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霍安兮回家的路上接到了黃小璐的電話，之前因為工作的原因有保存聯繫方式，可霍安兮看著屏幕上『黃小璐』三個字，不由得蹙眉。
難道是黃強打過來的？
斟酌片刻后霍安兮還是按了接通，為了那一絲僥倖的念頭，萬一……萬一真的是黃小璐打給她的呢？
霍安兮：「喂？」
電話傳來電流波動的聲音，隨即有道虛弱的女聲，「霍……霍小姐……」
「黃小璐？！」若不是此刻還坐在車裡，霍安兮只怕會激動的站起身子來，「你終於醒了！喊醫生過來檢查過了嗎？身體還有什麼大問題嗎？」
霍安兮陷在黃小璐醒過來的狂喜中，沒有心思去思考為什麼黃小璐一醒來會給自己打電話，還第一次是這種消除了敵意的語氣。
黃小璐的聲音因為身體太過虛弱還顯得輕飄飄的，「霍小姐……能麻煩你到醫院來一趟嗎……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好的，我馬上就過來！你注意休息！」
霍安兮囑咐完便掛了電話，然後告訴趙遲，麻煩他現在馬上送她去中西醫院。
黃小璐一醒過來就要找她說的事情到底是什麼呢？
直覺告訴她，一定跟黃小璐自殺事件有關。
一到醫院，趙遲剛停穩車霍安兮便急匆匆打開車門，不顧身後趙遲的呼喊聲，小跑著往黃小璐的病房跑，幸虧來了這麼多次，去往病房的路她駕輕就熟。
霍安兮氣喘吁吁的打開病房門，黃小璐正虛弱的躺在病床上，一看到是霍安兮，立刻掙扎著想坐起來，「霍小姐……」
「你別動！」霍安兮兩步並做一步，跨到病床邊，一把握住黃小璐的手，阻止她坐起身來，詢問道：「你醒來多久了？喊醫生過來看過了嗎？醫生怎麼說？算了算了，你不用回答，我等會自己去找醫生問清楚，你多休息。」
黃小璐卻被霍安兮此刻的關心感動得幾欲落淚，「霍小姐……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
對不起。
在劫後餘生后，黃小璐最想說的便是這句話。
為她之前在公司因為自己的嫉妒而說過的詆毀霍安兮的話。
為她之前不知好歹對於霍安兮的好心維護甩臉置之。
為她寫下那封模稜兩可的遺書，不負責任的給霍安兮帶來這麼多困擾。
霍安兮跟黃小璐本就沒有深仇大恨，何況在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后，霍安兮對黃小璐有一種感同身受般的惺惺相惜，她好不容易醒過來，她怎麼可能還會怪她，「沒事，在公司發生的那些事情，我早就不介意了，相反我要跟你道歉，因為我的原因讓你在公司受委屈了，雖然那些不是我的本意，但是還是想向你說聲抱歉。」
黃小璐的眼淚簌簌直流，「我昏迷這段時間，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霍安兮拿過床頭柜上的抽紙遞給黃小璐，「別哭了，醒過來了就好，還有什麼好哭的，要記得以後不管發什麼難過的事情，都不要選擇自殺這樣愚蠢的解決辦法，以後你哥哥要是還來找你麻煩，你告訴我，我幫你收拾他。」
黃小璐不住的搖頭，「不是的，不是的……」
「什麼不是的？」
「霍小姐……我沒有自殺……」
聞言，霍安兮倒吸了一口冷氣，「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如果她沒有自殺，那麼墜樓這件事，就是人為的？
這是謀殺啊！
黃小璐陷入回憶里，眸光蒙上一層水霧，變得悠遠起來。
黃小璐一直覺得自己這二十四年的人生過得非常的壓抑，她出生在物資匱乏的小縣城，這裡不僅窮，能思想觀念都非常的落後。
她不是獨身子女，她還有一個親哥哥，可這個親哥哥卻是她一生的噩夢。
哥哥黃強長她七歲，可從她有記憶起，便被父母灌輸著什麼事情都要讓著黃強的觀念，從小到大，只有黃強挑剩的東西才輪得到她，而黃強在父母的溺愛變得霸道又自私。最開始的時候她也會因為他的欺負而嚎啕大哭，可是漸漸的她再也不哭了，因為一旦她哭了，父母的棍棒就會落在她身上。
「自己的哥哥，你那麼小氣幹什麼？哥哥想要就給哥哥啊！」
「你哭什麼哭，給別人看見了，還以為你哥哥欺負你，別人會誤會你哥哥！」
「你跟自己的哥哥計較什麼，哭哭哭，哭什麼，被別人看到多丟臉！」
「……」
「……」
自此，她不敢再哭，一切都默默忍受，只是告訴自己，一定要努力讀書，然後永遠的離開這裡。
可是她的父母卻並沒有打算讓她受多少教育，覺得女兒最終都是要嫁人的賠錢貨，花錢給她讀書只是浪費錢。但他們偏偏生了個不爭氣的兒子，黃強小學畢業后就不願意再去學校了，而她靠著獎學金一路撐到了大學。
去讀了大學以後，黃小璐越發的沉默，因為她深深的自卑著，她跟同齡的女生比起來簡直有天壤之別，父母連學費、生活費都不給她，更不用提給她買衣服了，她身上仍就穿著穿了好多年的舊衣服，她常常可以聽到身邊同學對她評頭論足，語帶嫌棄，室友同學都戀愛的時候，她甚至連個追求者都沒有。
