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應龍殺妻之謎
李化龍雖不領情,但也不再譏諷,少頃,道:「眼下楊大人弒妻殺母一事,外頭已鬧的沸沸揚揚,我與楊大人並無深仇大恨,既然得知了此事,自然不能袖手旁觀,我來之前,張時照也聽聞了此事。」說罷嘆了口氣:「也不知他會鬧出什麼事來。」
楊應龍瞧著李化龍道貌岸然的模樣,早已窩了一肚子的火,乍一聽到張時照的名字,面色更是一片灰白,孫時泰是降服不了張時照的,自己早些年又樹敵太多,現下鋃鐺入獄,朝中他的黨羽為保身,不趁機踩他兩腳那已是天大的情分,若再有人倒戈,參他幾本,李化龍跟著火上澆油,從善如流順手給他扣個帽子,他便是死罪難逃了。
思及此,楊應龍急忙堆出笑臉:「李大人既然在下官落魄時前來探望,想必是念了以往的情誼,要說李大人來的也是巧,去年播州的稅賦下官正要送上交呢。」
李化龍呵呵笑了兩聲:「這才三月初,並未到驃騎將軍交稅之時啊。」
楊應龍咬了咬牙:「以往定然是手下延誤了時間,日後此情況定不會再發生。」不待李化龍答話,又顧自道:「去年播州收成不錯,未來幾年大約也差不到哪去,是以這稅賦還可以再往上提一提。」怕籌碼不夠,繼續利誘:「下官前些日子還得了件寶貝,據說是古時王墓所出的獸面紋玉璜,日後一定親手奉上。」
李化龍挑了挑眉,這才露出了笑模樣,掩去眼底的貪婪之意,伸手撣了撣楊應龍袍子上的灰:「賢兄這不是見外了?打個赤足也不嫌涼。」
兩人坐在石榻上,李化龍又道:「賢兄這事估計已傳到上面了,我眼下即便想為你洗脫罪名也需要些日子,樣子總是要走走的,還望賢兄不要埋怨於我啊。」
楊應龍聽李化龍如此說,心中踏實了一些。送別李化龍,楊應龍回手便將劉仁和特意差人送進來的茶桌桌掀翻在地。
「劉仁和!」他粗著嗓子喚了一聲,劉仁和便小跑了過來,一頭扎在楊應龍腳下。
「大人,下官在。」
楊應龍手攥成拳:「讓孫時泰來見我。」
孫時泰到時,楊應龍正在地上站著,見他來了,開門見山道:「此事不是下令封鎖了么?眼下何以鬧的人盡皆知?」
孫時泰垂了眸子:「下官前幾日還曾交代下去此事,眼下一夜之間便鬧出此事,想必是背後有有心人推波助瀾,大人不妨仔細想想,最早得知此事的那批人中,有什麼可疑之人么?」
那批人如數被看押在牢,其餘未被收監的乃是靠自己吃飯之人,想來想去,這可疑之人便只有馬千乘同秦良玉。馬千乘那孩子的性子他知道,並非是非不分的主,且一向對自己尊敬有加,定不會在他下令封鎖之後將消息傳出去,那麼如此一來,可疑之人便只剩秦良玉一人了。想起當日她斬釘截鐵的說要報官,楊應龍越發覺得她嫌疑最大。
見楊應龍不說話,孫時泰又道:「那日我特意叮囑肖容莫要將此事外傳,當時秦良玉也在,想必是那孩子還在記著秦邦翰那事,是以想藉此報仇吧。」
楊應龍覺得如此一瞧,前因後果也都解釋的通,那秦良玉也不是有勇無謀之輩,想必欲行此棋很久了。
楊應龍一掌拍在牆壁上,恨恨道:「老子一早便該殺了她,省的如今被她耍的團團轉。」
使楊應龍咬牙切齒的秦良玉此時正斜倚在馬車車廂內的軟榻上,半斂著眸子瞧馬千乘:「眼下我們離開播州一事定然已經傳到驃騎將軍耳中了。」
馬千乘依舊握著本冊子看的出神,半晌才應了一聲:「李總督既已插手,且楊叔父仍然無恙,這定是兩人之間達成了某種協議……」後面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卻不動聲色的給忍了回去。
秦良玉見馬千乘面不改色,又道:「張時照怎麼會善罷甘休?」
馬千乘這才揉了揉肩膀:「播州路遠且崎嶇,楊氏一族又根基深厚,未有確鑿證據,上面不會輕易派人來的。」
秦良玉輕笑一聲,轉頭掀開窗上的小簾,一語不發打探著車外沿途的翠色。
轉眼已是五月,外面天氣正是燥熱,偶爾陰雨不斷,迎面而來的風皆帶著悶意。
