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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追悼會氣氛的晚餐和不得不認的孽種

  論沉著穩重,程婧嬈一向不輸於人,不說她還比著別人多活一世、多修鍊一生,只說她所學專業和這些年的修養,也讓她大部分的時間都比較淡定,不敢說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已悲,但還不至於受人壓迫之下,就覺得氣弱的。


  除了在靳紫皇和她爹面前——前者讓她覺得自己做什麼都和長不大似的,後者讓她每每火山爆發,抑制不住洪荒之力。


  在靳紫皇做的那盤文昌雞快出爐之前,程婧嬈主動向靳紫皇坦白了她對她兒子姜民秀那不可言說的愛,幾近纏綿悱惻。


  後面這詞可能形容不當,確是靳紫皇對程婧嬈說完母子之情后,給她的中肯評價,程婧嬈聽后一頭黑線。


  程婧嬈小聲地和靳紫皇念叨著,「民秀呢,長得和我好像,我看到他,心都軟了,他又很乖巧聽話。」哪怕之前這話她已經和靳紫皇說過一遍了。


  她必須要和靳紫皇說通,還等著靳紫皇幫忙去她爸那裡通融呢,她是和她爸溝通不明白了,要想調節好父女關係以及於後來可能發生的祖孫關係,全得靠著靳紫皇了。


  靳紫皇拿小匙試了試湯頭,覺得味道還是差點火候,遂又蓋了鍋蓋,「等有機會我去見見他吧。」


  用安薔的話來說,靳紫皇要見某人,那真是給那個人天大的面子了,據不完全統計,每年想要見靳紫皇的人,排隊可繞香港中環三圈。


  靳紫皇一桌精挑細選的菜擺在餐桌上時,安薔也纏著程婧嬈她爹程逸先講完半套全唐詩了。


  坐到餐桌與程婧嬈擦肩而過時,安薔極低的聲音與程婧嬈抱怨,「為了你,我聽了三個多小時完全聽不懂的語言,都快吐血了,你好好想想怎麼補償我吧。」


  安薔說這話的時候,儼然要瘋了——她這輩子就算找情人,也堅決不找文科男,shit!


  依著程家的規矩講究的是『食不言、寢不語』,無論多精美的一頓飯,他們席間都是不說話的,只能偶爾聽到筷子碰碗碟的細小動靜。


  安薔自以為她自己家也算得是高知家庭,她祖父那可是政法界泰斗,那在她家吃飯的時候,也沒有把一頓家宴吃出追悼會的氣氛來啊。


  吃著多好的美味,伴著這樣的氣氛,也如同嚼蠟,若說之前和程婧嬈她爸聊天是要吐血,那麼現在就是要貧血了。


  恰好這時,程婧嬈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就像是烏雲密布的低氣壓暴風雨天的第一道驚雷,把著陰暗的天空撕開一道口子。


  程婧嬈快速放下碗筷,去扔在裡屋的皮包里翻她的手機。


  程婧嬈起身去裡屋時,程逸先透過水白的玻璃鏡片,偷偷瞄了他女兒一眼,這幾乎是今天程婧嬈自進屋以來,他第一次認真仔細地看他女兒。


  瘦了!


  程婧嬈接了電話就沒有出來,一直在裡屋回話,偶爾能聽到幾句,「是啊,今晚的直播停了」、「噢,那謝謝,我明天把車送過去」、「那好的,見面說!」等等。


  安薔已經猜到打電話來的人是誰了,那位白總追的還是蠻勤快啊,瞧樣子,有戲啊。安薔給白清洋的機智點贊,臉上不免帶出點瞭然於胸的笑意來,被靳紫皇一眼瞧見。


  「安小姐,似乎知道些什麼高興的事,不如說出來,讓伯父也開心開心。」


  安薔很想沖靳紫皇翻個白眼以示抗議,可惜她還沒攢足這個膽量,她目前的戰鬥力,大約也就是與靳紫皇吵兩句嘴的地步,對於靳紫皇不痛不癢,對於她能解解心頭不爽。


  靳紫皇如今問到她的頭上了,她其實不太願意搭理靳紫皇,更懶得回答靳紫皇,可她當想起白清洋是誰來,又對程婧嬈是什麼目的,及靳紫皇這些年來對程婧嬈隱晦不明的心思,她就起了玩味的心。


  「可不是件開心事嗎?」安薔沖著靳紫皇挑眉說:「有位青年才俊正在追求婧嬈,又是送花又是請吃飯的,樓下的車也是他送婧嬈的,噢,對了,還為了可以快速融入進婧嬈的生活,特意去了少管所做慈善捐贈,看望婧嬈的兒子,還為了救婧嬈的兒子受了傷,一同去醫院的時候,裡外照顧著婧嬈傷到頭部的兒子,連著自己骨折的手臂都不顧了,哎哎,用伯父常說的話來形容,那真是赤誠之心、天地可鑒、日月動容,連我都為之感動。」


  靳紫皇連眼皮都沒動一下,只淡淡道:「那真是不容易,難為他了。」


  安薔頗為驚訝,「是嗎?靳先生也覺得他不容易?」以她的推斷來了說,靳紫皇不該是這種反應啊。靳紫皇怎麼會覺得誰不容易呢!