她開始拚命兼職，除了努力學習拿獎學金外，其他的時間都用在做兼職上，她努力想要改變自己的生活，可無論她打多少份工，永遠都填補不了黃強這個無底洞。他一次次找到學校，問她要錢，如果她不給，輕則辱罵，重責毆打，她能感受到周圍同學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鄙夷的、同情的、嫌棄的，她那顆敏感的心一次次的屈服，為了讓她哥哥趕快離開學校，她一次次的掏光自己口袋裡所有的錢。
畢業后，她順利進入霍氏實習，她偷偷租了房子，沒有告訴任何人，她下定決心要擺脫過往的生活，那段時間她曾有過短暫的安寧，狠心拿自己的積蓄置辦了幾身衣服，沒有了家人的騷擾，她整個人變得開朗了幾分，而跟她同時進入公司實習的陳家偉對她十分友好。
其實她心裡清楚，陳家偉對她並沒有同事以外的好感，可或許是孤獨了那麼多年，或許是因為他是第一個主動對她笑的男生，她便陷入他溫暖的笑容里，不可自拔。
不是沒有想過要向他傳達這份感情，可是她還沒等到成熟的時機，她的哥哥又找到了她，於是故態復萌，那一段時間她又變回了曾經那個孤僻的自己，對陳家偉的愛戀也埋在了心底。
她沒有信心，也沒有勇氣，有哪個男生可以接受她這樣的家庭呢，如果知道她有那樣一個哥哥，他會轉頭就跑掉吧。
她就這樣默默的暗戀了他兩年，那隱忍的愛讓她變得越發的陰陽怪氣，想要靠近又不敢伸出手，把陳家偉推得越來越遠。
直到霍安兮出現在公司，那段時間黃強找她鬧得厲害，她心力衰竭，又看到陳家偉看霍安兮的眼神前所未有的亮，她嫉妒得發狂，才會說出那樣不理智的話來，可那些傷人的話一旦說出口，卻無論如何也收不回來了。
她知道是自己錯了，可那句『對不起』怎麼樣都說不出口。
這個世界對她那麼殘忍，誰又來跟她說過一句『對不起』呢？
被公司的人排擠，被家人騷擾欺凌，被愛的人誤會遠離。
黃小璐選擇了休假，她覺得自己需要調整自己的心態，不然她一定會崩潰的，近來她常常會在深夜裡哭著醒過來，無法抑制的悲傷不能自已，她看著身上大大小小被黃強毆打的傷痕，開始整夜整夜睡不著。
李安琪就是在那個時候找上她的，隔三差五便出現在她面前，告訴她，如果她想要報復霍安兮，她可以幫自己。
可是黃小璐沉默的拒絕，她的不幸並不是霍安兮造成的，為什麼要對霍安兮報復？
但一想到公司的那些風言風語，她也確定自己無法再在公司待下去了，於是她寫好了辭呈，打算假期休完直接遞給徐達。
李安琪知道她要辭職，笑得格外開心，「你被她逼到要辭職？小璐，你別怕，你安心辭職吧，接下來的工作我會幫你找，也會幫你討回公道。」
黃小璐只覺得李安琪的笑容讓人毛骨悚然，她再次沉默的拒絕。
而後來黃強知道她想辭職后，開始不分場景的動手毆打她，這個巷子明明住著那麼多戶人家，她明明哭的那樣大聲，可是沒有一個人來幫幫她。
甚至……連她的媽媽都打來電話辱罵她，罵她不懂事，罵她怎麼可以放棄好好的工作不做，怎麼可以……不給她哥哥錢。
彷彿，她生來便給黃強壓榨的機器。
彷彿，她不是人，只是一個工具。
她的眼淚無法抑制，在黑夜裡無聲的流淌，「媽媽，你就當沒生過我這個女兒吧。」
那一刻她是真的萬念俱灰。
她寫下遺書，決定告別這個不曾愛過她的世界，而李安琪這個時候卻來找她。
連跟她毫無關係的李安琪都收斂了臉上假意的笑容，諷刺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在猶豫什麼，我可以給你很多錢，你可以拿去給你哥哥，我可以解決你的困境，你為什麼不跟我合作？」
黃小璐將遺書放到桌子上，然後靜靜的爬上窗沿，初春的風依舊嚴寒，她卻渾不覺冷，「李安琪，我不管你跟霍安兮之間有什麼恩怨，但我絕不允許你把我當做工具，我馬上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你能離開這裡，讓我最後安靜的待一會嗎？」
黃小璐的油米不進早就讓李安琪失去了耐心，她不甘，她李安琪到底哪裡不好，就連一個被霍安兮欺壓過的員工都不願意站在自己這邊，氣道：「真可笑，你以為你死了就不能被我當工具了？你死了正好！我可以拿著你的遺書大做文章，把人逼死這個罪名，可比把人逼到失業要大得多！」
李安琪說完連自己都愣住了，她沒想到自己可以說出這樣惡毒的話來，而下一刻她便像著了魔一樣，覺得這真是個一次擊垮霍安兮的好機會！
攤上一條人命，任憑霍安兮有再大的本事，也再也無法翻身，她一定會受到輿論的譴責，而她愛的人會因為她這樣惡毒的形象而遠離她！
黃小璐看著李安琪眼裡近乎偏執的光芒，覺得不可思議。
她可以去死，但不可以因為她的死而害到霍安兮，畢竟，她已經欠她一句『對不起』了。
「李安琪，你做夢，我不會這樣跳樓的，我絕對不會成為你的工具。」她再也不要做任何人的工具。
語罷，她想從危險的窗沿上下來，而李安琪彷彿失去了理智，大步上前，一把將她推了下去。
黃小璐從回憶里抽身，已是熱淚盈眶，「霍小姐，我不是自己跳下樓的，我是被李安琪推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