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假扮夫妻 歸隱田莊
「這……這是何人?」乾石本還在氣頭上,倒是叫突然冒出的小兵唬了一跳。
「回大人,這是白馬義從的護衛」
「胡鬧!白馬義從精銳之師,豈能如此大材小用,不準!」
柿子是撿軟的捏,可你打狗還得看主人吧,白馬義從是誰的親衛隊,有您說話的份么?
蘿澀腹誹,斜了乾石一眼,重新把真摯的目光瞄準梁叔夜,試圖在他沉沉的目光中尋求一絲信任和贊同。
不同於前幾日冰冷,他此刻的目光複雜,浮沉著許多莫名的情緒,讓蘿澀心頭一顫:不過睡了一覺的時間,這是怎麼了?
梁叔夜從她的目光中讀出了質詢和不解,故而別開眼睛,乾巴巴說了一句:
「不準」
蘿雖手無縛雞之力,可也不會頭腦發熱,以卵擊石,必定腹中有計,願出奇謀,為梁叔夜分擔戰事壓力。
「我只兩人便可,絕不動白馬義從一人一馬!」
話音方落,嘲笑奚落之聲便起,大有一副笑死她的勁頭兒。
蘿澀咬了咬牙,她硬著頭皮,拋下最後一句極為重量級的話:
「我願立軍令狀!」
嘲笑聲立止,人皆是緘默,不再願意理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娘娘腔。
「好」
一人瘋,兩人陪,將軍居然同意了?!
眾人眼睜睜看著梁叔夜從令箭筒里抽出一支來,遞給這個姓羅的小兵,大家全都目瞪口呆,啞口無言。
「末將領命!」
將令箭攥在手心裡,蘿澀像模像樣的捧了個拳,壓低著嗓音:
「末將還需一人同行,望將軍肯允」
「徐升?」
「不是,末將要梁醫倌同行」
這次輪到梁叔夜愣怔了,他疑惑的看著蘿澀,顯然頭一次碰到自己吃不準的事兒。
「我同意!」
不等梁叔夜說話,梁玉一身寬袖長袍,悠悠從帳後步出,朝著梁叔夜作抱拳作揖,彎腰接下軍令。
*
「我的計劃就是這樣,不費兵卒,並能成事兒」
帳中的將領都退了乾淨,只有蘿澀、梁玉和梁叔夜三個人。
蘿澀把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梁玉立即同意,然後把目光落在了一直沉默不語的梁叔夜身上。
「太危險了,事有萬一,如果——」
「沒有如果」
梁玉打斷了梁叔夜的話,冷漠的口穩中帶了三分嫌棄:
「你往日的果決去哪了?如果你真放心不下,我還有一個主意,就看你願不願意」
梁叔夜抬眸,示意梁玉說下去。
梁玉難得勾起一抹輕笑,從懷中掏出一隻長匣,啟開鎖眼,小心的掀出一張人皮來,托在手心裡:
「我來扮作你的模樣,坐鎮三軍,你跟小羅同行,斷敵糧草后我派岳小滿接應你們,首尾相圍,關門打狗!」
這下輪到蘿澀吃驚了,她瘋狂給梁玉使眼色,無奈梁玉選擇了視而不見……
梁叔夜穿了一件黑色的襦衫,精瘦修長,他深眸本該隱與黑暗之中,卻被邊上燭台上的火光點亮,染上一片晶亮。
偏首看向蘿澀,搖曳的火光柔柔打在她的臉上,她的緊張一覽無遺。
「不成,我本計劃好了,得要一個懂醫術的人,梁將軍的長處就是打仗,跟我一道,豈不是屈才了……」
蘿澀搜腸刮肚,也沒想出個推辭的借口。
梁玉聞言,嗤笑一聲:
