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醋罈子馬千乘
「你們兩個出來吧。」
人走之後,秦邦翰淡聲喚出兩人。秦良玉聞聲一把將手從馬千乘掌中抽回,推開櫃門,跨步而出。
「眼下時候不早了,你們二人也不便留在此處,早些回去吧,明日我一離了此處便去看你們。」秦邦翰從懷中掏出些銀子放在秦良玉掌中:「修壩不是小事,怕是你還要在空殼山那邊待上些日子,這些錢你留著,喜歡什麼便去買什麼。」
秦良玉只拿了些碎銀子揣了起來,而後輕輕推開秦邦翰的手:「我有俸祿,這些錢你還是自己留著。」想了想,又道:「母親也不希望你常年奔波在外,若沒什麼事,你便不要再出去了。」
秦邦翰屈指輕彈秦良玉飽滿的前額,口中答著:「是是是,我都已答應母親了,這次為楊公子瞧完病,便回家,哪裡都不去了。」
得到滿意的答覆,秦良玉也不再逗留,轉頭睨著抄手站在一旁的馬千乘:「走?」
馬千乘面色深沉,正處出神中,後知後覺聽到秦良玉的話,這才對秦邦翰抱拳:「二哥,我們先告辭了。」
兩人從來路折返,路過下人的院子時,遙見院中又多了道身影,兩道身影一站一跪,身份立顯高下,兩人的交談聲隱隱從遠處傳來,時斷時續,聽的不清晰。
從楊府出來,馬千乘一路將秦良玉送回了空殼山,途中因耐不住寂寞,沒話找話與秦良玉談天:「那玉牌不錯啊,你從哪得到的?」
秦良玉瞧了馬千乘一眼:「坪頭山。」
一聽坪頭山,馬千乘腳步微頓,而後咂了咂舌:「這種時候便不要惜字如金了,可否將得到這玉牌的前因後果與我細細說一說?這玉,是不是你在那山洞裡得到的?」
秦良玉點頭,將當日遇到那山賊頭子相好的一事與馬千乘言簡意賅說了說,並加重語氣重複了那女子提到這玉佩時所說過的話。
馬千乘蹙眉,面上不復往日的嬉皮笑臉,眼中結著層冰,秦良玉正要問他是否發現了什麼不對之處,又見他眉眼舒展,轉瞬又成了那副無賴模樣:「原來這玉牌竟有如此大的後台。」
秦良玉冷冷瞟了他一眼,不再答話。
近日播州天氣多變,楊應龍傳令下來,下月初暴雨將至,大約要持續些日子,為避免出差子,這些日子望眾人辛苦一些,早日竣工。
眼下四川各地皆有軍士農兵駐於此地,少說加起來也有兩千餘人,空殼山的堤壩破損的情況不算十分嚴重,大家夜以繼日,忙的熱火朝天,終於趕在暴雨襲來前,將堤壩修築完畢。
竣工這日,楊應龍親自來空殼山慰問眾人,傍晚又在空地上擺了筵席,算是犒勞諸位。
楊啟文擦著臉上的泥,小聲對秦良玉道:「一會我請你吃頓好的。」
自打來了播州,眾人也未好生吃過一頓飯,此下也都清瘦不少,秦良玉正喝著熱湯,聞言動作一頓,雖知楊啟文是饞了那奇味薏米酒,但也沒有道破,少頃,點了點頭。
楊啟文神采飛揚:「這次我們換一家地方,聽當地人說,這街上還有一家專制古董羹的食肆,我們買些奇味薏米酒,而後帶到那食肆去喝。」
一說古董羹,秦良玉的神色也多了些嚮往,三五友人湊到一起,瞧著燒的通紅的銅鍋中,湯水一點點沸騰起來,心中很是暢快。
席散,桌上的鼾聲已此起彼伏,吩咐尚未醉倒的屬下將同僚扛回屋中后,秦良玉與楊啟文避開巡邏的哨兵,一路朝城中而去,今日修壩竣工,百姓也沒了後顧之憂,興緻明顯高於往日,城中人聲鼎沸,雖時候已不早,但眾人尚未有歸家之勢。
兩人分頭行動,秦良玉去食肆中佔位,楊啟文則去買奇味薏米酒,待青菜羊肉等齊全后,楊啟文正巧拎著兩壇酒進門。兩人圍坐桌前,一邊將羊肉下鍋一邊抱著酒罈豪飲。羊肉青菜吃完,一壇酒下腹,秦良玉身子暖和不少,但神思卻有些不清明了,楊啟文自然也未好到哪去,兩人步伐微有踉蹌,小二見狀,急忙過來攙扶:「哎呦呦,二位爺,咱家能住店,您二位這樣也去不了別處了,不如開間房歇下吧,咱家熱水都是備好的。」
楊啟文說話時舌頭都打了卷,指著小二半晌,費力道:「好主意!」
兩人醉酒,已沒了男女大防,互相抱著便進了房間。
一夜無夢,秦良玉醒時,外頭已是天光大亮,她抬手遮了遮日光,轉頭瞧見楊啟文正安穩眠於床上,當下一怔。眼下的情形不必多說,定是昨日兩人醉后共宿一屋了,秦良玉深感尷尬,想著趁楊啟文起身前先離開此處,以免兩人都尷尬。
