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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亂點鴛鴦

  回到顧府,顧朝遠讓福伯帶著,來到了顧老將軍居住的松濤閣。這院子一直沒有封,門口有兩個婆子守著。


  院子的大門上掛著白色的燈籠和白綾,上面大大的奠字,刺痛著顧朝遠的眼睛和心。


  顧朝遠走上台階,推開院子的大門。回頭看了看身後的侍衛和福伯,說道:「你們就在外面等著。」


  一路走到正堂門口,初春的寒風吹得樑上的白紙燈籠沙沙作響。


  顧朝遠五歲的時候,和父親送母親的靈柩回顧家祖墳,曾在這個院子住過。那三個多月朝夕相處的溫馨時光,是他與父親這一生在一起過的最長時間。


  推門的時候,門發出吱呀一聲,屋子裡有些陰暗,顧朝遠站了好一會兒才適應了屋子裡的光線。


  屋子裡所有的東西都一塵不染,但是顧朝遠就是覺得,那些傢具看起來有些暗淡,就連上面的漆料都失去了光澤。


  猶記得那時,他因為思念母親而哭泣,父親會用他溫暖的大掌,笨拙的擦去他臉上的淚,然後把他抱在懷裡,一下一下的高高舉起,逗得他哈哈大笑。


  有時父親還會爬在地上,讓他在他的身上騎大馬,說他是大周最厲害的將軍。那時他還小,不知道父親身上有舊疾,任由他背著自己,在地上爬了一圈又一圈。


  繞過前廳,顧朝遠走到了主卧,主卧內鋪著柔軟的地毯,架子上擺著粉色的花瓶,他甚至看到一隻竹蜻蜓,一撮就可以飛起來,還有一套草編的娃娃,一共六個,憨態可掬。這些與這間屋子其它擺設格格不入的,應該是孟清源那孩子送給她的外公的。所以她的外公才會當做寶貝似的和其它御賜的物品擺在一起。


  他抬頭透過窗扇,看向院子。院子里種著一棵高大的香樟樹。


  大周的風俗,是家中有女兒的,便在院子里種一棵香樟樹,等女孩大了出嫁時,就用這棵香樟樹做成箱子,作為她的陪嫁。


  那樹底下一定會埋著二十壇老酒,也是等女孩出嫁時才拿出來飲用,這酒就叫「女兒紅」。


  他走到床前,那張大床,依然掛著帳子與鋪著被褥,就像主人從未離開。床前面放著一張小榻。他聽顧福說父親臨走的一年裡被傷痛折磨的形銷骨立,最後兩個月不得不卧床,再也站不起來了。


  孟清源便也搬進了這間卧室,就睡在這小榻上,每天陪著父親。


  父親讓她出去玩玩,她也不去,說覺得哪裡都比不得外公這充滿苦澀藥味兒的房間讓人安心,睡覺時仍緊緊的拉著父親的手,一刻不松。直至父親離開。


  顧朝遠用手摸著床頭上冰冷的花紋,眼淚終於奪眶而出,泣不成聲。


  顧朝遠當天晚上就發起了高燒,這不常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來,病情就來勢洶洶。一時間,顧府的大夫都緊張起來,忙了一晚上,顧朝遠依舊病勢沉沉,大夫們也感到有些束手無策了。


  第二天一早孟清源和顧清林也停了一切活動,在顧朝遠床前侍疾。


  孟清源看著顧朝遠緊皺雙眉,昏迷不醒的樣子。彷彿和外公臨終前的臉慢慢的重合在了一起。她忽然感到了一陣陣的恐懼,害怕舅舅自此也會離開她。


  她聽府里的大夫說,舅舅是因為肝氣鬱結,悲傷過度,引發了身上舊疾,才病成了這個樣子。


  立刻讓紅錦把上回杜舅舅送給她的藥瓶拿出來。顧府的大夫們聽說是聖手神醫的葯,忙仔細的研究了,從裡面挑了兩個藥丸,用水化了,給顧朝遠服了下去,一個時辰后,顧朝遠的燒終於退了,眾人的心才放了下來。


  顧朝遠這一病,就卧床了十幾天,才慢慢好了起來。開始的一段時間孟清源每天都會到顧朝遠的房間里守著,也不多說話,就靜靜的坐在那裡。前幾日時,林氏還勸勸孟清源,讓她不用擔心,這麼多人能照顧過來的。後來丈夫說不用勸了,她才明白了女孩心中的想法,一時對孟清源又憐又疼。


  顧朝遠能夠看出孟清源眼底的擔心和恐懼。和發自內心的對他的關心,全心全意希望他早日康復。杜神醫的葯千金難求,她就像不要錢似的拿給他用。如果不是病情很快好轉了,她都準備自己騎馬去藥王谷請杜神醫過來。


  這麼小的孩子,從出生起。就遇到了那麼多的離別。她的母親捨棄了她。她的父親從未出現在她成長的歲月里。當這世上最愛她的那個人永遠的離開她時,她該是多麼害怕無助!現在該他這個做舅舅的替她的外公來照顧和守護她了。


  一場春雨過後,天氣暖和了許多。顧朝遠坐在床上,林氏拿著他的一件中衣,坐在床腳正在縫補。就聽到院子里一陣嬉笑聲。顧朝遠和林氏透過開著的半扇窗戶看去,孟清源和顧朝遠表兄妹倆,站在院子的台階上聊天。


