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塵緣孽鎖檀香繞
太后捂著嘴,愣愣地看著涼月。一雙眼睛哭得紅腫了,沖花了妝容,終於顯出一些平凡女子的柔弱與無助來。
她不恨她么?當真…不恨么?
「事情還沒結束,堅強如您,怎麼會哭成這個樣子。」涼月看著太后這模樣,輕聲道:「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您去處理。大敵未除,不是關心其他的時候。當初既然已經拋棄了,那就當從來沒有過就好了,不用在這時候再去想。」
心裡剛剛有一點希望,便被涼月接下來這句話澆得熄滅了。太后苦笑,是啊,她怎麼還會奢望這孩子認她,不恨她,就已經不錯了啊。只是,在她眼裡,自己只是當朝太后而已了罷,沒有其他,再沒有其他。
太后一笑,更多的眼淚又落了下來,喃喃道:「自己的孩子,果然是和自己最像了。你一直知道真相,對我的態度卻沒有變過,只是陌生人,對吧?」
涼月沉默,沒有回答她。太后哭夠了,也就冷靜了下來,靜靜擦去自己臉上的淚,紅著眼睛問涼月:「你…是在哪裡長大的?」
要說故事么?涼月想了想,搬了桌子邊的凳子過來坐下,淡淡地道:「我在明月山長大,是師父在山下將我撿回去的。」
說到自己的師父,涼月不禁抬頭看了太后一眼。師父一生未娶,可是他們都知道師父心裡是住著一個人的,只是誰也不知道是誰罷了。師父臨終的時候,只有涼月在身邊,也就只有涼月知道,師父心裡的女子是誰。
「你師父,是江湖人么?」太后愣愣地問了一句。
涼月點頭,笑道:「師父是極好的人,雖然很早的時候就白了頭髮,可是他依舊極好看。最喜歡下棋和寫字,但是我這一身武藝,也全是他教的。我懂事的時候,他已經隱居了江湖再也不出了,可是…他本可以再見他喜歡的人一面的,卻還是選擇了一個人留在明月谷,直至燈盡油枯。」
太后心裡莫名地一痛,忍不住捂著胸口道:「你師父,也是性情中人啊。你可知道他的名字?」
涼月眼裡有奇怪的神色,卻只是搖頭道:「他只是自稱虛無老人,真實姓名,未曾對人提過。但是他最鍾愛一枚玉佩,上面有『靜』字,我也是因著他臨終的一句話,才慢慢地理清自己的身世。你說,一個人拋棄了心愛之人,也拋棄了自己的孩子,到最後,榮華富貴,真的快樂么?」
太后重重地一震,腦子裡瞬間一片空白。靜字的玉佩,是巧合吧,一定是巧合…可是涼月的意思,是說,那人是…
「你師父的遺言,是什麼?」太后勉強笑著,問涼月。
涼月看了她一眼,低頭笑了一聲,道:「師父說,他一生就愛了一個女人,卻還是不能廝守,只能站在遠處,看著那馬車進宮,錯誤一生。如今能看我成人,也算是安慰了。我的身世,與這世上最尊貴的女人有關,若有一天能見到,血濃於水,也望我原諒過去的種種。說完這些,他將那塊玉佩給了我,然後便去了。」
太後身子一軟,跌在了床上,不可置信地道:「是他么…真的是他…怎麼會這樣呢…竟是他將你帶大的…」
涼月站了起來,看著太后這幾近崩潰的模樣,搖頭道:「這些話,我想了許久,也是進宮之後知道您的閨名裡帶了靜字,才慢慢想通的一些事情。今日的結果,也算證明了,我猜的沒有錯。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太後娘娘,您好好休息罷。」
言罷,涼月起身,沒有再看太后,只帶著這亂七八糟的情緒一起,往外走去:「嬪妾先去側殿的佛堂祈福了。」
打開殿門,看見的便是芍藥姑姑隱忍激動的臉,涼月朝她點了點頭,繞過她往側殿去了。今天會有很多人難眠,可是她,終於能好眠了罷。
佛堂里飄蕩著淡淡的檀香味,涼月跪在蒲團上,抬頭看著那神明像發獃。蒼天若冥冥之中真有註定,那她肯定是罪孽太多,所以這一生註定坎坷曲折。她雙手沾上的鮮血不少,但是涼月自認,她從來沒有對不起自己的本心。比起她,比起他們,她也算幸運的罷。
側殿的門被人猛地打開,涼月聽著聲音也沒有回頭。早知道他會來,今晚最痛苦的人,這會兒也該來問她們要個真相了。