她起身時不慎將凳子撞翻,但見楊啟文飛快從床上躍起,下意識抄起身旁的長刀,面上還帶著茫然,在瞧見秦良玉后,手上長刀驀然落地,兩人對視良久,始終無話。
「唔。」秦良玉借著整理衣裳的動作掩飾面上的難堪之色,口中不忘道:「那個什麼,奇味薏米酒當真不錯,昨日很是盡興。」
楊啟文雖已近而立,但卻一直未曾娶妻納小,也從未與姑娘睡在一個屋子過,雖說兩人未發生什麼,但還是有些彆扭,遂手忙腳亂穿著衣裳,也不接她的話,待衣裳整理完畢后,邊往外走邊道:「啊,既然醒了,那你先在這坐一坐,我去讓小二端菜……」一拉開門,忽而見一道人影立在門口,那人面沉如水,眼底醞釀著七分怒意。
秦良玉見他話語頓住,也跟著偏頭一瞧,正撞入馬千乘的視線,而後也不禁一愣。
三人門裡門外這麼對視著,氣氛著實詭異了些,尤其是馬千乘盯著她二人時的眼神,恨不能直接將他倆扒皮去骨。
「肖容……」楊啟文率先打破了沉靜,努力找著話頭,想先化解了眼下的尷尬境地。
不料馬千乘瞧也不瞧他,甚至連話也未說,鐵青著臉轉身便走了。
楊啟文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只好回身看秦良玉:「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麼?要不你去瞧瞧?」
秦良玉悻悻揉了揉鼻尖:「我不知要說些什麼。」而後揉了揉肚子:「你方才那麼一說,我倒是有些餓了,不如先吃些飯再說?」
楊啟文瞧著心不在焉的秦良玉,幾乎快哭了出來:「你還是去看看吧,不然我必然瞧不見明日的日頭了,眼下這生活雖不是十分美好,但我還是很樂在其中的。」
秦良玉腳尖朝門口方向挪了挪,似是在猶疑。
楊啟文在一旁鼓勁:「秦將軍,我的後半生便交給你了。」
秦良玉宿醉后還未梳洗便追著馬千乘從屋中離去,一直追到城門處,才將人攔下。
「喂。」
馬千乘此時正在氣頭上,對著秦良玉自然也沒什麼好臉色,寒著張臉瞪著她:「我不聽!」
秦良玉神色怪異,半晌才低聲道:「我沒想說什麼。」
馬千乘甩開秦良玉的手繼續朝前走,邊走邊道:「你這負心漢,又不是那日你偷親我的時候了。」
此時街道上人來車往,馬千乘又未控制聲量,糟的是兩人同著男裝,是以輕而易舉便引起了路人的注意,有過路之人紛紛駐足觀望,使得秦良玉臉上一陣黑一陣紅,她又拉了他手臂一下。
「我們借一步說話。」
馬千乘斜著眼睛瞪秦良玉,捂著胸口道:「朝廷在浙江一帶徵了兵,全調入了重慶衛,我這幾日當真是日理萬機,萬機!我聽聞空殼山這邊竣工特意抽空來瞧瞧你,你竟給了我如此之大的一個驚喜,我快要窒息了。」
秦良玉抬了抬眼皮:「你怎麼知道我與楊啟文在這家店中?」
馬千乘聞言一改初時的痛心疾首,手臂搭在秦良玉的肩膀上,面上的淡然渾然天成:「我此番來,其實還有一樁事。」
手臂被秦良玉抖下肩膀,馬千乘也不在意,面色坦然的拍了拍身上的灰:「二哥又被驃騎將軍請到了府上,眼下已有幾日了,你多留心一些此事。」
秦良玉聽罷后,心領神會。秦邦翰二度入楊府,想必還是為了楊可棟,若是那楊可棟的病症轉好還罷,可若反之的話,那依照楊應龍的性子,秦邦翰定然是惹禍上身了。
空殼山竣工,重慶衛眾人回去復命。
衛指揮使端坐在桌案前,望著眼前垂首而立的秦良玉:「良玉啊。」
三個字剛一出口,秦良玉的右眼皮便跳了幾下,她抬了抬眼皮:「大人。」
衛指揮使指了指手旁的椅子:「坐下說。」
秦良玉依言走過去坐下,右眼皮又接連跳了幾下。
「此番你們去空殼山條件艱苦,聽驃騎將軍說,我們衛的軍士們表現不俗,特意吩咐我讓大家放鬆一下,既然如此,你一會收拾收拾,回家去休整幾日。」
秦良玉雙手握拳放在兩膝之上,靜坐椅中,聽衛指揮使話音一落,趁他未說出更多的話前,立馬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