  陽光從台階上走過,沐浴在光線里兩個孩子無憂無慮的笑著,青春年少。清風吹過院子里的梨樹,清脆的笑聲傳來,使得這幅畫面看起來唯美之極,讓人會心一笑。


  林氏看著丈夫嘴角微微的笑意,她多少是明白顧朝遠的想法。她多年來就是顧清林這麼一個皮兒子,一直想要個女兒。見了孟清源以後,就非常喜歡這個小姑娘。


  就笑著對顧朝遠說:「你看清林這個傻小子,這麼多年在邊關見到女孩子就躲,說嫌麻煩。可對清源我看就心細多了。前幾日看清源擔心你的病情,愁眉不展的,特意不知從哪弄來只小雪狐給清源玩,還從下面的莊子捉了只羊,讓清源天天早上喝羊奶養胃,對我這當娘的也沒有這麼好過。」


  顧朝遠也笑著說道:「他們兄妹倆,感情好,是好事。你這當娘的,應該高興才好,那麼大年紀了還吃孩子們的醋幹什麼。」


  林氏笑著說:「好了,看你說的,我這麼大年紀了,是不是應該抱孫子了,你看咱們是不是把兩個孩子的事給定下來呀。」


  顧朝遠喟嘆道:「把清源留在我們家,當然是最好的,我們也能好好照顧她。」


  林氏笑道:「那是當然,我肯定比你這做舅舅的對她還好。」


  顧朝遠正色道:「也不要太肯定,也得聽聽兩個孩子的意思,別亂點了鴛鴦譜,就太對不住清源了,害了兩個小兒女。」


  林氏知道顧朝遠的擔心,如果顧清林一旦娶了孟清源,除非子嗣上的事情,顧清林一輩子都不可能納妾,只能守著孟清源一人。顧朝遠是絕對不允許他妹妹的事情在孟清源身上重演,所以才這樣小心謹慎。


  便笑道:「我心裡有數,你那傻兒子,應該是沒什麼事的,主要是聽聽清源的想法,我這兩天就分頭找他們談談。你放心吧,我知道怎麼說。」


  林氏對自己的兒子是直接的很,上來就問他感覺孟清源怎麼樣。


  顧清林得意的說道:「我顧清林的兄弟當然是好的,誰要是敢說清兒不好,我就揍誰。」


  林氏一把掌呼到顧清林腦袋上:「那是你妹妹,什麼兄弟,一天到晚,和你妹妹沒個兄長的樣子,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嘛。」


  顧清林揉著腦袋說道:「什麼妹妹,娘,你是不知道清兒的力氣比我還大幾分,前幾日她一腳便把院子里太湖石踢了個粉碎,說是放在那裡擋道。連我都打不過她,我真替她以後的夫君頭疼,這要是誰娶了她,要惹了她生氣,她一拳就能把人打趴下。」


  說著還作勢抱著肩膀抖了抖。又湊到林氏的面前,小聲嘀咕道:「娘,咱們以後給清兒挑女婿時,一定得先把清兒打扮的端莊些,清兒不說話坐著時,還是唬人的,我們把先把妹夫騙到手再說。」


  林氏覺得自己再讓兒子說下去,牙都該疼了:「如果清兒變得端莊淑女,你會喜歡?」


  顧清林驚叫道:「娘,你可不能在家裡拿什麼女戒要求清兒,那樣我可就少了好兄弟。」又討好的對林氏笑道:「娘,我說的是對外人,您放心,我不鬧清兒了,我一定好好照顧清兒,不對,是清兒好好照顧我。娘,這麼說吧,我和清兒就是戰場上可以放心交付後背的那種兄弟,你可千萬不要把她拘成后宅那些動不動就哭哭啼啼,塗脂抹粉的婦人。」


  林氏罵道:「就像你見過挺多后宅的小姐似的,不就是見過幾個看你不錯,想給我們家結親的夫人嘛,讓你說的。」一腳就踢了這討人嫌的臭小子的屁股上。


  顧清林捂著屁股,嘿嘿笑著,一溜煙的跑了。


  兒子這是明顯沒有開竅呢,林氏有些頭疼,孟清源的親事肯定還得是孟家做主,但是只要是孟清源自己能夠同意,那孟家也不會說些什麼,不過那孩子還沒有及笄,只能先試探一下她的態度。


  當孟清源從林氏旁敲側擊、吞吞吐吐的話里,總算弄明白了林氏的真實想法,心裡不禁哭笑不得:「舅媽著急抱孫子,說清林表哥不開竅,我倒是覺得不對,清林表哥是還沒有遇到他命中注定的人呢。清林表哥對我就像親哥哥一樣,我也希望他快些成親,我也好多個嫂子疼我。舅媽,你要是還擔心,不如到我們這月老廟去求個簽,聽說可准了。」


  林氏看著孟清源臉上狡黠的笑容,知道她是明白自己的意思的,這事是沒戲了。想到自己為這兩個孩子白忙活了一場,不由拿手點了點孟清源的頭,故意生氣的說道:「你一個小女孩家家,還知道什麼命中注定,月老廟什麼的,也不知道害羞。」


  孟清源偎過來抱著林氏手臂搖了搖,討好的笑說:「我也沒和別人說呀,我這不是擔舅媽之憂為憂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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