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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憑水之險 廂軍灶兵

  幾個寨口當家的商議了半響,都同意了蘿澀的這個辦法。


  先讓鏢局拿出兩萬銀子叫弟兄們分了,然後各個寨出個能說話的人兒,跟著雙駝寨一起連夜開拔,去往憑水關。


  且去憑水關最快的一條路,就是從雙駝峰翻過去。


  至於梁將軍姘頭這一說,有根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梁叔夜是怎麼到村子里找人的,又怎麼欽定下她專門給軍隊送辣子的,兩人又是怎麼暗度陳倉的……


  星夜趕路,一路苦悶疲乏,倒叫他編排出一段纏綿悱惻的偷情大戲來。


  他只說公主蠻狠,不許梁將軍納妾,軍中沒個女人,一來二去就跟苦水鄉的村婦對上了眼兒,葷話渾話一車,馬賊們還聽得津津有味,淫笑聲一片。


  蘿澀滿臉陰沉,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她雙手被束在身前,由賊首大鬍子攥著麻繩的一端,他騎在馬兒上,拖拽著人,一馬當先走在隊伍的最前頭。


  單薄的鞋底早就磨破了,蘿澀忍著腳底和手腕上的劇痛,勉力跟上大鬍子的速度。


  唯一值得慶幸的事,總算鏢局之圍暫時解了,陸勇留下買路財后,他們先馬賊一步,去往憑水關了。可李琛萬不放心蘿澀,並未與鏢局同行,他一路跟得遠遠的。


  蘿澀心裡明白,她但凡有個生死關頭,兜子一定會出來救她。


  到了山麓之上,蔥蘢之中有一處深潭飛瀑,邊上還有一株棗樹,結了滿滿的大棗子。


  大鬍子一個手勢示意大家下馬休整一番,等吃上幾口乾肉,往水囊里裝足了凈水后,再上馬行路。


  蘿澀總算得了解脫,靠在一處石頭邊坐了下,她掃了一眼匪賊們吃的東西,都是一種烤得焦黑的硬肉條,像是為了保存更久的時間,幾乎看不出肉的模樣,更別提味道是否美味了。


  見他們費力的撕扯著肉皮,蘿澀咕咚咽下了一口唾沫。


  有根從棗樹上摘了不少冬棗,捧在手心裡,殷勤的拿去給大鬍子吃,走到蘿澀邊上時「不小心」掉落幾個棗子,趁著沒人看見,拿腳後跟一踢,冬棗骨碌碌滾到了蘿澀的身邊。


  捧起棗子,蘿澀感激向他投去一眼,有根扭過頭,很快的用唇語說了一句:

  「逃!」


  蘿澀心領神會,很快在棗皮上摸到了一塊薄如蟬翼的刀片兒,原先聽人說過,這種刀片可藏在舌下,或者頭髮里,在危機的時候救命或者殺人用。


  垂下眼帘,蘿澀把刀片藏在指腹間,用大石頭掩藏被捆束的手,用刀片一點點割著麻繩……


  大鬍子水足飯飽,絲毫沒有注意到蘿澀這裡的異常,他走到潭水邊,想要洗個手——


  正在此時,突然一陣炸響!

  水底炸起一陣巨浪,水面撲出的衝擊力,把大鬍子瞬間拍翻在地上,他一口心血噴出,連話都來不及說,就已經咽氣了!


  電光火石之間,從林間掩殺出一批身穿甲衣的士卒,他們長槍短刀,朝著匪賊迎面殺來!

  有根見事情突變,暫時也顧不上蘿澀了,身邊之人也都是他的弟兄,他要護他們安危,故而拔聲大喊道:


  「水下龍王炮,咱們中了陸勇的奸計了,他早就跟軍營串通好了,在這裡掩殺伏擊咱們!別靠近水潭,快退,快退回寨子里去!」


  這是一種用牛皮包裹的火藥,可用罈子埋在水底,給毫無防備的敵人一記殺招。


  「奶奶腿兒的,這娘們敢蒙我們,砍死她,給大當家報仇!」


  小嘍啰一看大鬍子死了,瞬間失去了理智,掄起刀劍,就要跟梁家軍的士卒動起手來。


  大鬍子邊上的馬賊,放下屍體,他眼眶紅著,立即寒刀高舉,沖著蘿澀揚手砍去——


  錚!