「懂醫術,你無非是有個名頭,想要在村子里留下來,然後『機緣巧合』之下,再被匪賊擄到山寨里去,整編馬賊為劫糧之兵,既然是個名頭,會不會醫術又有什麼關係,你們扮作農家兄弟、夫妻皆可」
梁玉頓了頓,繼續道:
「況且梁將軍的特長不在兵法行軍,而在美食羹膾上,與你廚子的身份倒也相配」
「那我……一人足矣」
「兵行險著,不慎一招即滿盤皆輸,牽一髮動全身,你有信心領兵作戰?」
蠻對梁玉的咄咄逼問,蘿澀啞口無言,只好悶聲應下。
梁叔夜喉結滾動,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梁玉一個眼神阻攔,她拿出了長姐的威嚴,冷聲道:
「我軍劣勢,你我心知肚明,哪怕你斷了西戎人的糧餉又如何?我要做甚麼,你心裡清楚,此事兇險,我既決心保全你,你也了解我的個性,說一不二,絕不妥協——好了,剩餘的事情你們商議,我先出去了」
梁玉換上中軍大將的甲衣,對著銅鏡貼上了人皮面具,雖然不敢說九分相像,倒也有幾分梁叔夜的氣質。
往靴子里墊上幾塊木屑,身量一躥,她從他手中接過那桿梁家槍,挑了帳帘子就出去了。
帳中只剩下蘿澀和梁叔夜,氣氛有些詭異的安靜。
蘿澀不知梁叔夜已認出了她,只當他心裡窩火,被梁玉逼迫的無可奈何,為避免招惹怒火,她盡量小聲說話:
「梁將軍……咱們咋辦?」
梁叔夜擰著眉頭,顯得心中也很糾結,虛攏著拳頭,在嘴邊咳嗽一聲道:
「說說你原來的計劃,把我當成梁醫倌就是了」
「好……」
蘿澀垂下眼帘,忍了忍三分笑意,調整心態后道:
「本是打算,我與梁醫倌扮作夫妻,我做夫,她做妻……將軍您皮相俊美,扮作女人倒也不是不可以,就是長得壯一些,不過既然扮作農家夫妻,該不會惹人懷疑」
梁叔夜眼皮一跳,覺得自己跳了大坑,脫口而出:
「你不就是女子,何必捨近求遠,叫我扮作女人?」
「我已經是有丈夫的,如何再扮?折中之法,只有委屈將軍你了」
蘿澀見梁叔夜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心裡有些發慌,賠著笑意,弱弱又添了一句:
「所以,將軍若覺得做不來,還是把梁醫倌換回來吧,您繼續指揮三軍,坐鎮憑水關,我一定完成任務!」
梁叔夜嗓子眼發緊,心裡亂成了一團麻,自打認出了她,他的嫉妒、擔心、驚喜、生氣,一切切複雜的情緒交織,讓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好在,一切紛亂之下,他還是選擇順從了自己的內心,護著她,守著她,於是開口道:
「不必,你早做準備,我們傍晚就離營,出發雙駝峰」
「……」
蘿澀請人套了一輛馬車,馬兒選了一匹老馬,車軲轆上的漆色剝落,顯得很是老舊。
她一身農家男子的裝扮,短打麻褲,白襪雙梁鞋,褲腳緊緊扎著,顯得幹練清秀。
來回踱步,眼瞅著日頭要落了,她在帳外有些焦急地等待著梁叔夜出來。
悉索的聲音響起,修長的手指探出帳門帘外,有些遲疑的掀開了門帳,從裡頭出來一個人,肩若刀削,腰若娟束,一身素白羅裙氣質華美。
蘿澀驚訝的長大了嘴,順著美人的腰身一路向下,直到看到一雙大腳——半隻腳勉強塞進繡花鞋裡
