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花雪月之事二
「快些來坐。」楊應龍開口邀二人落座。
席間楊應龍關心了馬千乘近來的情況,囊括了衣食住行吃穿用度,唔,還包括了他母親。
此話一出口,除楊應龍外,席間其餘幾人皆面色微變。秦良玉特意以餘光瞧了馬千乘一眼,見他薄唇微抿,心中忽然有了大膽的猜想。
是不是他也知道他娘背著他爹做了件大事?
散席后,天色已晚,秦良玉的房間同馬千乘挨著。她心裡裝不住事,總想著去馬千乘面前轉一轉。她挺了挺身板,推門而出,見隔壁屋尚掌著燈,這才放心大膽的敲了敲門:「肖容,是我。」
須臾,馬千乘的聲音從屋中傳來:「門沒鎖,自己進來。」
馬千乘有每日入睡前同天未亮時鍛煉的習慣,此時正在屋中做著俯卧撐,秦良玉不知他已做了多少,但見他面色如常,唯有臉頰兩側掛著些汗水。
她忽然想起幼時父親曾教過她,若是有求於人,態度定是要積極友好一些,是以她當下從屋中的架子上取下毛巾,對馬千乘道:「我幫你擦擦。」
尋常姑娘家若要給人揩個汗,皆是青蔥玉指捏著帕子一角,動作輕柔,一點一點壓去薄汗。但秦良玉她顯然不是個尋常姑娘,她大搖大擺拎著帕子走了過來,先是將帕子抖開甩了甩,而後將一整張帕子糊在馬千乘面上,雙手一扣再向下一拉。起初馬千乘心中還覺有暖流滑過,微揚著一張俊俏的小臉,等著突然轉性的秦良玉為自己擦汗,可待那帕子當真如暖流自臉上滑過後,他只覺面上傳來比暖流要甚上許多倍的火熱的痛感。
馬千乘額角青筋直跳,咬著牙從地上站了起來,黑著臉看秦良玉:「你往日就是這麼擦汗的?」
秦良玉不明所以,獃獃點了點頭,邀功道:「如何?感覺還不錯吧?以前我娘不在家,我爹就是這麼給我們兄妹擦臉的。」
馬千乘一時接不上話,想摔門而出又記起這是自己的房間,沒好氣瞧著她:「你來我房裡只是為了幫我擦汗?」
秦良玉胸膛起伏了幾下,還是沒勇氣將那含在嘴裡的話問出,悻悻揉了揉鼻尖:「唔,是想瞧瞧你一般都是如何鍛煉的,我取取經。」
秦良玉以往從未有過如此主動的時刻,是以馬千乘的臉雖然還在疼著,但還是忍住未下逐客令,但也不搭理她,俯身而下,繼續方才未完的運動。
許是常年習武的因由,馬千乘身上肌肉緊實卻不誇張,身姿頎長勻稱,腹上腹肌分明。秦良玉覺得他大約便是人們口中說的脫衣有肉穿衣顯瘦那一類,不由踱步到馬千乘身前又細細瞧了瞧。
馬千乘未抬頭,卻已收到秦良玉的視線,隨即開口:「怎麼,忍不住想摸摸哥哥我?」
秦良玉輕笑一聲,不無輕蔑:「我大哥往日鍛煉時,都讓我坐在他背上,我瞧你骨骼清奇,想必是天生練武好手,不如讓我來檢驗檢驗你這些年的功課?」
馬千乘似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以眼神示意秦良玉坐到他背上來。
秦良玉人雖瘦,但自幼身量高,比起馬千乘,也只矮了一指多一些。她寶相莊嚴,輕輕坐在了馬千乘的背上。
隔日楊宛若起個大早來叫馬千乘同秦良玉吃飯。進門時見馬千乘背對眾人,似是在遮掩什麼,不由跑上前拉住他的衣袖:「肖容哥哥。」
馬千乘面色躲閃,身子雖被楊宛若扯了過去,但頭尚微偏。
楊宛若也覺出不對,探著脖子打量,這才瞧見他左頰有擦傷,傷口雖已處理過,但那紅通通腫起的一片,瞧著仍是觸目驚心,她瞠目結舌,問道:「肖容哥哥,你臉怎麼了?」回身想叫下人再去拿些葯來,卻正好撞見神色略微忐忑準備路過馬千乘門口的秦良玉,嘟了嘟嘴,將她叫住:「你做什麼這副樣子!是要去偷東西么?」
秦良玉身形一僵,盡量坦然的轉過頭,對上馬千乘的視線后,兩人面上俱都尷尬。
馬千乘右掌虛握成拳抵在唇前咳了一聲:「唔,昨夜不當心撞到了柱子上。」
楊宛若為人驕橫跋扈,但好在頭腦簡單,馬千乘說是撞到了柱子上,她便信他是撞到了柱子上,當下轉身而出:「肖容哥哥你等等我,我才記起房中有母親去天山上求的金創葯,擦上就好了。」