  刀面兒相擊,他只覺虎口發震,手裡的刀已被人挑了開,抬眼看去,見來人一身趟子手的衣袍,氣得他嗷嗷跳腳。


  李琛從林子里跳了出來,救下了蘿澀,拉著她就要跑。


  可蘿澀擔憂有根安危,不願意他和梁家軍纏鬥,於是按住兜子的胳膊道:


  「你去幫他,務必讓他全身而退」


  「好,那阿姐你小心藏好」


  說罷,李琛扒了自己身上的鏢服,跳進混戰的人堆里,去幫有根脫逃梁家軍的圍剿。


  有根威信不足,不能說服大伙兒跟著他撤離,一個兩個都殺紅了眼,跟梁家軍扭打在一起,片刻功夫,已死傷大半。


  匪賊總歸不是士卒,生死無懼,見梁家軍兇猛,無法匹敵,便漸漸生了怯弱之心……


  「走啊!」


  李琛一把拎過有根的衣領,拖拽著他往山下逃去。


  邊戰邊退,一路上又倒下去不少,真正跟有根逃出去的,只有四五個人,皆形容狼狽,身負重傷。


  趁著梁家軍追擊,兜子跟去幫忙,蘿澀把視線落在了地上一具身穿甲衣的士兵身上。


  要想混進軍營,看來只有這一個法子了。


  剝下屍體上的甲衣,再給他穿上了兜子的鏢服后,往自己臉上抹上混著血水的泥巴,最後她仰面癱倒在地上,等待軍隊回援救人。


  大約半柱香后,追擊的士卒回來了,他們一具具翻看地上的屍身——此時,蘿澀發出虛弱的痛呼聲,惹得了他們的注意。


  「岳將軍,這裡有活的!」


  「拉上車板,送回軍營救治」岳小滿大手一揮,示意救人。


  「是!」


  兩個小兵過來抬起了蘿澀,往獨輪車板上一扔,然後去摸其它死去之人,他們腰下都墜著一塊寫有名字的小木牌,挨個給拽了下來。


  寒風乍起,深夜的水潭邊陰森寂冷,岳小滿來不及查看士兵的傷勢,決定先行回營。


  山坳土坡泥土裸露,寸草不生,沒有植被灌木的抵擋,平地起狂風,實在不宜久呆。


  從這裡出發去憑水關,快馬山道,足足走了四個時辰。


  翻過雙駝峰后,旭日初升,蘿澀抬眼望去,朦朧水汽已遮不住遠山處的巨大關隘城牆,眼瞅著屏水關近在眼前。


  蘿澀本以為能緩上一口氣,可情勢突變,只在轉瞬之間。


  驀地,天地之風起,濃重的血腥味灌注與山風之中,颯颯如追兵鐵蹄的聲響。


  岳小滿走出十丈開外,用右手擋開齊腰的雜草灌從,視線豁然開朗。


  隨之迎面而來的,是愈加濃重的血腥之氣。


  蘿澀眯了眯眼睛,發現此處是一方斷崖,隱與山崚高林之後,而山腰下平曠之處,正是寒光鐵衣、血雨腥風的兩軍交戰處。


  西戎人精與騎射,出戰者前列為重甲騎兵,立盾執戟,高頭大馬,鐵甲反射著東升旭日的芒光,迫人移目。


  左右兩翼排兵布陣,幾乎都是輕便走騎,一身勁裝輕便靈巧,手執鐵劍刀斧,殺氣騰騰。


  中軍除了指揮台外,多有馬背弓兵,其人膂力強勁,身背箭囊,手挽雕弓,幾番勁射下來,地面箭鏃紛紛,劍羽凌亂,而守城軍也死傷不少。


  見此景,蘿澀驚詫:西戎兵不是妄圖和談的么,竟然又來攻城了?


  戰鼓擂動,震天狂響,黑底豹尾帥旗迎風獵獵鼓噪,斗大的「梁」字,燙得西戎人眼角發紅!


  這世代鎮守涼州的梁家將門,是他們攻入九州腹地最大的障礙,三年前對峙在憑水關,大小戰役后,西戎被趕出了長城關口,要不是用一紙和談書麻痹朝堂,調梁叔夜回京,又策反了城關守將,他們哪有現在的威風可逞?

