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人物
外環上四個厚厚的鐵門全都鎖死;牆壁、地板、天花板都是石板砌就,毫無漏洞;窗戶的柵欄就算能破壞,也僅能通過一個身量不足的兒童。
唯一的出路是內環上八個微開的鐵門,全都通向中心巨大的圓形空地。
在那裡,數道兩人多高的石牆從圓心處延伸到圓周的石壁,將整個空地平均地分隔成八塊扇形。
在那裡,八個男人與八隻金剛猿兩兩相對,血色四濺。
看台上又傳來一陣瘋狂的呼聲。
斗獸場上,一個男人「砰」地倒地,他的右胸豁出一個血洞,裡面的心臟已被猿形怪獸掏出,鮮血滴滴答答地淌著,在沙地上灑了一片,而那顆心臟仍在怪獸爪中不甘心地怦噠跳動。
感覺那爪子似乎抓的是自己的心臟,花火原耳中全是胸腔中失控的怦怦聲。
她反覆又反覆地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計算了一下時間。
一場角斗長的不過十分鐘,短的一個照面就結束了,大多只有一兩分鐘。平均按照三分鐘算,在她之前還有大約八十人,半個小時就輪完了,再減去剛才她跑這一圈花費的十分鐘……
也就是說:在至多半小時以內,如果還找不出逃生之路,她就只能上場拚命了。
怎麼辦?怎麼辦!
她閉上眼,腦子如機器般前所未有地運轉,以至於她很快就熱汗淋漓。
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一個幾乎完全封閉的空間里,常規、耗時的逃跑手段應該無用。
得用非常手段!
對了,那個領導了斯巴達克斯起義的斯巴達克斯不是也做過角鬥士?這裡不知幾千上萬號人,不可能只有她一人想要脫身逃走吧?
如果她學著斯巴達克斯,找到一些志同道合之人,齊心協力,說不定能造個反一齊衝出去呢?
她審視地打量四周的每一個人,看著看著,卻突然大覺不妙。
是巧合嗎?
她飛快地行走,目光沒有放過擦肩的每一個人。
越看,她越緊張,手心的熱汗不知在何時變成透心的涼。
沒有女人!
一個女人都沒有,除了她!
難怪那個白人會在她面前旁若無人地掏傢伙,難道他發現她以後會表現出那種異樣的亢奮。
此時此狀,她無異於一只掉進狼群的小綿羊。
媽蛋,神穿也不能這麼坑人啊!
冷汗激突般的冒出之後,身體里感到一陣難以描述的虛軟。
她下意識地緊了緊衣襟,再把帽子壓低了點兒。
不可以合作!
一旦身份暴露,一群即將赴死的狂徒會對一隻小綿羊做出什麼事,她連想都不敢想。
臻至死地,冷汗出盡,她反而徹底冷靜下來。
非常手段也不行,那就另闢蹊徑!
譬如:賄賂?!
無論是光明世界還是黑暗世界,貪污腐敗的人總是不會少的。
然而,她摸遍全身,除了一身衣裳,別無它物——不,應該說除了一身、衣裳,別無它物。
不知道這個身體還是不是她自己,要不要為了保命豁出去一把?
想起那白人的邪Y目光,心底霎時湧出一陣說不出的噁心:不,比起出賣身體,比起被侮辱與被毀壞的東西,還是死來得更輕鬆一些。
窗外喧嘩的浪頭一次又一次地捲起。
超負荷的運轉令腦子產生了強烈的燒灼感,彷彿下一刻頭上就會著火。
等等,著火!
如果能在這裡放一把火,那些士兵總不會任由這麼多人活活燒死吧?
對,完全可以把乾草堆起、把馬桶拆了當柴火。
唯一的問題是——沒有火源。
也許在鐵門外的士兵身上能找到。
她沉吟著瞥向窗外。
人群卻突然發生了騷亂,她猝不及防地被死壓在牆上,幾乎憋過氣去。
等到局面稍微安定,她才艱難地轉了個身,發現人群亂鬨哄地圍成了一個圈,中間留出一個不大的圓形空地。
一個面色驚恐的男人點著了手上的打火機到處打轉,恐嚇其他人。
她眼睛驟然一亮:火源!
「我不想死!」那舉著打火機的人面容青澀,因此十分地張惶,「我,我放把火,我們一起趁亂逃出去。」
這倒跟她不謀而合。
她懷著一絲期待向四周看去,人們卻報以一片冷漠,眼中透出輕蔑和嘲弄。
她遲疑了一下,也沒敢出頭。
那人被無形的壓力所逼,血性爆發,將打火機湊到自己單薄的外套衣角邊。
「都是孬種!」他眼睛發紅,狀似瘋狂,「老子要拼一把!」
這個舉動終於引起眾人的重視——要是他把衣服乃至自己點著了,再衝進人群,那大家可就冤枉被他當成乾柴了。
「嘿,小子,不要輕舉妄動!」第一個出頭的是一個身材壯碩的黑人,「相信我,在那些人眼裡,我們這些燎原的罪人都他媽是一坨屎,就算全被燒死,他們連眉毛也不會動一下的。」
燎原的罪人?
