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晴天霹靂
初春的一天,細雨如絲,雖然大地已冒新綠,但空氣中還透著幾分寒意,因為天氣的陰霾,使得人的心情也帶著幾分莫名的陰鬱,恰似顧新蕊此時的心情,好奇中透著幾分忐忑。
駱鴻濤約顧新蕊見面的地點是一家位於一條僻靜小街的茶室。
顧新蕊匆匆趕到時,駱鴻濤早已經到了,在服務生的帶領下,顧新蕊緩緩步入駱鴻濤訂的那間獨立的雅間。
茶室的這間雅間環境布置得相當雅緻,竹制的窗帘、草制的地席、牆角的蘭花、桌上的紫砂,無一處不體現著茶室主人的獨具匠心。
顧新蕊進來時,駱鴻濤正雙手插兜,站在一人多高的落地窗前,默默地注視著窗外的細密雨絲。
聽到有人進來,他驀地回過頭來,與顧新蕊四目相對。
今天的顧新蕊身著一套草綠色套裙,腳蹬同色系的中跟鞋,脖頸上系著一條帶黃綠碎花的絲巾,一頭底部帶卷的秀髮自然地披散在腦後,整個人的氣質顯得既清雅又嫻淑,和這初春的季節,還有清幽的茶室相得益彰,互相點綴。
駱鴻濤在看到顧新蕊那一瞬間,整個人都有一瞬間的怔愣。
服務生禮貌地對駱鴻濤說道:「駱先生,您要等的這位小姐到了。」
駱鴻濤方才醒過神來,尷尬地對服務生微微頷首,服務生退了下去。
現在雅間內只剩下駱鴻濤和顧新蕊兩個人。
駱鴻濤神情略顯尷尬地對顧新蕊讓道:「請坐吧。」
顧新蕊微微一笑,笑容里稍帶拘謹,兩個人脫掉鞋子,在草席上的蒲團上席地而坐,中間隔了一張小小的方桌。
駱鴻濤拿起精緻的紫砂壺,給顧新蕊面前的紫砂杯斟上上等的茉莉花茶,登時,茶水的清香在桌邊瀰漫開來。
「謝謝。」顧新蕊端過杯子,對駱鴻濤禮貌地致謝。
駱鴻濤給自己的杯中也斟上茶水,然後輕輕放下茶壺,注視著顧新蕊,微笑著問道:「你是……打車過來的?」
顧新蕊嫣然一笑,點頭道:「是啊,讓家裡的司機送不方便,所以我就走到路口直接打個車過來了。」
因為之前駱鴻濤囑咐顧新蕊,此次見面事關重大,希望她不要讓第三者知道他們的秘密約會,所以顧新蕊才會如此考慮。
駱鴻濤尷尬地笑了笑,低了低頭。
顧新蕊看著駱鴻濤,心中疑慮不減,看他此刻緘口不言,顧新蕊忍不住輕聲詢問他道:「請問駱大哥這次找我來,到底有什麼事呢?」
駱鴻濤猛地抬起頭看向顧新蕊,眼神很是驚詫,顧新蕊心中不解,兩人對視良久,駱鴻濤低下頭,輕輕嘆了口氣,然後尷尬地笑著對顧新蕊低聲說道:「也許,你不應該再叫我大哥了。」
顧新蕊猶疑地問道:「哦?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駱鴻濤一直低著頭,手中把玩著茶杯,顧新蕊不得不側著頭觀察著他的反應,因為她覺得今天的駱鴻濤實在是出奇的詭異。
良久,駱鴻濤抬起頭來,看向顧新蕊,目光里已經笑意盡褪,餘下的是一種掩飾不住的哀傷。
他沉默片刻,對顧新蕊緩緩說道:「新蕊啊,關於你的身世,你母親沒有和你……提起過嗎?」
顧新蕊心裡吃驚不小,她怔怔地看著駱鴻濤,須臾,她急促地問道:「我的身世?我的身世怎麼了?」
駱鴻濤勉強笑了笑,他又垂下頭,自言自語道:「看來你母親確實沒有和你提過這些。」
顧新蕊心裡更加驚詫,她乾脆單刀直入直接詢問駱鴻濤道:「駱大哥,你有什麼話,不防直說,我按照你的要求來赴你這個約,但是你說話卻遮遮掩掩,這樣……何必呢?」
看顧新蕊有一點急了,駱鴻濤無奈地清了清嗓子,然後鼓足勇氣看向顧新蕊,稍顯正式地對她說道:「那好吧,那今天我就實話實說,新蕊啊,你知道你和我是什麼關係嗎?」
顧新蕊不解地搖了搖頭:「不知道。」
駱鴻濤苦笑了一下,然後對顧新蕊說道:「其實我才是你親生的父親啊。」
這句話一出,顧新蕊完全傻在那裡了,她握在手中的茶杯「光當」一聲掉落在桌面上,一時間茶水噴洒得到處都是。
見此情景,駱鴻濤急忙起身,拿起一旁的紙巾將桌面上的茶水吸干,然後他又遞了幾張紙巾給顧新蕊,輕聲提醒她道:「擦擦你身上的茶水吧?」