  蘿澀伸長著脖子,往山下看去,正是兩軍交戰之時。


  梁家軍中,桑柏一身戎衣拍馬而出,他舞動手中銀槍,一招未顯,氣勢便已經直擊敵將面門。


  西戎首將出陣迎戰,兩馬相交,敵將大耳一招「力劈華山」在鐵鞭中夾了劍招,如旋風之勢砸向他。


  桑柏提馬一閃,此鞭走空,他手中銀搶回身便刺!一招「燕子回林」毫無破綻之處,風馳電掣般,直戳敵將心窩!


  敵將不敵,只覺胸口欲碎,喉頭髮腥,於是心有敬畏地朝其拱了拱手:


  「好槍法!來人可是梁叔夜梁將軍?」


  桑柏橫槍在前,哂笑一聲:「殺雞焉用牛刀?賊將休走!看槍!」


  單挑已敗,賊將見對方不依不饒,一定要取自己的性命才罷休,鐵牙緊咬,冷哼一聲,勒轉馬頭便往回後撤。


  桑柏不知對方佯敗,只當他武藝不如自己就羞愧而逃,更是信心鼓舞,決心在三軍前斬殺他與馬下,挫傷敵軍銳氣!


  於是提搶緊追,一路殺氣騰騰。


  敵將一邊奔逃,一邊扭脖子往後看——


  見人果真追來,於是他奸笑一聲,從靴中探出一柄短刃,目光陰毒的瞥了身後人一眼,看準時機便出手!

  沙風一陣,就是此時!


  只見短刃脫手而出,殺氣如一道貫虹,帶著金屬特有的刺厲之聲,划空而去——


  風吹走石,沙礫眯眼,桑柏只覺刀光一閃,暗叫一聲不好,再靠身形閃避已是不及!


  生死一線間!


  忽聽耳邊「嗖」的一聲,飛擲之物帶著風勢,從後面擦過耳廓,與迎面而來的短刃再空中相撞,生生阻其進勢,相撞后雙方力卸,直直墜落在沙土之中。


  一把斷刃,一隻箭鏃。


  桑柏大駭,手心裡都是冷汗,鐵槍幾乎脫手,他忙扭脖子向後望去,見到來人後,目露欣喜道:

  「將軍!」


  ………


  梁叔夜胯下一匹黑馬,毛色炳輝,坐上人身形精健,一身龍鱗銀甲,周身殺氣四伏,他倒提長鋒,猶如一尊戰場殺佛。


  在蘿澀眼中,周遭殺伐漸漸化為雲煙,千軍萬馬之中,唯此一騎,只這一人……


  *

  等蘿澀徹底混進軍營,已是三日後了。


  三日前西戎人攻城不下,日頭西沉前就鳴金收兵了。


  守城一戰後,書吏官循例來各個營帳統計傷亡人數,將有生戰鬥力再次編組,蘿澀稱自己的腰牌遺落了,腦子磕到石頭,原先的事有些記不清了。


  書吏官看了看她的身板,搖了搖頭,拿筆一勾,就把她打發到廂兵營去了。


  廂兵營,都是一些干雜役的士兵。


  除了基本的出操訓練,舒活舒活筋骨,好賴學點殺敵的功夫,大多數時候都在樹林里砍樹鋸木頭,扛著木頭往鐵匠營地打箭鏃造箭矢。又或者去山坳里刨些石塊運回軍營,做投石機的彈藥,亦或直接運上女牆做守城落石的機關。


  可這些力氣活好像也跟她關係不大,於是乎,在處處被嫌棄之後,她終於被丟去了炊事營,成了一名光榮的火頭軍。


  而且,她找到了一位舊人,曾經涼州綠營的灶房兵——金大勺!


  在認出蘿澀的一剎那,金大勺激動極了,幾乎要當著大家的面兒,喊出了她的名字:「升——」


  蘿澀立即跨步上去,拉他到僻靜處,才道:


  「我是混進來尋人的,大師傅莫要拆穿了我!」


  金大勺臉色鐵青,壓低了聲音道:


  「你不要命啦,女扮男裝混到軍營里來,你不曉得么,自打長城守將因女人投敵後,梁將軍下了十八禁令五十五斬,第十八條:兵營廄舍,裹藏婦人,覆甲女戎者,謂之惑軍,斬!」


  蘿澀心裡咯噔一下,後背發涼,攀上了細密的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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