秦良玉與馬千乘回到重慶衛后,兩人皆極有默契的再未提及楊應龍一事,但此事此時早已鬧得沸沸揚揚,是以即便兩人不說,卻總能聽到有關此事的傳聞。
據說張氏的叔父此時已攛掇了楊應龍的部屬何恩同宋世臣這兩位常年飽受楊應龍摧殘的同僚一同上京告御狀,幾人上書彈劾楊應龍,皇帝瞧見題本后,又由司禮監遞到內閣,內閣首輔乃是申時行,並且好巧不巧的曾承過楊應龍些恩惠,是以將摺子票擬后,呈到御前時,也隨口替楊應龍說了幾句話。這說話自然也是門技術活,眼下楊應龍的好幾樁罪擺在跟前,申時行自然不能指著那罪狀誇獎說楊應龍品性優良,若當真如此做了,他覺得楊應龍可能會死的更快一些。
申時行見皇帝面色很是深沉,並未做聲,直到皇帝瞧完合上摺子後主動問:「先生,這事你以為如何?」
申時行緋色官服前的補子上,那隻仙鶴卓然獨立,他拉了拉原本便整潔的衣裳,這才道:「皇上定還記著前些年楊應龍上貢楠木一事,且這些年他所率部隊幾次退敵有功,這摺子上的罪狀又尚未確鑿,臣以為,不可信張時照一面之詞,眼下李化龍坐鎮播州,皇上不妨再等些時日,此事非同小可,莫要傷了功臣的心啊。」
這些年因不上朝同立儲一事,皇上沒少受大臣們的氣,一個個不是辭官便是以死相逼,唯有申時行算是始終站在他這邊,是以他的話,皇上還是聽的,遂當日便頒旨下去,令李化龍徹查此事,因罪狀還涉及謀反,又順手遣去個御史。
眾所周知,御史這活最為吃力不討好,工作做好了被眾同僚罵,若做不好,那便是被皇上罵,罵還是輕的,若時運不佳,被罷官也是常有的事,再加之此事棘手,那播州地勢崎嶇,有同戶部交好的官員便攛掇戶部的同僚到皇上跟前哭窮,說經費不足,其餘那些言官大臣們為了躲避這事更是使盡渾身解數,拼了老命給皇上吹耳邊風。
「啟稟皇上,依臣愚見,從經費方面來瞧,此番這御史人選應當遵從就近原則,一是省時省力,二是省錢,而且臣聽說,李化龍同楊應龍乃是隸屬關係,難免抱團,若再加之這一層面,臣以為,這御史又得滿足同兩人都有些利害關係的條件。」
皇上等了半晌也不見平日罵人水平已臻化境的那幾個大臣開口,這才抬了抬眼皮:「所以?」
先前那人繼續道:「是以從貴州調派乃是上策。」
眾人這才附和:「啟稟皇上,他說的對。」
皇上冷哼一聲,心中將眾人罵了個狗血淋頭,又問:「眾位可有合適人選?」
大家你瞧瞧我,我推推你,都不開口,生怕一個不當心落了話柄在旁人手中,最後還是吏部文選清吏司郎中道:「臣以為,貴州巡撫葉夢熊最合適不過。」
要說這個御史人選,選的是十分的好。
自打葉夢熊坐鎮這牢獄以來,楊應龍的好日子可算是到了頭了,單間雖還是那個單間,但瀑布的水流明顯大了,眼下播州並無積雪且晴朗多日,更不會出現化雪同下雨的場景,是以這水流定然是人為的。
楊應龍揩著臉上的水,又抖了抖葉夢熊特意為他準備的嶄新的囚服。眼下好酒好菜沒了不說,還要時不時被人三更半夜提審,若實在問不出來什麼再將他放回去。
葉夢熊的用意很明顯。
我原本也不是想真心審案,更是未指望你能認罪伏法,我不動用私刑,也不聽你妄言狡辯,你若識相便主動招了,你若不識相,那咱們便慢慢耗,左右我孫媳婦都要生娃了,我此生無憾,耗死在這也不是不可。
楊應龍對他這種不扎針不吃藥,坐這就是跟你嘮的無恥行徑深感無力,無奈他此時無法同孫時泰取得聯絡,而李化龍又不敢光明正大同葉夢熊對著干,是以他只能將委屈埋在心底,苦熬日子。
再說張時照等人告了御狀回來,心卻是日日提著,生怕卑鄙無恥的楊應龍將葉夢熊收買,如此一來,待楊應龍出獄之日,便是他們幾人小命不保之時。幾人連夜商討對策,要趕在楊應龍出手之前同葉夢熊葉御史扯上點干係。
眼下葉夢熊也算是一方諸侯,且傳聞說他廉潔自律,這送錢定然是行不通的,若是因此丟了腦袋,那可是憋屈至極,況且他們幾人官微言輕,能不能說得上話還是一說。
張時照摸著下巴道:「既然送錢不成,那便送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