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麒麟鎮公判大會
常貴太的牙齒是濮正權用砍刀砸掉的,他的臉也是濮正權用砍刀砸爛的,但用砍刀對常貴太的臉部特徵進行毀滅性破壞卻是梅望弟的主意,常家的廚房裡面有一把用來砍柴的砍刀,砍刀的刀背很厚,用刀背砸爛常貴太的臉,其效果不亞於斧頭。
將常貴太的屍體沉入湖底以後,每當梅望弟划船到麒麟鎮去——或者從麒麟鎮返回湖心洲,看到有人在湖面上撒網打魚的時候,心裡就有點擔心和後悔,她唯一擔心和後悔的是不該把一根鐵絲綁在屍體和石頭大石板上,如果打魚人的漁網勾住了那根鐵絲的話,一定會把石板連同屍體拉上來。
濮正權則安慰梅望弟:落馬湖太大,漁網勾住鐵絲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即使漁網勾住鐵絲,也沒法將屍體,連同石板拉上來,因為一般的漁網是承受不住屍體和大石板的重量的。即使漁網能承受得住屍體和大石板的重量,僅憑一個人的力量是無法把屍體和大石板拉出水面的。聽了濮正權的話以後,梅望弟懸著的心才落了地。
濮正權說得對,如果僅靠濮正陽一個人的力量,確實沒法將屍體和大石板拉出水面,我們都知道,濮正陽是在林振聲的幫助下才把屍體弄上船的,如果他們不割斷、解開屍體與大石板上的繩子和鐵絲,將石板沉入湖底的話,是沒法將屍體弄上漁船的。
十二月二十一號的夜裡,天黑風急,兩個人從船篷上解下鐵絲的時候,並沒有在意,在鐵絲的一頭有一個鉤子,濮正權的漁網就是勾住了這個不起眼的小鉤子,才將屍體拽上來的。這應該算是天意吧!
殺害常貴太以後,濮正權以常貴太的身份在常家呆了三天,但濮正權從母親的嘴裡知道了當年父母之所以將他送人的原因之後,他十分後悔,父母將他送人,完全是為他找一條活路,他被帶走之後,父親就一病不起,不久就鬱鬱而終;母親因為思念兒子,擔心兒子而哭壞了眼睛。
木已成舟,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一九九六年八月十一號,濮正權和梅望弟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濮正權和梅望弟表示不上訴。
十二號上午八點,麒麟鎮派出所,江寧縣公安局,市公安局協同公檢法,在麒麟鎮舉行了一個公判大會。
公判大會在二號碼頭舉行。賽所長派人在河堤上搭了一個高台,高檯面朝南,二號碼頭是三個碼頭中最大的一個,這裡有一個和足球場差不多大的貨場,至少能容得下一萬多人。高台的上面拉起一個橫幅,橫幅上寫著「公判大會」四個大字;賽所長還派人在現場安裝了九個高音喇叭。這樣,坐在現場的每一個人都能聽見公判大會的內容。
八月十二號,天剛蒙蒙亮,麒麟鎮就開始熱鬧起來,落馬湖和落馬湖周邊三鎮十四村,包括附近村莊的人都開始向麒麟鎮聚集,麒麟鎮所有油條燒餅店、麵館等早點店前都排起了長隊,老闆夥計們忙的不亦樂乎,早點店的生意從來沒有這麼好過。六點鐘左右,每條通向碼頭的路上都出現了人流。在一九九六年八月十二號這天早晨,很多人都把手上的事情放在一邊。「7.5」沉屍案的影響太大。自從同志們介入此案以後,人們茶餘飯後談論的熱點和焦點始終是「7.5」沉屍案。
六點半鐘左右,公判大會的會場上已經坐滿了人,碼頭上停泊著一百多條船——幾乎所有的船都來了,船上還坐了很多人。濮正陽、林振生等漁民都來了。這裡,筆者要補充交代一下,因為濮正權和林振聲為「7.5」沉屍案立下了汗馬功勞,市公安局研究決定嘉獎兩個人,一個人獎勵三千塊錢,但濮正權和林振聲委託賽所長將六千塊錢交給了常貴太的母親,常貴太已經不在了,梅望弟即將被執行死刑,老太太和三個孩子以後的生活是一個問題,濮正權和林振聲並不知道常貴太已經為三個孩子積攢了足夠的生活費。其實,這些生活費中,有相當一部分是梅望弟的,可梅望弟卻無福消受,好好的日子,她不過,這隻能說明,她在骨子裡面就是一條賤命。人可以窮,但不可以賤,人一賤,命就賤,當陳傑和賽所長將常貴太的經濟狀況告訴濮正陽和林振聲的時候,兩個人仍然堅持要把這筆錢交給常貴太的母親,這也是他們的一份心意,他們雖然是漁民,日子過的不算寬裕,但日子過得踏實且滿足。
筆者在這裡還要交代一下,在我們的故事裡面,有兩個濮正陽,這純屬巧合,其實,兩個人毫不相干。
濮正權和林振聲的做法使同志們很感動,他們的事迹一度成為麒麟鎮的佳話。麒麟鎮人勤勞質樸,本分善良的民風在濮正權和林振聲的身上得到了最集中的體現。他們和周庄的周隊長等人一樣,活的明白,活得踏實,活的瀟洒。相比之下,濮正權和梅望弟之流就顯得卑賤、猥瑣、可憐、可悲多了。