還沒有完全從剛才那個令她震驚萬分的消息中清醒過來的顧新蕊,此時才發現茶水已經濺到她的衣服上了,她尷尬地接過駱鴻濤手中的紙巾,簡單地擦了擦身上的水漬。
雖然上面的水漬被擦掉了,但茶漬還是不可避免地留在了顧新蕊那件顏色清新的衣服上,看此情景,駱鴻濤輕聲說道:「可惜了這麼漂亮的衣服……」
顧新蕊可沒功夫關心她的漂亮衣服,她匆匆試掉衣服上的水漬后,就鄭重地質問駱鴻濤道:「我不相信你剛才所說的一切,你有證據嗎?」
駱鴻濤苦笑著喃喃問顧新蕊:「你要什麼證據呢?親子鑒定?還是我和你母親在一起生活時的那些合影?」
顧新蕊瞪大了雙眼:「你和我母親的合影?你有嗎?」
駱鴻濤輕輕點頭,然後就從放在一旁的皮包里拿出了幾張照片,遞到顧新蕊面前。
看著那幾張有些泛黃的老照片,顧新蕊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照片是黑白的,都是一男一女的合影,看穿著打扮至少是三十年前了。
那一男一女看上去年紀都不大,二十歲左右的樣子,女孩扎著兩根油黑髮亮的小辮子,穿著那個年代特有的格子衣服,男孩留著五四式的分頭,穿著一件有些破舊的滌卡布上衣,兩個人並肩站在一起面對鏡頭傻傻地笑著,笑容是那樣的陽光、無暇。
看著這幾張老照片,顧新蕊可以說是目瞪口呆,因為她已經認出,照片上的那個女孩,就是自己的母親谷茜珍,而她旁邊那個男人,從眉眼和五官來推測,一定是駱鴻濤無疑了。
母親谷茜珍年輕時的舊照片,家裡也有保存,但都是她自己單獨的留影,或者與其他人在一起的合影,從來沒有一張是和駱鴻濤在一起時照的。
獃獃地看著那幾張照片,顧新蕊抬起頭來,拚命搖著頭對駱鴻濤說道:「就這幾張合影不能說明問題!你和我母親相識,也不能說明你就是我親生父親!」
看著因為激動而臉龐微微漲得紅紫的顧新蕊,駱鴻濤聲音略帶哀求地對她說道:「新蕊,你先別著急,你難道不想聽我講講我們以前的故事嗎?」
顧新蕊不住地搖著頭,她不看駱鴻濤,只是身體微微顫抖著。
這個消息就宛如晴天霹靂,帶給顧新蕊的震驚程度過於巨大,她此刻的心情根本無法一下子平靜下來。
過了不知多長時間,這期間駱鴻濤一直默默注視著顧新蕊,等待她平靜下來。
良久,顧新蕊抬起頭,聲音有些無力地對駱鴻濤說道:「你說吧。」
駱鴻濤看著顧新蕊,勉強笑了笑,那笑容非常苦澀,他舔了舔乾澀的唇,然後慢慢地給顧新蕊講起了以前的事情:
「三十多年前,我和你母親谷茜珍生活在一個偏遠的貧困小鎮,那時候我們剛剛中學畢業,屬於待業青年,我們兩人家境相當,年齡相當,志趣相投,就在一起了,因為兩家的條件都差不多,所以父母並不反對我們在一起,因為家庭貧困,我們舉辦了最簡單的婚禮,當時我們倆人都在小鎮上做著一份臨時的工作。後來恢復高考,因為我頭腦一向聰明,所以你母親勸我撿起書本試一試,於是我突擊複習了幾個月,參加了當年的高考,萬萬沒想到,這成了我一生的轉折點……」
說到這裡,駱鴻濤聲音頓了下去,他的手緊緊握住了那個茶杯。
沉默片刻,駱鴻濤繼續說道:「我上大學期間,你母親在家鄉省吃儉用,省下的錢都匯給了我,作為我大學期間的費用,在我大三那年,你母親在家鄉生下了你。」
這裡,駱鴻濤的聲音低了下去,情緒似乎有些不穩,沉默片刻,他平復了一下心情,繼續說道:「在大學里,我很努力,但也很自卑,因為比起我的同學來,我家庭條件最困難,我希望畢業后通過自己的努力出人頭地,讓你們母女過上好日子,可是,畢業后就遭遇了我人生的第一個打擊,本來我應該被分配到一個很有前途的工作崗位,沒想到,卻讓一位有權有勢的實權人物的兒子奪了先機,最後,我被分到了一個偏遠的小縣城,在一家事業單位做著最基層的工作,我把你們母女接了過去,可是我沒房沒錢什麼基礎都沒有,資歷又淺,分房根本輪不到我,我只能租了別人家的廂房,來暫時安頓你們母女。」