「梁、梁將軍?」
「……」
梁叔夜色坦然,他墨發披垂,眼角處用眉筆勾上了些,本就是桃花美目,無儔姿容,如此一來,更添幾分女子的魅惑。
他看向蘿澀,見她頭上用弁束住頭髮,眸光熠熠,雅質彬彬,頗有幾分書生氣,這般的蘿澀,他也頗感意外。
四目相對,兩人皆眉眼帶笑,一分久違的默契,在彼此目光中流纏。
*
雙駝峰下,平谷村。
麥田難得結出了金黃色的一片,麥浪由風拂過,低偃起伏,一波一浪。
村裡的男丁被征去當兵了,家裡只有幼子婦人和老雙親,但就是靠著這一幫人,勤奮雙手,僂背播種,才有了溫飽日子可過。
此刻方過晌午,鄉里鄉親的吃過中飯,身後背著籮筐,手裡提著連枷,赤著腳丫子,踩上通往田地的土壑粳道。
他們悠悠唱著民歌,手裡不停地揮動著連枷,「啪啪啪」的打麥聲,將庄稼人滿足的心情拋入雲端。
麥田右側是一條官道,近幾年因為憑水關的城防加重,輜重糧餉不好在走這條官道,所以朝廷另有批文,廢棄了這條官道及平谷村的驛站馬廄,重新往東修車馳大道去了。
如此一來有弊也有利。
弊是官府的來往少了,雙駝峰的馬賊就隔三差五的光顧,肆無忌憚,儼然將平谷村當成了自家山寨的後方儲糧倉庫了;至於利就顯得十分微不足道,只是在收麥的時候,有一處寬敞的走道,可以曬一曬麥子垛。
年輕力壯的婦人都下田打麥子去了,年紀大一些的老人便坐在路道邊看麥垛,吸大煙。
此時,一輛圍布馬車隆隆馳來,車軲嚕嚕地響著,速度不快,卻也令平谷村的村民們吃一驚——
自從打仗,這條路已經很少也外人來了,瞧其馬車,木轅鐵皮架身,黑布圓帽包頭,一色藍呢車圍。
老人們吐了一口煙霧,將煙桿朝地上磕了磕,緩緩站起身來,等著馬車停在麥垛攔路的當口。
「對—不—住,攔了你們的路,你們且先下車喝口水,容我們搬挪地方,這道兒很少有人走啦,我們都把它當麥場子用咯」
老人朝著馬車用高亮的聲音喊道,那是特屬於庄稼人的坦直,憨厚和誠意。
蘿澀側身,跨坐車轅之上,手裡挽著馬韁繩,勒住了馬頭停下車,拾起袖口點了點額頭上薄汗,后才道:
「是我們不好,我娘子有了身孕,心急回老家生產,這憑水關打打殺殺,實在怕煞了娃兒,這次挑了近道走,是我們給您添麻煩了」
「小娘子有身子啦?那怎麼還坐這麼顛簸的馬車,快快,扶下來歇一歇,歇一歇再走!」
老人舀了一碗涼茶,先把黑瓷碗遞給了蘿澀。
「娘子,要不下來歇息片刻?」蘿澀溫柔如水的朝馬車內呼喚。
「相公,你扶人家」
梁叔夜很快入戲,這微微上揚的語調,千般嬌媚,萬般柔腸,險些沒讓蘿澀一口老血噴出。
「誒誒,好」
蘿澀殷勤的伸出胳膊,等著車中的「美人」出來。
梁美人風情萬種的一亮相,低眉順目,姿容無雙,只是肩寬身高,似乎有點對不起那嬌滴滴的聲音。
若不是他那張顛倒眾生的臉面,給他撐了不少場面,否則人家早就舉著釘耙,叫囂著要上來打死他這個死人妖了。
「哈哈,小兄弟好福氣啊」
老人抽了一口煙,把自個兒坐的馬扎子讓了出來,滿懷真誠笑意的一定要給『孕婦』歇歇腿。
「相公,愣著作什麼,捶腿」
梁叔夜竭盡全力,終於翹起了蘭花指,他高興的飛了蘿澀一記眼神。
蘿澀欲哭無淚,她很想央求梁叔夜,能不能演一個正常的女人?
