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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砫之從軍記三

  的確如張石所說,馬千乘在開戰前,總是習慣吩咐能言會道且精通四律五論的下屬先叫一叫陣,當然,若不是礙於他的身份,眾人覺得明威將軍更想親自上陣。


  今夜湊巧趕上龍陽峒土兵吃魚,被委叫陣一任的軍士算是找到了突破口,先是嘲諷對方水性差,也只配吃些潛水溝里的臭魚,馬千乘身後眾人極為配合的嘲笑出聲,那譚彥相倒是沉得住氣,對此似乎早已習以為常,沉默不語繼續著吃魚的動作。


  馬千乘也不惱,淡淡掃了掃城門之上,手握弓箭的譚軍:「死到臨頭,你們理應多吃些,畢竟黃泉之上也沒有東西給你們填肚子。」


  待說夠了,馬千乘突然長臂一揮,鼓聲登時震天,攪碎了漫天星子,前三排的士兵手持盾牌,冒著箭雨極快向城門衝去。眾人如離弦之箭,雖快卻不曾亂了陣腳,當然,中途亦有戰士中箭身亡,前一個人倒下,隨後立即便有人補上了缺口。


  秦良玉正想感嘆眾位同僚這不要命的忘我精神,一抬頭卻發現了玄機之處。


  其實從高處放箭也是一門技術活,這箭矢除去有一定的射程外還講究一個角度,而譚彥相大約是前些日子被馬千乘打怕了,此時加固了城牆,大約是為防馬千乘又出損招。事實證明,人在焦急時是不適合思考問題的,在加固城牆時,譚彥相等人明顯只將堅固程度考慮在內,而角度問題卻被忽略了,城樓上寬下窄,雖說城牆是厚了一些,但死角卻也多了一些,是以石砫土兵有少數冒著箭雨衝到城樓之下欲破門,另一部分便在箭矢的射程之外朝城中砸火球,眼下譚軍被圍城內,只能守不能攻,一時較為上火。


  秦良玉這廂混在人群中扔火球扔的十分順手,忽聞身後有馬蹄聲漸近,回頭一瞧,見遠處衝來數百鐵騎,勢如破竹,喊殺聲震天,腳下亦微微顫抖起來。


  見援軍到了,譚彥相面色微微鬆懈,開口說了今晚的頭一句話:「年輕人做事還是莫要太魯莽,尊重長輩是必要的。」


  馬千乘實乃能屈能伸之人,先前侮辱譚彥相時詞語繁多,此時被人污辱了,倒也未曾開口,只靜靜等著譚彥相開城門,而後被他的人馬兩面夾擊。


  秦良玉被馬千乘這洒脫的等死態度深深震驚了,費力拔開身旁的人衝到最前方。此時正逢譚彥相開門迎戰,而另一側城門,馬千乘的人似乎也還久攻未下。秦良玉手持長槍,靈活穿梭在眾多兵馬之中,眼前刀光劍影,稍有不慎便會命喪黃泉。她此時也顧不上許多,踩著不知是敵還是友的屍體,一路朝城門砍殺過去,不過片刻,身上臉上便是一片血污,手中長槍更是被人砍作兩截,她隨手從地上拾起把短刀,剛起身便覺得耳畔有寒氣襲來,一個轉身,險避過對方長刀,抬手朝那人胯下之馬砍去。


  駿馬嘶鳴,前蹄高揚,瘋了般欲將背上之人甩下。


  此時秦良玉已殺至偏僻處,見四下無人留意自己,飛快扒下譚軍屍首的軍服套在自己身上,而後趁亂混入了對方軍中,待中途歇戰時,秦良玉順利入得城中。


  城中光景可謂是十分慘淡,空中漫著嗆鼻的煙氣,原本整潔的街道此下已是滿目狼藉,零星火光未滅,在夜中格外顯眼。


  當地百姓十分機智的皆閉門不出,將大片的場地留給譚彥相發揮。


  秦良玉隨著眾人坐在地上喘著氣,聽著他們裡應外合的對馬千乘破口大罵。


  比如:馬千乘那個雜碎!不要臉起來當真是十分可怕啊!


  又比如:馬千乘這個人!雖然很厲害,但終歸還是十分的無恥啊!


  秦良玉移開視線,著實想插上一嘴,那是因你們從未曾見過他砍人頭時的風采。


  歇夠了,秦良玉借口解手,離開了眾人視線之內,正蹲在草叢中盤算著如何誘哄對方將後門打開時,聽見不遠處有交談聲傳來。


  「方才將軍有令,讓你調些人手去後門守著,他懷疑馬千乘此番有詐,不得不防。」


  秦良玉此刻十分緊張,不停的安慰自己,畢竟是要進城來做壞事的,偶爾緊張一下,應當也不算丟人。


  待那人走後,秦良玉又在原處蹲了會,見百餘人整齊有序朝後門走時,抄近道趕在了眾人前頭。一路狂奔至後門,焦急對著守衛道:「上頭有令,即刻開城門迎戰!」


  夜色中,守衛愣了愣,偏頭瞧見對面似乎有百餘人走來,正要詢問便挨了秦良玉狠狠一個巴掌,她怒罵:「娘的!延誤軍機這帽子便扣在你頭上,屆時將你祖宗從地里刨出來謝罪!」


  戰時本就不如平時,守衛又被秦良玉打的發矇,秦良玉氣勢強勁,再加之見她身後眾人確實是來勢洶洶,為保自家祖宗清白,他立馬同同伴將城門打開。


  城門剛開了條縫,城樓之上便有人察覺到不對,慌亂從樓上奔了下來:「你他娘開門做甚!」


  那人反應過來,卻已來不及將門關死,石砫土兵瞬時如洪水般涌了進來。


  眼下石砫土兵將譚軍困在城中,而譚軍的援軍又將石砫土兵圍在正中,此時形勢緊迫,秦良玉十分憂心,這一憂心,心中便生了怨懟,覺得明威將軍此番行事有欠思考,即便眾人活了下來,怕是也討不到什麼便宜。