秦良玉站在門口,少了楊宛若在,此時進退維谷,想了想,覺得還是有必要同他說一說昨晚上的事。她撫了撫手掌,躊躇道:「你昨晚說我是騙子,但其實我並沒有騙你,我大哥往日鍛煉時,確實是將我放在背上,但他……已有許多個往日不曾鍛煉了。」言罷煞有架勢的數了數指頭:「大約有一千多個往日了。」
秦良玉來楊府,為的是在此處找到些楊應龍謀反的蛛絲馬跡,或許是上天垂憐之故,楊應龍這幾日許是有事,鮮少在府上待著,馬千乘又甚得他喜愛,是以他去哪都愛叫上馬千乘,秦良玉不便跟著,只好同楊宛若在一起,但楊宛若天生便是富家小姐的身子,但凡走上兩步路必然要喊幾聲累,每每去街上,身後亦要跟著頂紅緞作幃,輔以垂纓的女轎,是以除去那幾日被田雌鳳趕出去避難,其餘時候她大多都是待在府上,這使得秦良玉日日能撞見張氏同田雌鳳劍拔弩張。
按理說你若厭煩個什麼人,那走路是要躲著的,寧願繞出二十里也不願同那人打個照面,但這二位貴人大約是心情不好,是以她們是不講理的,明明抄近道可以避開對方,她們卻執意要繞遠路相會。
秦良玉拿著棒槌敲核桃,不時將屁股下面滑出的椅子棉墊子正一正,而後端坐在假山半腰的亭子中朝下觀望。
但見山下兩位貴人橫眉豎眼,面色不好,想也知出口的話也好聽不到哪去。但好在兩個人也記著自己的身份同眼下所在的場地,並未做出互毆等激烈互動,只在口頭討些便宜。
比如:徐娘半老了,這衣裳再華麗又有何用?簡直是浪費!
又比如:天生奴顏婢膝之相,登不了大雅之堂,只配在房中術上有些造詣。
秦良玉見兩人委實罵不出什麼花來,也便不再用心聽,待又砸開兩枚核桃之後,見張氏率先往後院去,田雌鳳在原地又站了站,後向相反方向而去。
秦良玉這才拎著棒槌從假山直接飛身躍下。今日楊宛若的古琴老師來府上教學,她難得有喘息的工夫,正要獨自去街上轉轉,又見不遠處從其它藩國引進的的不知名的花叢之上顯露出本已離開的張氏的半個身子。
秦良玉急忙閃身避至花叢下,瞧見張氏步履匆忙,朝田雌鳳的院子走去,片刻后又折返回來,再次離開。
秦良玉被花枝刺的不舒服,向前蹲行幾步要站起來,又聽田雌鳳院子的方向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托腮又緩緩挪了回去,透過花叢間隙望著滿目算計的田雌鳳追著張氏離開的方向而去。又靜待半晌,見一時半會的確不會有人再出現,秦良玉這才捂著腰從花叢鑽出,跟在田雌鳳身後,想瞧瞧她帶著方才那樣的神情,到底是要做些什麼齷齪事。
一路追至府外街上,卻已尋不到兩人的蹤跡。秦良玉有些懊惱,想她偷懶多日未曾鍛煉,竟連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都跟不上了。
「你在做什麼?」
馬千乘方才在酒肆二樓便瞧見秦良玉健步如飛從街角拐出來,只因身旁坐著楊應龍,是以不便開口叫住她,此時見她要走,這才從酒肆追了出來。
秦良玉抬頭瞧了眼身後的酒肆,後知後覺道:「你同驃騎將軍在此處吃飯?」
馬千乘點頭:「你人生地不熟的莫要在街上亂跑,哥哥不在你身邊,你若是摸不回去怎麼辦?」
秦良玉沉思片刻:「我沿路打聽總會回去的,你莫要讓驃騎將軍等久了。」
馬千乘回到樓上,見楊應龍在對自己笑,眼中滿是瞭然:「賢侄喜歡宣武將軍?」
馬千乘揚唇一笑,絲毫未有遮掩:「是。」
楊應龍朗聲大笑,中氣十足:「我便說上次你為何拒絕同嬌嬌的親事,原是有了意中人,想來是叔父年紀大了,考慮事情不周到,幸好未做出那棒打鴛鴦之事,不然教叔父這張老臉擱在何處!」
馬千乘抱拳:「叔父言重了。」
叔侄兩人在酒肆喝到傍晚才回府,楊應龍平素也愛喝點酒,但無奈酒量不大,是以逢酒必沾,逢沾必醉,今次也不例外,他在馬千乘的攙扶下,晃晃悠悠回到田雌鳳的屋子。此時田雌鳳早已從外面回來,見楊應龍滿面醉態,吩咐下人打了盆熱水來,親自擰乾帕子敷在楊應龍臉上。
鼻尖是熟悉的幽香,楊應龍即便未睜眼也知身前照顧之人是田雌鳳,不由伸手握住那隻柔若無骨的縴手,放在唇邊一吻,而後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