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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 鄰家秀才 松風茶齋

  零食鋪子生意興旺,晨起門口的隊伍便排得老長,誇張的時候能從鋪子門口,一路排到南頭大街的街尾。


  鑒於梁終南的不靠譜性,蘿澀另招了兩個顏好條順的後備軍,幾個夥計輪番上工。


  雖然梁叔夜三天打魚兩天晒網,不過話說回來,總是他在的那幾日,鋪子里生意更為紅火些。


  天春漸暖,外頭柳枝抽了嫩芽,黃鸝躍翠柳之上,春意浮動。


  晨起洗漱,蘿澀啟開妝台邊的窗戶通風,她一面倚著窗闌,拿篦梳順著長發,一面聽著外頭低沉渾厚的讀書聲兒。


  聽隔壁鄰居讀書,現下成了她每日起床的鬧鐘,只要書聲起,她便知晨曦已明。


  她的鄰居是松風茶齋的東家少爺,上次租鋪子的時候,聽說他把老宅子賣了,搬到茶樓的閣樓上住。


  與蘿澀只有一牆之隔,只是他從不開窗,只能透著東窗紙看見他伏案讀書的身影。


  一陣春風拂過,吹皺了他的窗紙,似有感而發,他開口誦了半首詩——異鄉物態與人殊

  蘿澀見他遲遲未續,便輕聲念道:


  「唯有東風舊相識……」


  「嘩」得一聲,他推開了窗子,兩人不防面面相覷,眸光相對。


  蘿澀手一松,掌心的篦梳掉落而下,在地上砸成了兩截。


  她抬眼看去,那男子身穿青布長衣,頭戴介幘,手裡捧著一卷書,文質彬彬;男子則見蘿澀墨發如瀑,巧笑倩兮,一雙眸子靈動熠熠,似醞了三分酒意,一望便有醉意。


  倒還是他先拘禮作揖,低聲道:「唐突姑娘了」


  蘿澀不知如何還禮,便作罷了,學個武夫抱拳道:


  「我叫蘿澀,是你的租客,你可是房東少爺?」


  「姑娘喚我江州就是,當不起少爺二字」


  他雖是個儒雅書生,但給蘿澀的感覺卻不簡單,和那東方詢就大不一樣。同樣是落魄書生,東方詢有種寒酸之感,眸中除了聖賢大纛,也有被生活所迫后的妥協。


  而這個江州長衫而立,卻龍章鳳姿,氣質難掩,他眸中似古井深潭,不見絲毫漣漪。


  初次見面,兩人不過寒暄問候一番,蘿澀請他有空來吃飯,他禮貌應答,不逾分毫。


  話別關窗后,他繼續伏案,她也有事兒要忙。


  直至正午飯口,外頭熙熙攘攘,兜子跑進來對蘿澀道:

  「姐,有人去隔壁的茶館找茬哩,說他們家的夥計借了一筆印子錢,現在還不上,要收了茶館的地契,趕人離開呢」


  「夥計?是那個毛豆么?」


  兜子點點頭,擔心道:「姐,他們收回茶館,會不會連著咱們鋪子一起收回啊」


  蘿澀顰眉一蹙,她拉上兜子,沉聲道:

  「走,咱們去看看」


  *

  茶館生意慘淡,現在正是飯口時分,更加沒什麼人喝茶。


  堂中毛豆哆嗦跪在正中間,哭哭啼啼的解釋,想要撇清自己的東家少爺:

  「這是我自作主張,我家少爺不知道,我當牛做馬也會還上,你們不要為難我家少爺!」


  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圍著江州一人,為首的地痞顧忌他有秀才的功名在身,並不敢太過囂張,只是拔著聲兒道:


  「江少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家茶館的夥計,在我家奶奶主子地方,借了一筆銀子,算上利息,現下是一百兩整,你要麼還上,要麼拿這茶館來抵,咱敬您是個讀書人,講道理,不動粗」


  蘿澀跨了門坎兒進去,泠泠道:「誰借得誰還,這才是講道理」


  地痞掃了一眼蘿澀,不耐煩道:

  「你又是誰,憑啥來管咱這兒的閑事兒」


  蘿澀繼而道:「江少爺租了鋪子給我,我是交了半年整的房錢的,你就這麼要拿地契走,那我咋辦?」


  地痞大手一揮兒:


