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輕薄
任鴛飛這才覺得失禮,慌忙移開視線,想著剛才這陌生的一幕,根本沒有出現過,為何她會有種已經和他這樣過了千千萬萬個晨曦一般。
就這樣,世俗又恬淡。
看著她垂頭髮呆,他只是將手裡的雞蛋遞給她,口吻輕快,「怎麼,難不成還要我喂你?」
任鴛飛受寵若驚,趕緊接過,望著白皙嫩滑的雞蛋,她咽了咽口水,想了一下,突然問道,「昨夜……我似是醉了,是誰送我回來的?」
新知府姿態嫻雅的擦了擦嘴,看她的眼神有些玩味,「是我。怎麼?」
任鴛飛一怔,緊緊咬住放在嘴裡的勺子,紅了紅,又垮著一張臉道,「那……那,我有沒有說什麼胡話?」
許是覺得她的反映有趣,他輕笑一聲,思索了一下,看著她目光灼灼道:「有。」
任袁飛驀地腦袋一空,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緊張得結巴起來,「那……我,我說了什麼?」
新知府勉為其難的回憶了一下,一絲笑爬上唇邊,「其實,也沒什麼。」
他目光散漫的放在她的臉上,一字一句道,「就是說,你傾慕於我,對我一見鍾情,讓我好好考慮。」
任鴛飛,「……」
她木楞的怔在原地,像是被雷劈了,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紫,最後變成黑,之後她一直不敢去看新知府,一臉悔不當初,手腳哆嗦了一陣,又猛地喝了幾口稀飯壓驚,才勉強拿出昔日的氣場,淡定道:「那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新知府:「……」
他纖長的手指摩挲了一下他嫩紅的薄唇,言笑晏晏,又點著桌面,沉聲問道:「可是認真的?」
任鴛飛,在他火熱直視的目光下像只見到陽光的殭屍,無處遁形,最後只得咬緊呀,本著豁出去的精神,抵賴道:「那是酒後胡言,大人切莫當真,無意冒犯了大人,草民實在惶恐。」
新知府似是料到她會這般無賴,只是淡淡的點頭,笑意不減,四兩撥千斤,「那……若是你輕薄了本官呢?」
任鴛飛:「……」
如果說之前那個是天雷滾滾,那麼她此刻的吃驚,已經不亞於五雷轟頂,任鴛飛臉都綠了,用生不如死的口吻跪求道,「爺,您要怎麼樣才能高抬貴手,您說?」
新知府滿意的笑了笑,狹長的眸子瞇了瞇,「你覺得應當如何解決?」
任鴛飛沉默了一下,抬起頭弱弱的問:「道歉?給錢?」
看著新知府瞬間變黑的臉,她閉著眼,哭喪著說:「實在不行,只能肉債肉償了!」
「很好,」新知府笑的頗深。
就在任鴛飛打算還債時,衙役秦初四滿頭大汗地來到了知府大人身邊,遞給他一封粉紅色信箋,道:「是秦記當鋪,秦老闆派人送的。」
任鳶飛慌忙站起身,抬眼望向初四,眸子里的震驚還未來得及褪去,不經意間,正對上新知府漆黑明亮的眼睛。
他沉吟了一下,道:「念吧。」
聽到此話,初四一臉尷尬,半響才拿著信哆嗦著道:「大人……我……我不識字!」
新知府:「……」
任鳶飛一把拿過信箋,匆匆瞥了一眼后,用種嘲諷的口吻道:「恭喜大人,佳人有約。」
新知府疑惑的看著她,任鳶飛立刻轉過身將屋裡的畫像拿了出來,扔給他,面無表情道:「昨夜秦老闆找我,有意將他的千金許配給你做妾,你看著辦吧。」
一旁裝傻充愣的秦初四,聽到這個消息,不由夾緊了雙腿,一臉窘迫。
任鳶飛別過臉,將目光撒在花牆上,一臉陰鬱,新知府不動聲色將她彷徨無助的模樣盡收眼底。而後突然輕笑一聲,緊跟著甩了甩衣袖,道:「看來,解鈴還須繫鈴人。」
說完這句不明不白的話后,他帶著秦初四大步離開了,就在踏出月亮門時,他突然回眸,對任鳶飛道:「對了,本官名叫做司徒君,你記住了!」
任鳶飛呆在原地,口中喃喃的念著:司徒君,原來他叫司徒君!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秦若素約了司徒君摘星台賞月。
初夏的月光,又清又冷,光線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河道里,任鳶飛站在河岸上,挑眉望著對面燈火璀璨的摘星台,陷入沉思,栁小淮趕過來時,看到的就是她一副望眼欲穿的樣子,不禁笑道:「約我來此作何?」
任鳶飛收回遠處戀戀不捨的目光,隨便扯了個由頭,道:「怕你還陷在之前的困境里,約你出來散散心。」
「是么?我怎麼覺得陷入困境的倒是你?」栁小淮柳眉一挑,目光犀利的道。「是不是又遇上棘手的婚事了?」