  靳紫皇安然地說:「當然,連安小姐都能感動,天地君親師亦不過如此。」


  安薔一派迷糊,根本沒反應過來,「咩?什麼意思?」


  坐在餐桌正中的程逸先,沉了半晚上的臉,終於轉晴,忍俊不住笑了出來,還拿筷頭點了點靳紫皇,「東辰啊,你啊你啊,這脾氣還和小孩子似的。」其實算起來他自己的脾氣,也大不上幾歲。


  東辰是靳紫皇的字。清朝都亡了一百多年了,到了這個世紀還有人取字,就像剛才這句話似的,都是非常令安薔難以理解的。


  「叔叔,」靳紫皇那裡討不到便宜,安薔只能狠瞪了靳紫皇一眼,湊到程逸先身邊,小聲撒嬌說:「你看看,他儘是欺負我。」


  「沒有,東辰是和你開玩笑呢,」程逸先剛想和安薔解釋這句話的意思,聽到他女兒在裡屋接的電話還沒有聊完,又想到安薔剛才說的那些話,話頭就不由自主地轉移了,「你剛才說有人在追求婧嬈?是真的?」他女兒才出家門多久,就又被某些狂蜂浪蝶盯上了,簡直是太讓他操心了。


  「是啊,一位懷有愛國主義情操、思想道德水準極高、幾乎懷有白求恩精神的……俊美富二代。」


  聽安薔說前面幾句的時候,靳紫皇就覺著不靠譜,到最後那五個字時,連著程逸先的臉色都變了。


  惹了大禍尤自不知的安薔,還想再隨便誇耀(塗黑)白清洋幾句時,程婧嬈正好掛了電話從裡屋出來,重新落坐在餐桌旁她的位置處。


  剛拿起之前她放下的筷子,她敏感地覺察到她爸和她師兄的臉色,都有點不太對。如果不是她比較了解她師兄,還看不出來她師兄有什麼不對,但她爸的就比較明顯了。


  偏偏她爸又屬於越生氣越不說話那種,非常憋氣憋圓鼓了,尋著一絲極細微輕小的瑕疵,才能劇烈地爆發出來。如今,她瞧著她爸還沒有氣漲到那個點。


  她以碗蓋著眼睛,向著她的好閨蜜好基友安薔瞟去,呲牙:怎麼了?安薔默默低頭,她不敢承認她似乎不小心惹了什麼事情,至於什麼事情,她說不太好。


  程婧嬈放下拿高的碗,準備繼續吃飯,一筷頭子的飯還沒頭到嘴裡呢,就聽到她爸和她說了她進家門以來的第一句話。


  程逸先本來是想問追你那個小兔崽子是怎麼回事的,結果話到嘴邊就變成了,「那個孽種受傷了?」


  現在這個時間節點裡看著,是程婧嬈和她爸程逸先自上次爭吵、程婧嬈昏倒送醫之後的第一句面對面說話的,但事實卻絕非如此。


  ——這幾乎可以算得程婧嬈前世今生,重生回來后兩世里,與她爸第一次面對面吃飯,然後說了一句令她無奈又傷心的話,還要為這個話題不停地糾結下去。


  「爸,我最後一次鄭重和你說一遍,民秀是我兒子,是你外孫子,不是孽種,」


  程婧嬈的聲音平穩但有力,情緒是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淡定沉靜,彷彿不是為了反駁固執的父親,只是告訴他一件事實。


  程婧嬈這種毫無被激怒,甚至連無奈都沒有的態度,使得程逸先憋得已經鼓鼓的『氣囊』,雖然再次充氣,但卻沒有爆開的勇氣,他直愣愣地看著女兒,好似不認識了一般。


  等自己這一世與姜民秀接觸,油然而生一種為母之後的從容,程婧嬈就有了彷彿一切已經塵埃落定的歸屬,


  程婧嬈喝了一口湯,誰也沒看,自顧自地說道:「我是一定要認他的,盡為母的責任,他在少管所的刑期到明年二月份,也就是過年前,他出來,我就會接他到我身邊生活。」


  程逸先聽得簡直要爆炸了,卻又沒法立時發泄出來,周身氣壓低得連他自己都喘不上來氣,好在還有靳紫皇。


  「伯父,婧嬈認回她的兒子也是合乎論理綱常,」靳紫皇用公用的銀筷夾起一塊魚肉,小心剃乾淨魚刺,放到程逸先面前的小碟里,「讓那孩子在外面流浪,真做了什麼丟人的事,與誰的臉上都無光彩,您說是吧?」


  靳紫皇的話語聽著平常,卻是極其犀利,他的意思很簡單,沒有人會因為你不認回兒子或是外孫,就在這孩子犯錯之後,不覺得那是你兒子或是外孫的,血緣這種東西,天生的糾葛,任誰也沒有辦法改變。


  這一點,程逸先哪裡會不明白,他只是不甘心罷了。


  他那優秀無比的女兒,在如此年紀輕輕的好年華里,背上這樣的人生污點,簡直比讓他自己背上,還要痛楚。


  沒有人知道,他也從來沒有對人說過,甚至沒有對程婧嬈說過——他的女兒,是他一生的驕傲!


  他卻在暮年,親眼看著這個驕傲,被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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