餓死自個兒,別家可就難說了……」通常家裡誰沒幾個存銀,一季沒有收成不過日子緊巴些,倒沒太大妨礙,只除了……葉家。
葉家本就被凈身出戶,除去身上那點行頭,沒什麼值錢玩意兒。如今桃芸和葉芙蓉跟著那位表哥跑了,葉志和的盤纏沒有著落,老太太還病倒在床,每日湯藥維持著,家裡生計都成問題。
「他們又來找你了?」葉箐箐問道。
聽管事的說葉家譽來過兩回裴家,指名要見葉箐箐,都被門童打發走了。自從葉芙蓉偷梁換柱妄圖取而代之嫁進來以後,誰人不識葉家人?
這般無恥之徒,多年前便拋妻棄子,後來縱容妾室母女橫行霸道,如今看人家過上好日子了,還好意思回頭說認回女兒?
葉志風點點頭道:「找我倒是不怕,就怕偷偷去找娘親。」
那家人的厚臉皮他們再清楚不過,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的?
葉箐箐不由想起裴閏之說過的話,血緣關係哪能說斷就斷,特別是在一方不想斷的情況下,死皮賴臉都能賴上你。也許把他們送走,才算永絕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