這個時候,駱鴻濤的頭垂得更低了,他握著茶杯那隻手在微微顫抖。
「就在那一年,我的心境起了變化,和周圍人相比,我的起點太低了,我不服!我不甘心!我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我憑什麼要比那些不如我的人活得辛苦?我想成功,我想一夜成名,我想走一條捷徑……」
駱鴻濤的聲音低了下去,他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後來,你就把我母親拋棄了?」死死地注視著神情狼狽的駱鴻濤,顧新蕊冷冷地輕聲問道。
駱鴻濤抬起頭,顧新蕊赫然發現,此刻的他面目無光,神態間似乎一下子老了十歲,連額頭的抬頭紋都愈加清晰了。
駱鴻濤緊緊蹙著眉,眼底隱約有淚光,他的聲音沉痛中帶著顫抖:「那一年,有個很有錢的港商到我們縣城來考查,想投資建一個廠子,作為合作單位,我們單位負責全權接待這位港商,她是一位寡居的中年婦女,國語說得很差,也聽不太懂,平時只說粵語和英語,而我在大學期間英語就非常棒,為此曾經得過獎,而且我還會一點粵語,所以領導就派我做她的翻譯,全程陪伴她在我們當地的所有行程……」
聽到這裡,顧新蕊什麼都明白了。
以前,她曾經聽秦天海說過,這個駱鴻濤的發家史非常不光彩,因為他是娶了一個比他大十幾歲的寡婦,後來得到了她的遺產,才一夜暴富的。
當時聽時,顧新蕊還覺得蠻有趣,以為是在聽別人的故事,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為了成功不擇手段的無恥男人,竟然有可能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這是一件多麼令人諷刺的事情啊!
「後來你就拋棄了我母親,娶了那個寡居的港商,是吧?」顧新蕊的聲音透著直達心底的冷漠。
駱鴻濤抬起頭看著顧新蕊,他的眼中已經有淚,他的嘴唇劇烈顫抖著,良久,他才聲音沙啞地喃喃道:「我……我想給你們母女……留一筆錢,可是你母親……你母親……她不要,我知道我……當時的行為……很無恥,但是,那是我當時能抓住的……唯一機會,你不知道一個身處底層的草根渴望成功的絕望心情!沒有一個風華正茂的英俊才郎,願意娶一個比自己大十六歲的中年老女人!可是我……沒有辦法,我……太想成功了!」
說到這裡,駱鴻濤哽咽地說不下去了,他將頭深深地埋在了桌面上。
看著他這副沮喪痛苦至極的模樣,顧新蕊一時之間變得有些手足無措,她不知道是應該安慰他,還是應該痛罵他……顧新蕊的心裡感覺亂到了極點。
沉默良久,顧新蕊輕聲問駱鴻濤:「可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看上去會這樣年輕?我目測你年齡不過四十齣頭,跟我母親根本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
駱鴻濤抬起頭,用紙巾輕輕試去眼角的淚,然後聲音喑啞地對顧新蕊低聲道:「那是因為……我做了整形手術,當然,整體輪廓並沒有做大的改變,只是做了一些年輕化的處理,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小得多。我和那個香港女人共同生活了十年,後來她去世了,我繼承了她的遺產,並且帶著這些錢回到國內,為了洗刷這段令我難以回首的恥辱經歷,我想洗心革面重新來過,所以,我請一家專業美容機構,對自己的面部做了美化,還改了年齡,換了名字,我原來不叫駱鴻濤,而叫駱玉輝,這個名字你母親應該很熟悉,實際上,我的年齡和你母親同歲,今年已經……五十七周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