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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之後,楊啟文率重慶衛中軍所千餘人趕到石砫與馬千乘匯合。柳文昭也在此列中,離得老遠便瞧見了秦良玉,雙眼放著光。楊啟文無奈,垂手揉了揉她的發心:「不許瞧了。」
柳文昭輕輕撥開他的手,還給他一個嬌嗔的眼神:「我許久都未瞧見我家將軍了。」
再見面后,柳文昭直接越過了堆了一臉的笑意準備同她打招呼的馬千乘,直接撲向了他身邊的秦良玉,這讓馬千乘尷尬起來,想了想,伸手將柳文昭從秦良玉懷中拎開:「喂,你男人在那邊,她是我的。」
楊啟文臉微微發紅,清了清嗓子才開口:「許久不見。」
馬千乘點頭:「的確,走,進屋坐。」
落座之後,兩人並未有寒暄,直奔主題:「此番我率石砫土兵三千從征,朝廷派兵大約二十萬,勢必拿下反……拿下驃騎將軍。」
楊啟文點頭,又瞧了秦良玉一眼:「良玉此番不從征?」
秦良玉唔了一聲:「軍需吃緊,我準備另率五百精兵,自備軍糧應援,是以不與你們一道。」
正在給眾人倒水的柳文昭聞言,忙道:「我是將軍的近侍,將軍不如帶上我。」
先前她曾央求楊啟文允她跟隨秦良玉上戰場,無奈楊啟文說什麼都不同意,柳文昭自知不能硬碰硬,便一直憋著,欲等見到秦良玉后,親自同她說,將軍開明,定不是那拘泥於世俗之人。
「不行。」
三道聲音一同響起,將柳文昭震的一愣。
秦良玉隨即補充道:「與其上戰場,你不如在石砫幫我瞧著夫人。」
她們現下一窩蜂去打覃氏的相好的,難免覃氏不急火攻心同馬千駟又琢磨出什麼爛法子,縱然有她小兒子在手,秦良玉也不敢掉以輕心,畢竟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的女人很可怕啊!
柳文昭咬了咬嘴唇,片刻後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這事。
朝廷開戰前,馬千乘命秦良玉同繼任石砫副使周國柱先行趕往鄧坎扼守險地,路上正與反賊一方小部私兵迎面遇上。
對面私兵一見秦良玉身後的軍糧,登時紅了眼睛。再一瞧對方人數不過數百,比起自己要少了小半,當下底氣更足:「交出軍糧,給你們留個全屍。」
秦良玉鮮少流露出不屑之情,今日算是頭一遭,她揮蒼蠅般擺了擺手:「讓。」
私兵一瞧秦良玉這擺明了是未將自己放在眼中,立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不給?那小爺便放火燒了你的糧草!」
秦良玉押解糧草,本就是晝伏夜出,黑白顛倒的難免心浮氣躁,此時見這不要命的私兵堵在面前啰啰嗦嗦,直接飛身下馬,一把拉過私兵手臂,使其靠向自己,而後抬起另一手,一掌擊在私兵胸口,末了長腿一抬,一記橫掃,那私兵便飛了出去,落地時噴出滿口鮮血。
「堂堂男兒為賊,還恬不知恥,死不足惜。」秦良玉負手立於敵軍陣前,面色清冷:「想活還是想死?」
私兵們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正猶豫間,又聽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響,大地隨之震顫。待那伙人離近了后,秦良玉這才瞧清對方旌旗上的「明」字。
「對面何人?」