靠,這豈不是一個惡人窩!幾大千上萬人的惡人窩,絕對是對女人而言最危險的地方了。
她是不是什麼時候不小心把命運之神給得罪了?
再次提高了警戒限度,她幾乎把半張臉都縮進衣領里。
一個棕色皮膚的男人接上:「其實只要你能在金剛猿手下扛過三分鐘,不死不殘,就能得到軍隊錄用,到時候吃肉管飽、女人管夠,這才是正經的活路嘛。」
眾人紛紛點頭附議。
還有人指著看台某處補充:「看到那一塊最前面的那個人沒?聽說是來自第一軍團的大人物。要是今天你能得到他的賞識,被軍隊錄用以後絕對前途無量。」
順著那人所指的方向,她很容易就找到了大人物所在的區域。
因為在坐得滿滿當當的看台上,只有那一塊兒周圍突兀地空了一大片,一群人眾星拱月般地守護在前排一人的左右及身後。
大人物氣場簡直不需解釋。
不過,相隔太遠,也只能看到一個輪廓,除了身形似乎很挺拔,模樣、穿著都看不清。
只是略一逡巡,她就把目光收回,心裡暗自計較起來:如果只是扛過三分鐘就有活路,那麼也不是不可以拼上一把。
就在她出神的短短時間,那人也不知道是遭到偷襲還是被哄騙著放下了武器,總之終於鬆開了打火機。
然而,先前還苦口婆心勸他惜命的說客轉眼變臉,個個飛身上去拳打腳踢。
那人無力反抗,瞬間倒地縮成一團,然而在暴亂的圍毆之下,不到半分鐘,他便鮮血暴綻、了無生氣了。
「嘁,還敢威脅老子!」
「找死!」一個兇手還意猶未盡,在綿軟的身體上補了幾腳。
一個好好的人活生生被打死,卻無人勸阻,無人理會,反而一陣陣叫好。
花火原頭皮都在發麻。
暴力的話語權在這些罪人之中似乎被空前地放大。
這裡的生存法則似乎只有一條:拳頭就是硬道理。
默然片刻后,她深深吸氣抬頭,那眼神已經變得無比堅定:無論如何,她都要活!
退無可退,唯有破釜沉舟。
她要從那條唯一的活路上闖過去!
對於看客們而言,角斗場上的鮮血和暴力比床事更能令血液沸騰,因此他們的發泄和嘶吼極盡瘋狂。
唯有那片特別的區域與這種氛圍格格不入。
那兒的人個個正襟危坐、面容剛毅、鴉雀無聲,對場上的亢奮充耳不聞,彷彿一個個都是鋼鐵鑄就的俑人。唯有眼皮間或一動,才能證明他們確是血肉之軀。
這等威儀的軍容,花火原或者在國慶大閱兵上才有見過。
但是,這些軍人身上隱隱還有著一些儀仗隊所沒有的氣息——浴血之氣。
這絕對是一支浴過鮮血的百戰之師!
眾兵之前,一名制服筆挺、肩章上兩杠一星的年輕軍官筆直侍立。
他正侍奉的那位大人物,年紀大約二三十,身材頎長、神情冷峻、眉目若雕,鼻挺若劍,是個丰神俊朗、容貌俊美的男人。
男人只著襯衣,雙腿隨意交疊,雙臂在椅子扶手上舒展,姿態閑適,面若平湖,不時端起手邊的軍隊制式水杯喝上一口,彷彿是在劇場看戲的貴公子。
只是那眼神中會不經意地閃現凌厲之色,縈繞金戈鐵馬之氣,令人不敢直視。
「衛奇,這段時間看上幾個人了?」低醇威嚴的聲音,恍如神祇。
少校軍官腳跟一併,一板一眼的回答:「報告大人,有七個。」
這群罪人像街頭流氓,拳腳全無章法,實在無法入眼。
他看中的七個都算有點兒本事,與金剛猿對抗超過了五分鐘而不落下風。
這位大人瞬間洞穿了下屬的想法。
「放輕鬆一點說話。」他敲了敲身邊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說話。
衛奇將椅子抬後半個身位,端端正正地坐下。
「新建奇兵營,不讓你從軍校挑人,卻把你帶到這裡,是不是很奇怪?」
衛奇坦誠地回答:「是的,大人。」
他身體微傾,扭頭看著他:「告訴我,你怎麼理解戰爭?」
衛奇有些緊張,斟酌了一下才回答:「我認為,戰爭就是為了利益而進行的武裝鬥爭。」
教科書式的回答,像是正規軍校高材生的想法。
大人眼中似笑非笑:「衛奇,知道為什麼總司令先前只安排你做文職,又是為什麼你堅決請戰之後,他會把你派給我?」
衛奇眼中一片明亮,崇敬地望著大人,毫不猶豫地回答:「因為我歷練不夠,因為大人麾下的第一軍團是大陸第一戰鬥力。」
「不!」大人搖搖頭,稜角分明的面龐在陽光下流轉著讓人痴迷的光芒,他輕提唇角,淡淡吐出幾個字,「是因為你還不夠了解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