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升子投軍 鏢局援手
一路逃亡,十室九空,大批難民拖家帶口,向京城方向涌去。
城關失守,西戎兵長驅腹地,如若無人之境,雖然前鋒搶掠的隊伍只有區區百號人,可他們神出鬼沒,搶掠一處換一處,絕不和涼州兵正面衝突,狡詐的很。
蘿澀的目的地雖然是童州,可必須繞行京城官道,故而與大批難民同行,期間艱難困苦,傷寒凍楚,皆是痛苦。
帶出來的糧米早在路上已經食完了,兩吊錢也為了給二奎買治傷葯,全支使出去。
幸而還有一輛牛車,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
可這唯一的牛車,也早成了難民眼中的肉刺兒,他們飢腸轆轆,盯著蘿澀的黃牛,心思不斷。發現這點的蘿澀心中已做好了打算,與其叫人眼紅招禍,不如到下一個村鎮,就把牛車賣了換錢。
又到了晚上,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升子把牛車趕到路邊林子停著,跟滿囤兩個人輪流守夜。
蘿澀帶著七七睡在車裡,二奎因傷,也只能一直躺著,翠英嬸子靠坐車裡,闔目打盹,周遭靜悄悄的,唯有寒風呼嘯而過。
近了深夜,輪到了滿囤守夜,他年紀大了,對著火堆漸漸起了瞌睡……
突然,黃牛哞哞的發出了一陣慘叫聲,所有人都驚醒了!
升子立刻沖了出來,見牛車不知何時被一群難民包圍住,三兩漢子已經把尖銳的木頭,捅進了黃牛脖子里!
「你們幹啥!」
升子素來疼家裡的牛犢子,見這場面,橫眉立目,揮著拳頭便要撲上去,卻被蘿澀攔住了。
蘿澀對他搖了搖頭:現在拖家帶口,二奎又重傷難行,決計不能再起衝突了。
「大家都快餓死了,樹皮泥巴都吃,你們還有牛,該拿出救命吶,不搶你的搶誰的!」
為首的光頭漢子見這家人慫了,更是囂張,他梗著脖子吼著,引得邊上人嘶聲應和,他們揮著手裡木棍,甚至於鐵器,哐哐敲著牛車板兒。
光頭漢子大呵一聲,舉起一把生鏽的砍刀,對著黃牛的腦袋,一刀砍去!
黃牛眼角含著淚,雙膝跪倒在地上,虛弱的叫喚兩聲,就再也不會動了……
「咱們分了吃肉!」
光頭男大手一揮,拿出刀,就開始剁肉,他似乎是殺過牛的,沒片刻功夫,已經卸下一隻前腿來。
越來越多的難民從林間尋來,得知有牛肉吃,大家跟瘋了似得!開膛破肚,連內臟大腸都被搶得一乾二淨,空氣里瀰漫著一股腥臭味。
蘿澀覺得情勢不對頭,連忙喊升子幫忙,把二奎扶下車,她準備儘快離開這裡。
可不知是誰先動得手,搶了血水牛肉后,他們把主意打到了這家人身上,逃難還坐牛車,一定是有錢人,搶她丫的!
嫉紅眼的難民,一個不敢出頭,兩個畏畏縮縮,三個就成了暴民強盜。
他們一把推開了蘿澀,把二奎從車裡丟了出去,在車廂里大肆翻找,別管什麼吃的、用的、被褥瓦罐,就是裝著清水的牛皮水囊,也叫他們一把奪走。
滿囤叔和升子當即上前阻止,與他們扭打在了一塊兒;翠英嬸子一邊哭嚎咒罵,一邊扶著傷口破裂的二奎躲到一邊;蘿澀則護著懷中的七七,銀牙緊咬著……
雙拳難敵四手,升子鼻青臉腫的回來,只給七七搶回來半個饃饃餅。
他懊惱的反手抽了自己一耳光,蹲在地上無聲抹起了眼淚。
難民都是賤骨頭,他們搶了東西,便不和升子糾纏,撒丫子就往林子跑,東邊一個,西邊兩個,轉眼就消失在漆黑的夜裡。
地上只剩一堆血水和一頭牛骨架,車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剩下。
*
一場無妄之災,讓蘿澀雪上加霜,別說給二奎治病買葯,就是填飽肚子,也成了大問題。
天亮趕路,蘿澀把七七背在身後,升子拆了車板兒,做了一個簡陋的抬床,跟滿囤叔兩個人,抬著二奎走路。
走了大半日,總算看見幾處農莊村落。
蘿澀的兜里,有早晨在林子里採摘來的新鮮果子,她自己吃掉了酸澀的果腹,那些看起來品相好的都攢了起來;升子本想去林子里打獵,可不敢離家人太遠,怕她們再被難民欺侮了去,只撿了兩捆薪柴挑回來。
一家人挑著柴,捧著果子,想去村莊里換些吃的用的,聽著七七一聲聲喊餓,吃酸果子吃得反胃直吐,蘿澀心疼極了。
可難民的名聲太差,路過村子常有偷雞摸狗,搶掠賊盜的事兒,即便是再好心的人家,對上門懇求的,也沒法和顏悅色。
他們緊閉大門,污言穢語的破口大罵,要是蘿澀呆得久了,還會放大黑狗出來咬人。
一家家求過去,沒有一戶肯伸出援手。
幾個人頹唐的坐在路邊,冷風吹來,七七凍得瑟瑟發抖,直往蘿澀的懷裡鑽。
蘿澀第一次感受到了絕望。
穿越而來,她做甚麼都能順風順水,即便有極品惡人,也不過是跳樑小丑,終歸沒有好結局。她為了感情牽腸掛肚,為了京城的獵人膽戰心驚,可從來沒有為吃上一頓飽飯而束手無策……
升子蹲在地上,扭頭看了一眼蘿澀,眼中泛起了不屬於傻子的複雜情緒。
他湊近一些,伸出手指,刮過七七小巧的鼻樑,把她的樣子牢牢記在了心裡。
下定了決心,他噌得從地上站了起來,頭也不回朝著來時路走去——
「你幹啥去?」
蘿澀拔聲問他。
升子腳步一頓,忍了忍並沒有回頭,他怕自己一回頭,就再也不願意走了!