真的尷尬癌要犯了……
他該不是故意的吧?蘿澀虛握著拳頭,輕輕地往梁叔夜腿上敲,還得不時得和『娘子』目光交纏,分享愛意。
蘿澀漸漸在梁叔夜挪揄的目光中炸了毛,趁著老人不注意,拳頭一緊,猛得一捶——
梁叔夜不防,身體受力前傾,呼了一聲,險些從椅子上栽下來。
「娘子,夜夜!你腫么了!」
蘿澀自是一副關心的嘴臉,殷勤急切的貼了上去,顫顫巍巍的將他扶起來,目不轉瞬的盯著他的肚子看。
「相公,他又踢我了」
無奈卻隱約透著為人母親的興奮和寵溺,很好,他得人物把握非常到位,代入感非常強勁。
她不由向天翻了白眼,一個演員的演技再好,要是沒有生活常識,也是劇組裡純粹浪費盒飯的渣渣。
拜託,你看看自己平坦的肚子,娃兒上哪兒踢你去!
抬手抹去額頭上的冷汗,蘿澀尷尬一笑:「娘子又調皮了,為夫知道你盼子心切,可咱娃還是個團,這個月份沒長出腿呢,你別心急」
梁叔夜苦澀一笑,不再掐著聲說話,只輕聲滑過一句:
「十月懷胎,總歸生過才知道」
蘿澀勉強擠出一份笑意,實在無法再面對梁叔夜了,她清了清嗓子,重新看向一邊的老人,試探著問道:
「方才一路過來,今天是個好收成,到處都是金燦燦的麥子,今年可就不挨餓了吧」
這話似說進了老人的心窩窩裡,他吸了一口大煙,吧唧了嘴,有些沉重道:
「災禍連年,連老天都不給咱百姓留條活路咯,軍隊要征糧,縣裡頭的老爺官兒要納收,連山賊都盯著咱們平谷村,實在難啊!今年要不是麥子都豐收了,實在是沒活路,活不下去了啊……」
蘿澀聽著感觸,她柔下了聲音,安撫道:「憑水關有守關軍把手,破不了,老人家儘管安心吧」
煙霧撲臉,這是味道極嗆的旱煙,老百姓抽不起水煙。
蘿澀聞不慣這個味道,但不好扭身躲開,怕傷了老人家的臉面,這時,梁叔夜發現了她的進退為難,開口道:
「相公,還有這隻腿沒有捶」
蘿澀忙不迭的應道,咳了兩聲,有些狼狽的逃開老人家的身邊,換了一邊捶腿,總算躲開了。
「天不叫咱活,咱也得活,老頭子我豁得了一身皮骨,也得守在這個村子里!」
「恩……對了老人家,我家娘子身體不適,我們也趕了好久的路了,想借村裡房舍住幾天,歇息兩日再上路,飯錢房費咱們照付,不知可方便?」
「那能有啥的,就住我家吧,家裡沒啥閑人,下頭只有個十幾歲不到小娃子,早盼著家裡熱鬧,就住咱家吧」
老人家白須一抖一抖,他收起旱煙杆子,往後背腰間一插,熱情的拉上蘿澀的臂膀,讓他扶著小娘子,跟他一道進村去。
「二狗蛋——把這馬車從大路趕到后場子去」
老人家伸長了脖子,往田地里哱羅了一嗓子,只見一個黝黑憨實的少年探出腦袋,露出潔白的牙齒。
他曉得家裡來客人了,也憋足了勁兒回了一聲:
「誒,聽見咯」
他老遠朝著蘿澀揮了揮手,而後埋頭麥浪之中,更賣力的揮了幾下連枷,然後下工具,抱起腳邊的一垛麥杆子,興沖沖的往馬道上跑。
和苦水鄉不同,平谷村更加淳樸。
和梁叔夜一起進村,家門大開的鄉鄰石房,蓬草屋棱的房頂,籬笆黃土的自家菜園,還有小黃狗在石板小道躥來竄去,繞著難得一見的客人殷勤的搖晃著尾巴。
蘿澀嘴角噙著笑意,扭頭四顧,不期撞進梁叔夜的眸中——
恰是一波柔水幾乎讓人溺斃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