為首之人聲音洪亮,一聽便知是久經沙場,不然定練不出這聲量。
在回答這個問題前,秦良玉愣了愣,竟不知她該如何介紹自己,說自己是石柱宣撫使之妻?這好像有些不太合適,說自己是明威將軍?也覺不太妥當,想來想去,她只報了名號:「秦良玉。」
為首之人雙眉微挑:「原來是明威將軍,久仰大名,吾乃總兵董一元,不知眼前這夥人可是將軍氅下?」
秦良玉這次未再猶豫,乾脆回道:「回總兵話,此乃私兵。」
私兵一見秦良玉如此眼也不眨便將自己供了出來,連改過自新的機會都不留,當下也有些生氣了,可轉念又想到這兩隊人馬將自己夾擊在中間,即便是反抗也是無法……
私兵們沉默了,不知是誰帶頭將手中長槍扔在地上,隨即便見餘下的各位也紛紛繳了器械,老老實實站在原地,聽候發落。
「這夥人留下不穩妥,老夫先行帶走,屆時你回石砫去找。」董一元此番趕路匆忙,不能耽擱過久,與秦良玉抱了抱拳,兩人就此別過。
路障清除后,秦良玉帶著糧草趕到鄧坎,此時周國柱已布防妥當,此地乃私兵出兵時必經之路,守好此處,此戰於大明來說,便輕鬆了小半。
駐守鄧坎的秦良玉與周國柱等人,腦中那根弦緊繃,一刻不敢放鬆,這幾個月守下來,倒真是碰上了幾伙欲與大部隊匯合的私兵。兩人自然不會手軟,秦良玉親率白桿兵衝鋒陷陣,周國柱率軍掩護。
冬月初二,秦良玉破私兵東路軍八千餘人。
冬月二十,秦良玉生擒私兵步兵首領,收押。
臘月十二,秦良玉剿殺主動進攻的私兵萬餘人,保鄧坎險地。所率部五百人除輕傷二十人,重傷三人外,無陣亡。
李化龍聽聞此訊,特命人打造一面銀牌贈秦良玉,上鐫「女中丈夫」四個大字,以示表彰。
馬千乘接到消息時,正在軍帳中為眾同僚分析眼前形勢,沙盤上各色旗幟已佔滿了所有要地,聽到外面隱隱飄進來的話語,先是愣了愣,隨即嘴角的笑意越發的明顯。
集議后,眾人紛紛散去,楊啟文揶揄道:「方才見你要笑不笑的,是想她了吧?」
馬千乘挑眉,笑意卻是有些苦澀:「想自然是想,也不知她在那邊如何,每日能否吃飽,衣裳厚不厚,是否可禦寒,每每給她去信,洋洋洒洒一大篇,每次她回的都是三兩個字,唉,這個女人好沒良心。」
自打隨朝廷出征以來,轉眼已過去好幾個月,兩人自打成親后從未分開過如此長的時間,馬千乘的確是十分想念秦良玉,但眼下家國之事當前,兒女之情須要向後排一排,是以每逢馬千乘的思念之情如洪荒之力一般壓也壓不住時,他便會給秦良玉去封信,小心肝小寶貝的叫著,再照例噓寒問暖一番。
比起他來,秦良玉的回信便要簡單粗暴上許多了。
「好,不要臉。」
迄今為止,馬千乘一直未研究出這個斷句該如何斷。
萬曆二十八年,李化龍指揮明軍分八路進攻。楊應龍於官軍集結前親自率兵八萬對抗。
他手下兵力大約十五萬,比起大明軍要少了五萬之多,但因其中以善戰的苗兵居多,山地作戰經驗豐富,交起手來時,也並未吃虧。尤其是在烏江那一戰,楊應龍率兵將明軍第七路的三萬步兵打的落荒而逃,大明軍死傷過半,屍體之多,竟將河道堵塞。最後還是北路川軍浴血奮戰,終是將婁山關攻破。見要地被攻,孫時泰急忙拖著殺紅了眼的楊應龍避回了海龍囤。
正月初二。
因戰事連連告捷,楊應龍已躲在海龍囤不敢再貿然進攻,眾人腦中的弦便鬆了些,又因佳節已至,李化龍特置酒席犒勞諸軍,甚至命人進城運了酒,說今夜眾人要不醉不歸。
偌大個營中,眾人席地而坐,唯有馬千乘等幾個主將坐在桌前,他冷眼瞧著滴酒未沾卻好像已醉得不醒人事了的李化龍,恨不能打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老東西幾悶棍。
