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劍桑山
白月看了天勒一眼,不做解釋。
直到最後一個噴嚏的餘音漸漸飄散,白月才抬起手小心地揉揉自己的鼻頭,緩了一會兒才忍不住嘀咕道:“難道是誰念叨我了?”
天勒敲了敲她的臉色,搖搖頭,伸出手撫上她的手腕,嘴裏篤定著:“想來便是著了涼,夜裏怎麽這麽不小心?”
白月感受著循著經脈慢慢遊走全身的法力,感覺似乎好了許多,心裏卻忍不住腹誹著這都是誰出的主意啊?卻又是誰將人棄之不顧的?居然還好意思說“怎麽這麽不小心”?
可她說出口的卻是另一番詢問:“你到底要走哪裏去呀?一樣一直往北走,難道是約北?還是說,是劍桑?”
“劍桑。”
“你去劍桑?那不是武學聖地麽,難不成您這法力高強睥睨眾生的龍神大人還看得上武術,要去拜師學藝?”
白月的武藝不是在劍桑學的,但曾經的她卻是十分向往劍桑的。在龍神未出世之前,白月一直認為能到宗師積聚的劍桑山學上一學,便是耗費些時日花費些心思去討好那些宗師也不為過。在那裏,若能得到一名宗師的傳授,無疑是一個人在武學造詣上獲得的最高際遇和最大成功。可是白月發現,自打有了天勒指導教授的法術,她對於武術的熱情日漸淡去,除了一些自小打下的基礎練習因為習慣未曾荒廢,其他的便沒有了熱情,好像瞬間變得無趣了。反倒是神奇精妙的法術引起了她的興趣,讓她越來越專注其中,越發沉迷。
天勒也不介意她這樣說話,隻淡淡微笑說道:“我發現自己似乎疏忽了什麽,所以想去看看再做決定。”
白月奇怪了:“你既然要去,難道一點都不著急?”瞧他那整日閑散如漫步,絲毫不像是發現疏忽急於補救的模樣。要是真的分外著急,也該直接用法術早早前去了吧,哪還能這樣拖著。
“也不能光顧著這一點,我且還要再看一看這七大氏族會將這世界變成什麽樣,若還是……我恐怕……”
天勒說道這兒的時候,他的眼神一下變了,從那溫柔如春的目光變成了憂心忡忡悲憫異常,好似這天下的的一絲變動都會引起他心情的波動。但他卻不似那樣喜歡掌控的人,並沒有絲毫爭奪之心。他有著的那種感覺微妙而細膩,仿若能保羅天下的一切,會將世間所有變化係於心中,若能說清不過是——悲天憫人之心。
龍神的內心,就應該是這樣的麽?白月迷惑惶然了。如果七大氏族無法達成他所期望的,那麽他會怎麽做?會像對待皇族那樣再進行一次打擊麽?還是說,他會想法將一切抹殺?是否也會包括身為七族之人的自己呢?
“你在想什麽?”天勒本還想再說什麽,低頭一見白月那憂心的模樣,眼中本應屬於龍神悲憫的目光頓時散去,有些奇怪地看著她。
“沒什麽。”白月怔了一下,便不再說話。
天勒雖覺有些奇怪,卻也沒有做出任何探知的行為,他雖有那樣的能力,卻還是不能這樣毫無理由地直接探查任何人的內心。
兩人一路前行,天勒也隨時留心著這世間的變化,不太明顯皺起的眉頭也漸漸舒展,他所看見的似乎也還不錯,比較皇族還在之時的狀況似乎和還好上了許多。
白月見他神色日漸輕鬆,心裏也鬆了口氣。她真的無法想象,如果有朝一日七大氏族辜負了龍神的期望,將會麵臨的是何種盛怒。
時日不多卻也行至劍桑山下,白月有些懷疑天勒是否真的像他說的那樣沒有使用法術。這樣長的路程竟然會在這麽短的時間能完成。
不過她沒有預料錯,天勒在這之中確實又偷偷使用法術。可那也是看在她小小一個凡人,無法同龍神相提並論的份上,一逢無人之時天勒便悄悄縮地成寸,還不顯露絲毫讓白月發現。有時他並不想讓白月過於勞累,看見她體力不好精神不佳,心裏總會微微心疼仿若憐惜。然而他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否同心憐蒼生是一樣的,卻也能品出些不同來。
劍桑山,樹木繁盛,人一入內便如進入綠葉繁枝之中,身處於枝葉的蔭庇之下,薄薄的霧氣一點點繚繞著,讓整個山有了一種隱隱綽綽的模糊感。
白月雖是第一次來卻覺得這情景似乎不對,好像這陽光不會在劍桑山上如此明亮,好像這霧氣應該更加濃稠,好像一走上這山上的路,就很難再把握住正確的方向……可是心中那隱約的感覺卻和這現實對應不上,讓她一時間以為自己神智出現了問題。
天勒沒有注意到白月的異常,他站在樹林之前,卻沒有馬上進去,似乎是思慮了半晌才想清楚自己要做什麽。
隻見他抬起右手,在指尖捏出一點星光,爾後揮手一扇而過,那一點星光頓時分散出一片閃爍的星光,每一點星光中隱隱透出一點線條的輪廓。