任鳶飛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是挺棘手。」
兩人正說著,路過豆腐西施的豆腐店,栁小淮突然提議:「進去吃碗豆腐羹吧。」
任鳶飛點頭,腳才踏進去裡面就傳來一陣爽朗的笑。
「梓新,你怎麼看?」,沉默片刻,男人把頭轉向坐在他左側的年輕男子,他背對任鳶飛坐著,背影挺拔而俊朗,正在摟著一個舞姬喝酒。
一時間,席上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那人身上。
他卻彷彿已經醉了,坐在他身上的舞姬笑得很甜,正在喂他酒喝,聞言嬌聲道,「傅公子,問你話呢?」
「哦?是嗎?」傅梓新輕捏舞姬下巴一把,回過頭來對那個中年男人說,「叔叔您剛才說什麼?我沒有聽清楚……這水袖長得可真美,叔叔以為呢?」
傅梓新!任鳶飛心中一凜,生了想要離開的心,不料卻被栁小淮硬拖著拉進去,「西施,來壺小酒,兩碗豆花,一疊牛肉乾。」
說著,豆腐西施立刻迎上來,命小二擦了桌子,又親自端來酒水,夜露霜寒,席間突然來了兩位明亮的女子,在座的席客都有意無意的朝這邊瞄著目光。
兩人入座后,豆腐西施攏了攏素色衣裙,給兩人斟茶,客氣道:「難得兩位光臨寒舍,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望見諒。」
這豆腐西施,不僅人長得頗有姿色,名字也美,喚作施憶如。本該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不料新婚一年,丈夫就戰死沙場,至今十年一直守寡,是凰游鎮上,唯一被聖上題字立了貞節牌坊的寡婦。
任鳶飛將茶捧在手心,抬眼看著笑意吟吟的豆腐西施,她面凝鵝脂,神若秋水,已經三十齣頭,卻依舊有著一番少女的柔媚細膩,這姿色,難怪師爺要動心了,她不禁打趣道:「師爺平日沒少過來吃豆腐吧?」
施憶如靦腆一笑,如少女羞澀,「承蒙師爺眷顧,小本經營才不至破落。」說完,她放下茶盞,道:「我去拿菜,你們先喝茶暖暖身子。」
說完衣衫飄動,身法輕盈的離開了。
任鳶飛正要喝茶,餘光卻瞟見傅梓新突然伸手把路過的豆腐西施攬在懷裡,一臉憐香惜玉的風流笑容,說,「如此匆匆是要去哪兒?來……陪本公子喝一杯。」
任鳶飛一驚,眼看傅梓新就要對施憶如上下其手,她指節發力,手中的茶杯就帶著她喝剩下的茶水朝著傅梓新洶湧而去,眼看茶杯就要砸中他的腦袋,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傅梓新一把推開施憶如,準確無誤的接住杯子,力道剛好,甚至沒有灑落一滴。
他回眸看到是任鳶飛時,醉眼惺忪的怔了一下,目光渙散,有些霧裡看花,聲音冷清又含著幾分不確定,「你……你來了?」
任鳶飛淡淡的看著買醉的他,不置一詞。
看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眼神,他挑釁的看著任鳶飛,手點唇邊,「先干為敬!」
任鳶飛雙眸沉沉地望著他,幽深中夾雜一絲失落,隨即她上前將施憶如扶起,問道:「可是傷了?」
施憶如拍了拍臀部上的灰塵,看著手腕上蹭掉的一小塊皮肉,牽強一笑,「沒事,倒是怠慢你們了。」
任鳶飛深吸一口氣,憤怒的看著傅梓新,卻被傅梓新眯著眼,上下打量,無恥調笑,「心疼了?你可以選擇帶她受過啊。」
任鳶飛正要與他理論,被栁小淮一把拉住,並耳語道:「罷了,讓他使使性子吧,你還不知道吧,傅家出事了。」
任鳶飛一怔,「出了什麼事?」
「他被趕出傅府了!」
「為何?」任鳶飛一臉震驚。
「三年前他娶了栁小姐后,新婚當晚不是離家出走了么?這一去三年,再回來,傅老爺自然不讓他再進家門了,除非他跪在栁府門前誠心懺悔三天,併發誓以後都對栁小姐一心一意,再不納妾!如此苛刻,你覺得他會屈尊接受么?」
任鳶飛回到位子,一想到傅梓新的過去,就覺得心中隱忍的悵然和酸楚,霧一樣的瀰漫開來。她抬頭看著已經喝醉的傅梓新心生憐憫,像是被他叔叔收留了,不一會兒,她就看到幾個下人將他抬上了一頂奢華的轎攆。
看她目送他離開,栁小淮笑她,「不放心就跟出去。」
任鳶飛挑了挑眉,喝了一口酒,「有什麼不放心的,他……遲早會去認錯的。」
兩人正說著,栁小淮的家丁突然尋了過來,「小姐,管家到處找你呢?像是有幾本賬本出了問題,你回去看看吧。」
栁小淮沖著任鳶飛苦笑,「真是一點清閑也沒有了。」
任鳶飛笑著送她離開,臉上卻很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