「顧涼月。」軒轅子離沙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緊接著,身子便被人狠狠地扳了過去。涼月不得不抬頭對上軒轅子離的眼睛,輕聲應道:「皇上有什麼事?」
軒轅子離雙眼也是血紅,一張臉上竟然有些慌張的神色。他本來想過來找母后,卻發現母后鎖緊了門不見他。芍藥說涼月在這裡,他便來了。可是當真看見她這張臉,軒轅子離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知道了一切是么?」沉默許久,軒轅子離還是開口問她:「我的血不會和母后相融,所以你才選擇割自己,是么?」
涼月看著面前這人,笑了許久,終於道:「是啊,皇上您,不是太后親生。她當年生下的,是我這個沒用的女嬰罷了。一招偷龍轉鳳,您成了帝王,我是江湖殺手。」
頓了頓,涼月又搖頭道:「也不能這樣說,這帝王的位子,是您自己奪來的。您沒有對不起誰。現在,也只用好好守著這位子就可以了。」
軒轅子離手指一緊,捏得涼月生疼。沒有人能感受到他現在的心情。自己深愛的女人,竟然是被自己奪走了母親的人,他們之間,到底還隔了多少東西。他不是太后親生,那麼他又是誰的孩子。這一切的一切,突然之間,真的讓他手足無措。
手往回一拉,帝王緊緊地抱住了涼月,像要把她揉進骨子裡一般,悶聲道:「我不知道,你一直是以怎樣的心情看著我的。顧涼月,你沒有恨過么?你本該是享受萬千寵愛的公主,像和安那樣的公主,卻因著…你怎麼還會傻到愛上我。」
涼月任由他抱著,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卻不知為何,眼前漸漸模糊起來。她該怎麼恨呢?他們都覺得她該恨,可是她的性子本就涼薄,這麼多年都過來了,現在又為何要恨?
「如果當年她沒有那樣做,現在我是公主,你大抵是臣子,抑或是普通百姓。「涼月眨了眨眼睛,淚水落在了軒轅子離的肩背上,語氣輕鬆地道:「說不定那樣,還好些,我可以任性地要求你只娶我一人,後宮佳麗之類的,便不再有了。」
軒轅子離狠狠地咬了涼月一口,這些天的惱怒,現在都被無邊無際的心痛淹沒。她還是回了宮,選擇在最要緊的時候救了他們。她沒有和封尋遠走高飛,她傻透了。
放開涼月些許,軒轅子離沙啞著嗓子瞪著她問:「不是說了去找他就不要回來么?我是不是該誇你識大體?」
涼月輕輕一笑,看著帝王彆扭的神色,搖頭道:「我沒回去找你啊,只是回宮罷了。封尋沒事了,現在有事的是你,我當然,還是會來。」
軒轅子離眸子里劃過一絲光亮,靜靜地看著涼月的臉,突然將她攬過,吻上她的唇。
他還以為,她不會回來了。抑或是回來,只是為了墨致遠了。顧涼月還是愛他的罷,這傻透了的人,還是愛著他的罷?而他,嗯,他剛剛想的什麼?自己深愛的女人。潛意識裡,顧涼月竟然是他深愛的女人了么?
涼月睜著眼睛驚訝地看著軒轅子離,前面還有一尊佛像,這人竟然不管不顧地便吻了上來。她掙扎了一下,卻被他順勢壓在了蒲團上。
側頭看去,佛的眼睛是笑著的。
涼月嘆了口氣,放棄了掙扎,任由軒轅子離越吻越深。他們都是不顧世俗的人,在這佛堂里,阿彌陀佛,只能請菩薩暫時閉上眼了。
溫熱的肌膚接觸到一片冰涼,涼月清醒了過來,感覺到帝王的動作,頓時搖頭。開玩笑,親吻便罷了,這裡還是得有些顧忌的罷。慈寧宮的佛堂,怎能如此亂來。
對上帝王不滿的眼神,涼月哭笑不得,嘴被堵著,只能一個勁兒地搖頭。
「想讓朕放開你么?」軒轅子離眼裡劃過一絲笑意,鬆開涼月些許,問。
涼月黑了臉,看著軒轅子離道:「陛下不要捉弄人,前殿的事情應該還有一堆,您不能在這裡久留。」
軒轅子離挑眉看了涼月一眼,靠近她的耳畔,淡淡地道:「前殿的事情,與朕無關。朕也要任性一次。涼月,我想要你。」
涼月驚得心裡一震,微微有些慌亂地看著俯視自己的帝王,搖頭道:「別開玩笑了,時間地點都不對,再說,你還有其他後宮不是么?若是想要,您依舊可以去找她們。」
帝王氣極反笑,低下頭來咬破了涼月的嘴唇,悶聲道:「你當我是發情的野獸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