  兩方打的火熱,你給我一刀也不用覺得愧疚,我還你兩槍便算扯清了。你來我往之中,忽見城外山頭上亮起了火把,火光在夜色中連成了一條線,婉若游龍,圍了半面城池,光亮之中,旌旗之上的「明」字十分張揚。


  馬千乘的聲音依舊平淡:「譚大人年歲大了,也該歇息歇息了,如此一來,尊重長輩一事,晚輩這算是做到了。」默了默,吩咐道:「徐將軍,將譚土司請回去好生招待。」控馬不疾不徐走了兩步,又回頭望著他:「忘了告訴你,這個世上,最不可信的便是內奸。」


  秦良玉環視最外圍聲勢浩大的明軍,揚唇一笑,難怪龍陽峒眾人說馬千乘無恥,將計就計這招他使得還是十分順手的嘛!

  回到石砫,因解決了心頭大患,即將迎來一段太平日子,眾人面上皆掛著笑。


  午飯時,張石手中捏著鬆軟的烤雞腿啃的正香,忽然被人叫了名字,回頭一瞧,見來人是徐時身邊的侍從,急忙將雞腿丟回碗中,隨手在身側擦了擦油漬:「韓哥,找我有事?」


  侍從頷首:「徐將軍有請。」


  聞言,張石心中不免驚詫,小跑著跟在侍從身後去到徐時帳篷,待通傳過後進了帳中。


  徐時正盯著沙盤在瞧,知道張石來了也未抬頭,只道:「此番圍剿,你那一隊正在城門前,那城門是何人所開你可瞧清了?」


  張石低頭瞧著腳面,未有猶豫:「回將軍的話,是秦亮。」


  張石雖生性跋扈且睚眥必報,但卻是公私分得極清之人,秦良玉同他有過節,但那是私下,於公,他不得不承認,秦良玉是可塑之才,若稍加錘鍊,日後必定有所作為,是以便也生了引薦之心,又在徐時面前說了幾句褒揚之話。


  張石從軍五載,擅射,以往戰時亦立過功,但卻從未要過獎賞,是以徐時還是極為欣賞他的,此時聽他這麼一提,心中自然也有了打算。


  秦良玉蹲在湖邊洗臉,正洗的開心,突然察覺到有一陰影兜頭罩下。她抬頭瞧了一眼,見來人四十歲上下,一身普通士兵打扮,滿面嚴肅朝她發問:「你便是秦亮?」


  秦良玉以為又是一位來找麻煩的,便蹲在原處未動,只點了點頭:「我是。」


  「譚彥相的城門是你詐開的?」那人又追問一句。


  秦良玉懶散的應了一聲,見臉洗乾淨了,才問:「有什麼問題?」


  那人這才一笑:「當然沒問題,此番你是立了功,自然會重賞。」


  秦良玉點頭:「哦。」說完起身要走。


  那人又叫住了她:「年輕人性子不可如此急躁,不然你早晚吃虧,需知忍一句,息一怒;饒一著,退一步。」


  秦良玉以為他大約是聽到了自己同那老兵的事是以來當說客的,也便沒有搭理,只敷衍的點了頭便揚長而去。


  當晚,因打了勝仗,馬千乘在軍中擺慶功宴,秦良玉深知自己的酒量以及特殊身份,並不敢多喝,只在馬千乘舉杯時,象徵性的幹了一碗,而後便開始大快朵頤,畢竟在軍營這種漢子云集的地方,若你筷子伸的慢了,那必然是沒有飯吃的。


  秦良玉吃得正歡,聽見有人問:「誰是秦亮?將軍有令,慶功宴后,速至主帥帳篷。」


  秦良玉突然覺得食不下咽,心中隱隱有些雀躍。她來石砫,除去想打仗外,也是想一睹明威將軍的風采,眼下被馬千乘傳喚,難免激動,索性連飯也不吃了,暗中觀察著正前方的位子,見位於正中那抹年輕身影放下筷子站起身,也跟著站了起來。


  秦良玉走後,有人附在張石耳旁說了句什麼,但見張石面色丕變,揚手便照著那人的脖頸打了一掌,痛心疾首道:「你糊塗啊!」


  秦良玉走了沒兩步,覺得有些頭暈,她輕輕晃了晃頭,覺得大約是方才那酒喝得有些猛,此時起了酒意,倒也未曾放在心上,就這麼一步三晃的朝馬千乘的帳篷走去,待至門口,那陣暈眩更為嚴重。


  門口侍衛見她如此,喝道:「放肆!主帥帳前豈容爾等駐足!」


  秦良玉揉了揉額角,平板道:「是將軍傳我來的!」


  帳篷中之人想必已聽到了聲響,直接冷聲吩咐:「讓他進來。」


  侍衛聞言,這才不甘不願的收起長槍,狠狠剜了秦良玉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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