  「你愛咋咋辦,與我何干,我只要他還上錢來」


  朝他一吐舌,蘿澀轉而問向江州:「江公子,你可有現錢還上?」


  他搖了搖頭,神色倒也不窘迫。


  他知毛豆為何借這筆銀子,也是為了他心中一份執念:明知這茶館生意難繼,勉強開下去日日都在虧錢,卻還是為了他繼續撐著,臘月要還年賬,走投無路之下,才借了這筆印子錢。


  「毛豆,你啥時候問他借的,借時是多少,那時可有說利息多少?」


  「年前借了二十兩,年後又是三十兩,當時說每月還息一兩半,不知怎得,竟變了一百兩這麼多」


  「呸」


  地痞從懷裡掏出一張借據,上書借銀八十兩,二月還賬一百兩,若還不上,就拿茶館的房契來抵,還有偌大的一個手指印。


  「你、你!」毛豆氣得發抖,指控道:「那日你請我澡堂子泡澡,又拿酒灌我,叫熱氣一衝,我就神志不清了,我一點不記得我有摁過這個手印!」


  「哈,白字黑字在這裡,即便是上衙門,我也是不怕的!」啪得將借據拍在桌上,地痞得意洋洋。


  毛豆懊悔恨意更甚,趁著地痞不注意,一頭撞向他的肚子,想搶了桌上的借據吃進嘴裡。


  可那地痞生得鐵塔一座,他這一撞無異於以卵擊石。


  地痞反手鉗制了他,將他半張臉壓在桌案上,口出污穢碎語,肆意辱罵。


  「慢著——」


  蘿澀方才一直盯著那借據看,倒是看出了些古怪,她歪著頭,拾起借據細看了一圈,與毛豆道:


  「毛豆,把鞋子脫了」


  「啊?」


  雖然不明所以,他從地痞手裡掙扎出來,先是看了一眼江州,見自家少爺默許地點了點頭,便老實的脫掉鞋子。


  將他按到凳子上,蘿澀翻找了一罐硃砂印泥,按了一個毛豆的腳拇指印出來。


  她與借據上的一對比,不由噗嗤笑了,把借據丟在痞子懷裡,樂道:

  「你去衙門告去吧,用腳拇指按的若也算憑證,那我無話可說」


  「啥!腳拇指?」


  忙撿起借據湊頭一眼,我的乖乖,是一模一樣的啊!

  地痞這下徹底懵逼了,那日他自己也喝得直鑽池子底,難道真昏了頭,拿他腳趾頭按了印?


  毛豆破涕為笑,對著自己的腳拇指親了老大一口。


  「媽拉個巴子,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就是沒有借據,鬧到大老爺跟前,也能賴了不成?」


  地痞扯爛了借據,開始耍狠弄強,他用手指點了點人,仰頭豎腦的看著江家少爺。


  蘿澀實不願意沾染官司,遑論現在這裡是童州城,那霍禿子還當著童州知府呢,雖然這幾日他倒沒想著半夜再來謀殺她,怕也是因著梁叔夜搬到了她對面,對他有些顧忌吧。


  即便如此,她也不想主動招惹。


  剛要開口,江州先她一步開口:

  「錢借了多少就還多少,利息也按每月一兩半貼給你,只是茶館不會給你,你走吧」


  「你說還,那你倒是說個期限啊!遙遙無期,你叫老子怎麼信你!」


  「三個月,給我三個月的時間,五十兩借銀,外加五兩利息,雙手奉上」


  地痞打心裡瞧不上這個讀書人,他若真會經商之道,茶館早生意興隆了,用得著夥計去借錢還債么?

  「哼,別說得好聽,到時候還不上呢?」


  「我拿茶館來抵」


  毛豆看了看自家「口出狂言」的少爺,目瞪口呆;蘿澀聞言也頗為意外,面色驚詫。


  江州淡然一笑,望進蘿澀的眼底,成竹在胸:


  「一番成敗,就全指望姑娘你的了」


  「啊?」


  蘿澀眨巴眨巴眼兒,她怎麼又把自己套進局兒了?


  *

  等地痞走了,反正這會子也沒客人會來,毛豆給鋪子上了門板,今日就這麼關門歇下了。


  泡了一壺碧螺春,三個人圍坐在一張八仙桌上。


  蘿澀看著江州愜懷的模樣,不由長吁短嘆,內心掙扎:怎麼早沒看出這竟是個扮豬吃老虎的腹黑主兒?

  想必他早就了解過她,也看到了「娘子大人」零食鋪的一干創意點子。


  那今天早上他還一副寒門書生,百無一用的樣子,原來早將她惦記上了?


  江州不明她內心腹誹,只優哉游哉地叩著茶蓋鍾,撥開茶葉沫子,呷了一口燙茶:

  「姑娘是交足了半年的租金?還押了三月?足九兩銀,你知我現在是沒有的」


  「……」


  蘿澀悶聲喝了一口茶,感覺上了賊船。


  「其實以姑娘的本事,九兩銀並不算什麼,可惜是鋪子才開業大吉,生意興隆,驀地換了地兒,未免辜負了前期的一番心血」


  「我懂公子的意思了,只是你知我是商人,那我便敞開說些銅臭味的話,你可別嫌我臭不可聞」


  茶水縈在舌尖,壓下一絲苦味,余留甘冽,他輕笑道:「姑娘請講」


  「幫你出謀劃策,讓茶館再現興盛這不難,我有許多可行的法子,只是與我有何好處?總不會只叫我保住了鋪子,暫時不會叫人趕出去吧?」


  擱下茶碗,他交疊著手,眸色清亮,低沉的嗓音徐徐進圖,開出了他的底價:


  「我與你一半的分利,日後盈利你拿五成走,即便三月後你我失敗,我將這茶館抵給別人,也絕不止五十兩,姑娘的鋪子我會替你保下,你沒有後顧之憂」


  「那、那你為何……」


  蘿澀還沒說完,江州便悠然開口:


  「因為江某願意相信姑娘」


  他相信她,更相信自己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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