一點星光飄到白月的眼前,她不禁湊過去仔細看了看,光中似乎有著一個微小而複雜的法陣在徐徐轉動。
天勒隨即又揮手灑出了一片星光,與之前的點點星光一一重合。
白月看見的則是兩個有著不同法陣的光點重合在了一起,發出了更強的光。她再向天勒看去的時候,正瞧見他將衣袖向外揮開,明明不覺得他有變出什麽風,卻看見圍繞在他身側的星光仿佛被風帶起的流螢一般盡數散開,快速流轉著幻化出無數條細細的光線,一一隱沒進了每一棵樹的樹幹中。
就在所有的星光消散的一刹那,白月發現樹林中的霧氣頓時濃厚起來,漸漸將能用眼睛看清的方向蒙著。這種感覺正像她自己人為應該的那樣,隻是……她不知自己什麽時候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了,連龍神要做的事都預料到了,這也未免太過於匪夷所思了。
“劍桑山變成這樣是……”
“我若隻給氏族一些修習法力的本事,卻不庇佑修行武術的,難料日後不會成為法術獨大,獨自橫行的局麵,畢竟武林人士也在違逆天命之中出了一份力,如果不給予一些保護,隻怕將來這精妙的武術將會成為江湖傳說了。”
“不過是霧氣,又能有什麽用處?”白月有些看不慣天勒那憂思重重的眼神,好像隻要他一露出那樣的神情,就會恢複成高高在上的龍神,遙遙居於天際,無法觸及。就這麽一瞬間,白月忍不住潑冷水,要把他從天上拉回來。
天勒一笑,眼中憂思一散,便似蒙塵的碧玉霎時洗淨塵埃一下露出溫潤華光,軟化著人心。
“其實不盡然,你不也看見我用了兩個法陣。”
“那又有什麽用?”
“一個是變換路徑,蒙蔽尋路之心的霧陣,另一個是削弱法力的,至少不能讓會法術的過於張狂,欺到這些人的頭上。就算我不這樣做,修習武術的宗師也不會是省油的燈。”
白月想了想,似乎有那麽些明白。武術界能成為泰鬥的人多多少少有些乖僻,行為處事上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脾氣,一旦將之激怒隻怕會有些難纏。而天勒這樣至少能將武術與法術之間的衝突減輕,不至於過於直接地互相麵對。
“可是你這樣做,又何嚐不是將居住在劍桑的宗師都困住了?”
天勒一聽,細想來似乎也是那麽回事,便又在指尖捏出了一點星光。
白月看著他,不知道他到底打算做什麽,莫不是又撒一把星光加點法陣吧?
哪知天勒直接將那點星光埋入了土裏,沒見到一絲異常的現象。
他到底在做什麽?白月看著他伏下的身子,雖然不可否認這樣傻裏傻氣的動作在他做來是別有一番風華,可是這樣保持著一個動作到底有何深意呢?白月稀裏糊塗地看著,卻又不想打擾他。天勒教過她,這最上乘的法術是隨著意念而動的,心念能有多穩,這法術使出來就會有多快速準確。她不想打斷他施術,讓他白白忙活一場。
好一會兒天勒才直起身來,長長舒出了一口氣。這種直接傾入命軌的法術實施起來並不華麗也看不出什麽端倪,卻是最耗費心力的一種,若不能一鼓作氣完成,隻怕會被命運之輪反噬。幸好白月還算機靈,沒有做出什麽奇怪的舉動。
天勒安心地看向白月,卻看見她那疑惑的眼神,心知她是想知道這其中的答案,也就不隱瞞了。
“我將回避樹上法陣的力量注入劍桑山的命軌裏,隻要是宿命中應當來到這裏並進入山上求學武藝的人,都不會受到過多的阻攔,而那些武學大家則是隻會受到一點點法術的阻攔。其他的人則是要看運氣和實力了。”
白月聽著他的解釋,心裏暗自好笑,這人怕是有些小心眼兒吧,自己做出的法陣就算不能過於為難不該為難的人,但也不能就此放過,多少還是要能有點影響才肯滿意。有那麽片刻,她恍然覺得天勒這人還有那麽點可愛的感覺。
“你這樣做會不會太突兀了?”白月又忍不住再插上點漏洞,想看看天勒會怎麽解決。
天勒渾不在意:“無妨,他們隻會覺得天象有變,山中自然也會有相應的改變,過不了這關的人隻會認為自己的修為不夠,誰能料到……”
“可你畢竟沒有明著給武林之人一些恩賜。”
“武林之人不當是義字當頭嗎?何須在意這般多?”
白月聽他這樣說便越發肯定他的確是不太了解世間之事的,“道貌岸然”這個詞不知道他聽過沒有。正想張口問他知不知道這個詞,卻發現天勒麵色一凝,回首向南眺望,嘴裏竟然冷不防冒出一句意想不到的話。
“一群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