一旁的楊啟文面色也不好,現下時期如此特殊,這仗打的再如何漂亮也不能不防,若是眾人都飲了酒,萬一……
還沒想完,便覺眼一花,抬頭一瞧,見馬千乘沉著臉,似乎是要去找李化龍,忙一把抓住馬千乘的手腕:「肖容,莫要打臉,莫要……」話語突然斷在此處,他抓著馬千乘手腕的手晃了晃:「你瞧那邊。」
馬千乘被他扯的站在原地不能邁步,聞言滿臉不耐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朝東面看了看,而後整個人都僵在原地。
不遠處,鎧甲加身,腰佩重劍的秦良玉正抱臂似笑非笑的瞧著他,口中說著什麼,雕虎豹怒吼花紋的頭盔之下,那張清俊的面龐稍顯堅毅。
馬千乘疾走了幾步,最後仍覺慢,乾脆小跑起來,此時耳中眾將士的吵鬧聲似是消失了一般,耳邊只剩秦良玉那一句無聲的:我想你了。
馬千乘顧不得許多,一把將秦良玉摟在胸前,不停在她臉頰上親吻著,手臂漸漸收緊,明明日想夜想了好幾個月,此時見她站在面前,口中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唔,力氣越發的大了。」秦良玉抬手,自認極輕的極為愛憐的拍了拍馬千乘的頭。
那一廂,馬千乘的頭重重向前點了兩下,而後他覺得頭有些暈。
「我覺得好像在做夢。」馬千乘搖了搖頭,他當真是沒想到秦良玉會來看他,此時心中驚喜之餘,還滿是感動。
正要再開口,便聽秦良玉繼續道:「你瞧瞧還有誰來了。」
說罷修長的身影微微側了側,將她身後黑著臉的陸景淮同滿臉鄙視的李玉露了出來。
「呃……這……」馬千乘被口水嗆了一下,止不住的咳嗽起來,他並不認為陸景淮也想他了,是以千里迢迢從京中趕回來探望他。
秦良玉伸手將馬千乘撥開了些,偏頭朝營地中間瞧了瞧,眉心緊蹙:「他們喝酒了?」
馬千乘嗯了一聲。
秦良玉目光如炬,緊緊盯著馬千乘:「你也喝了?」
還未等馬千乘答話,陸景淮同李玉便極有默契找借口溜走。
「我東西落在門口了。」
「天黑,我陪她去取。」
說完兩人便一前一後離開,生怕走得晚了聽到馬千乘一展歌喉。
「沒有!」馬千乘否認得極快:「我自然不會喝。」
那孫時泰如斯奸詐,他們偃旗息鼓的這麼長日子,定是在伺機而動,今夜或許便是一個好機會,是以大明軍雖喝得爛醉如泥,但石砫土兵可是接到馬千乘禁酒的命令滴酒未沾。
未從馬千乘身上聞到酒氣,秦良玉的眉心這才微微鬆開了些:「今夜不比以往,楊應龍想必對我方消息了如指掌,是以不可鬆懈。」
馬千乘牽著秦良玉的手向席邊走:「險隘之地我已換成石砫親兵,若是他們來犯,我們不至被打的太慘。」察覺到掌心中的那一雙手冰涼,馬千乘呵了兩口氣,搓了搓秦良玉的手:「聽說手涼沒人疼,沒事,以後有我疼你。」
秦良玉微微掙扎著欲將手抽回,不料被馬千乘握的更緊:「餓了吧,來,先吃點東西墊一墊。」
此時大明眾軍士已喝得紅光滿面,個個酒氣衝天,直往桌子下鑽,有幾個眼睛都睜不開的,擋在秦良玉身前,馬千乘怕秦良玉動怒,將他們挨個綁了抽幾鞭子,忙一腳一個將他們踢到一旁,又小心翼翼觀察著秦良玉的面色,見她面上並無異樣,這才微微鬆了口氣。這軍中的男人嘛,平日的消遣無非就是喝酒吃肉找女人,這三樣中,除去最後一樣,其餘兩樣他也沾,是以還是能體諒地上東倒西歪的這些人的。
秦良玉一路趕來,此時已是餓過了頭,再加之心中裝著事,草草吃了幾口菜便放了碗筷:「我吃好了,去外面轉一轉,你同啟文不可放鬆警惕。」