逼著自己卯足了勁兒狂奔,一路順著官道,到了來時的一處鎮口,這裡再招兵,五兩銀子一個兵。
他排著隊,拳頭緊握,等輪到他的時候,對上了文書官的眼睛,他大聲道:
「賣了!自願的!」
邊上的小頭頭見升子這身板兒,滿意的點了點頭,他吩咐文書籤下生死憑契后,多給他半吊子錢。
升子不會寫自己的名字,只咬破手指頭,在文書上按下了手印。
領到了錢,他拔腿就要跑,他要給媳婦送錢去,要給七七買吃的填肚子,卻被邊上的士卒攔了下來,大聲呵道:
「投了軍還想跑去哪裡?給我在這裡待著!」
「我的錢!沒給我媳婦!」
升子急得要死,他就是為了錢來投軍的,要是銀子到不了媳婦手裡,他可得急死。
「升子,升子……」
這個時候,滿囤叔尋了過來,他不及升子身體硬朗,這好幾里路,跑得他上氣不接下氣,見升子果然把自己賣了,一時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叔……叔!給我媳婦,買飯買葯吃!」
升子一打眼看見滿囤來了,他激動極了,把手裡的銀錠和銅錢拋給他后,一邊被軍隊的士卒拖走,一邊扭頭跟滿囤說話。
想著上戰場九死一生,再也見不到媳婦和七七,升子放聲痛哭,就像個孩子一般。
滿囤手裡握著銀子,只覺它發著燙,燙得自己幾乎拿捏不住。
*
蘿澀抱著七七,心緒難寧,她等回了滿囤叔,卻沒有等到升子。
等滿囤把銀錠和半串銅錢交到她的手心后,這幾日逃命奔波的情緒瞬間奔潰,淚水決堤而下。
七七看見娘親的眼淚,便吵鬧著要爹抱,憑蘿澀如何安慰,也無濟於事。
滿囤媳婦眼眶發紅,喉頭哽咽著,她曉得升子是為了七七,為了二奎的傷才去投的軍,這份恩情如何將還?想說些什麼勸慰幾句,都嫌單薄,只好長嘆一聲。
陷在情緒中躑躅不已,蘿澀甚至不知道自己該繼續去往童州,還是跟著徵募軍北去憑水關。
一會兒的愣怔,沒有及時收好銀子,這白花花的甜頭兒立刻引起了難民的注意——
他們認定這戶人家是好欺負的,是好打劫的,且那個打人的大個子不在,不正好再搶一手?
一個瘦弱的少年,緊緊盯著蘿澀手中的銀子,趁著她不注意,飛身撲來將她壓在地上,奮力要去搶奪她手心的銀錠。
蘿澀回過神來,弓著身,把銀子緊緊護在胸前,她發狠似得咬上了少年的手腕,即使嘗到了滿嘴血腥,也絕不鬆口!
升子賣身換來的銀錢,她若不拚死護住,那也太對不住這份情意了!
周邊的難民見少年這麼直接,紛紛圍了上來。
膽子大的先吃肉,膽小的只喝湯,不少昨天晚上礙著一分良知,沒有向牛車下手的難民,現在滿心後悔,看那瘦弱的少年上了,各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生怕一個猶豫,又叫人搶了先!
划拉——
串銅錢的繩子被少年勒斷,漫天的銅錢拋撒一地,引著眾人撲身瘋搶!
蘿澀狼狽的扒拉著地上的銅錢,緊緊護在身上,越來越多的拳腳落在她的脊背上,她的喉頭溢出一絲腥甜……
「娘……娘!」
七七在邊上哭得幾乎要斷氣,她邁著蘿蔔腿,往外頭路上跑去,她要找人救娘親!
只見官道上馬蹄踏踏,車輪轔轔,迎面行來一列掛腰刀、蹬皮靴的押鏢隊伍,最前頭偌大的鏢旗迎風招展。
七七看不懂這些,但她認得刀,有刀的人就能救娘親,她猛得抱住邊上之人的大腿,哭嚎道:
「救救、救救、我娘!」
這話落進李琛的耳朵里,莫名成了「舅舅、舅舅,我娘?」
他心生疑怪,哪裡來的小豆丁,抱著他喊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