馬千乘同楊啟文對視一眼,后連聲應下。
秦良玉負手站在哨兵的高台上,遙望城中的萬家燈火,見其在煙花燃后的煙霧中朦朦朧朧,可頭緒卻越發的清晰起來。石砫軍中有楊應龍的內奸,這邊的情形自然在他掌控之中,今夜若她是楊應龍,定不會放過這絕佳的翻身機會。
「在想什麼這麼出神?」馬千乘一路跟著秦良玉至此,卻見她似毫無察覺,不由出聲發問。
秦良玉並未回頭,語氣低沉:「今夜之戰,危險不可預測,若我落入對方手中,你要顧全大局,莫要管我。」
馬千乘心微微一沉,雖然前路坎坷早已在心中過了個遍,但此時聽秦良玉這麼輕描淡寫的提起,還是緊緊蹙眉,末了又嘿嘿笑了笑:「夫人,別這麼沮喪,萬一屆時是我被他們逮去了呢?畢竟按樣貌來說,我更勝一籌。」
秦良玉這才回頭瞧了一眼馬千乘,眼中卻如同一汪死海,沒有絲毫波瀾:「若你陷於危難,我不會救你。」她閉了閉眼:「我不會犧牲眾軍士的性命救你,但我會與你一起死。」
馬千乘愣了愣,見秦良玉鼻尖微微泛紅,知她是因此戰兇險,思及前路心中難受,忙上前將人強行圈在懷中:「哎呀呀,如此輕易便被敵人逮去的爺們你不要也罷,傷心什麼?若當真有這一出,你便直接一炮轟了我們吧。」
秦良玉唔了一聲,穩了穩心神回:「我方才不過是說說,你若當真被人逮去了。」秦良玉頓了一下,遠目天際:「世上男兒千千萬。」
馬千乘痛心疾首,咬牙切齒道:「我絕不會讓那樣的情況發生的,你死了這條心吧,將軍。」
快近子時時,明軍因飲酒,這時正東倒西歪睡了一地,有些手中還抱著酒罈子,口水流了一臉。
馬千乘同楊啟文端坐在位子上便顯得格格不入了。馬千乘見眾人睡的香甜,忍不住想給他們補上幾腳,最後還是被楊啟文給拉了住。
「快到子時了。」楊啟文瞧了瞧輕煙瀰漫的天際:「他們也快動手了。」
幾乎是楊啟文話音剛落的瞬間,秦良玉便瞧見遠處燃起了一片光亮,那一隻只火把好似火龍,將這漆黑的夜照的如同白晝一般。光亮中,私兵各部縱橫整齊,身後紅衣大炮黑漆漆的炮筒對著石砫軍營的方向,最前一排的弓箭手半跪在地,手中的箭矢已蓄勢待發。
秦良玉靜靜站在原地沒動,眼睜睜瞧著私兵引燃紅衣大炮。
伴著炮筒的伸縮,大抵隨之一顫,而後火光炸開,濃重的黑煙同慘叫聲四起。原本爛醉如泥的大明軍登時清醒過來,秦良玉以為,他們這輩子的頭腦都未像此時這麼清醒過,因為她瞧見眾人從地上驚醒后,爬起來便跑,竟還能於匆忙中找對方向,當真是十分難得。
私兵的大炮攻勢初始很是密集,一發接著一發的對著軍營方向放著炮,轟的眾人幾乎無路可逃。
馬千乘早在聽到第一聲響動時,便率重負武裝的石砫土兵從營內而出。臨走前,又強行將陸景淮那個礙事的玩意扛到肩上,而後塞到李化龍的帳篷中。
「你說說你這個時候來湊什麼熱鬧?」馬千乘忽略陸景淮面上的不滿,一步一步走得極其沉穩:「她眼下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再惦記也沒有用。」
陸景淮黑著臉趴在馬千乘的肩上,一臉的士可殺不可辱。他此番來,是奉朝廷之命過來監軍的。
知道陸景淮不會答自己的話,也不再開口。
生活再艱難都從未想過去死的李化龍酒醒的最快,馬千乘將陸景淮扔進去時,清楚瞧見李化龍身子幾不可察的抖了一下。
「大人,照顧好我三舅子。」馬千乘邪魅一笑,轉身撩簾而出,又吩咐門口把守的親兵,帶著兩人撤到安全地帶,而後便翻身上了戰馬,動作乾淨利落,帶著倜儻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