七點三十五分左右,五輛警車鳴著喇叭開上河堤。
人群頓時騷動喧嘩起來。江寧縣公安局的同志,賽所長的手下和幾十個民兵在現場維持秩序。進出主席台的主要幹道兩邊拉起了警戒線。
賽所長迎了過去,待警車停穩之後,賽所長打開第二輛警車的後門。
不一會,兩個帶著墨鏡和男警察押著濮正權走下汽車——準確地說是拖下警車,因為,此時的濮正權已經完全癱瘓,此時此刻,他就是一個活死人,精氣神被完全抽空,大腦裡面一片空白,濮正權表情木然,雙眼獃滯。已經完全放棄了對自己身體的掌控——他清醒地意識到,這副皮囊已經失去了掌控的意義。
陳傑和歐陽平從第三輛警車裡面走出來,走到濮正權的跟前,用右手在濮正權的臉上拍了幾下。
濮正權眼珠子轉了幾下,木然地望著歐陽平。
「濮正權,打起精神來,再堅持半個小時,就沒有你什麼事情了。」歐陽平道。
濮正權仍然木然地望著歐陽平的臉,身體沒有任何反應。
公判大會之後,濮正權將被押赴刑場執行槍決,他已經被嚇蒙了。這也難怪,面對死亡,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不緊張恐懼的。
歐陽平看了看手錶,然後大手一揮,兩個警察架著濮正權朝主席台走去。濮正權已經成了一副豬大腸,想讓他自己站在主席台上接受宣判已經不可能了,只能由兩個警察架著他了。
第二個被押出警車的是梅望弟,一部分頭髮擋住了梅望弟大半個臉,達方圓帶人抓捕梅望弟的時候,她的頭髮是散開了,今天這個場面,梅望弟的長發就得系起來,可湖岸邊,風太大,再加上梅望弟對自己的頭髮不管不顧,所以,一部分頭髮從頭繩裡面跑了出來,當然,這也是梅望弟所希望的,他不想讓鄉親們看到她整張臉,臉前有些頭髮遮擋,總比沒有遮擋好一些,能遮擋多少就遮擋多少吧!不管怎麼樣,梅望弟比濮正權堅強多了,她仍然能走路,可見,她的心理素質還是蠻高的。她不想在鄉親們面前認慫裝孬,她緊閉雙眼,在兩個女警察的攙扶下走下汽車,梅望弟緊要牙關。額頭上的青筋條條綻出,左右兩個下頜骨不停蠕動。梅望弟的身上仍然穿著那身衣服,自從梅望弟被捕收監之後,梅家沒有人去看她,聽說女兒出事之後,梅望弟的母親一病不起,梅望弟的被捕,使梅家人蒙羞不少,所以,一家人都躲在院子裡面不敢露面,梅望弟的母親再也不裝神弄鬼了,梅家的院門整天緊閉。梅家所有人——包括平時和梅望弟走得最近的梅招娣都跺的遠遠的。梅家出了這種丟人敗姓的事情,在湖西洲和湖心洲,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後戳梅家人的脊梁骨,梅家人顧自己的臉面都顧不過來,哪還有時間和心思去過問鋃鐺入獄的梅望弟呢!梅招娣甚至把一直住在她家的侄女兒常巧玲支到學校去住了。
所以,梅家人沒有來參加今天的公判大會。
但湖西洲的人來了不少。
常貴太的母親也沒有來參加公判大會,這位可憐的母親,她無法接受兒子被殺的事實,她更無法面對殺人兇手濮正權,因為這個殺人兇手就是自己在二十幾年送人的那個兒子。她更不想面對殺人兇手梅望弟,因為這個女人曾經是她的兒媳婦。梅望弟丟的不僅僅是她自己的臉,她丟的也是常家的臉。
湖心洲的人來了很多。
麒麟村也來了不少人,鄉親們已經知道殺害常貴太的兇手就是二十幾年前離開麒麟村濮家的濮正權,自然,他們也知道濮正權就是死者常貴太的雙胞胎弟弟。
但濮家人沒有來參加今天的公判大會。
在公判大會前三天,濮德旺、高有珍夫妻倆在歐陽平和賽所長的陪同下到市檢察院拘押室看望了兒子濮正權——不管怎麼說,濮正權曾經是他們疼愛了十年的兒子。當然,他們來看望濮正權,除了要盡一點做父母的責任之外,最主要的目的是想問一問濮正權當年離開濮家的原因。
濮德旺夫妻倆到檢察院拘押室去看望濮正權,是有一些特別的原因的:當濮正權得知檢方和警方要在麒麟鎮召開公判大會的事情以後,情緒上突然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不吃不喝,也不睡覺,整天想著尋死的事情,他這輩子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麒麟鎮,濮正權這次回麒麟鎮可不是衣錦還鄉,他是以一種最壞的結果回麒麟鎮的,因為他就是從麒麟鎮開始走上不歸路的,他最怕見的人就是養父養母和麒麟鎮的人。這是他心裡無法邁過去的坎,所以,他選擇了逃避,而最有效的逃避方式就是自行了斷。在這種情況下,檢方才請歐陽平出面去找濮正權的養父養母。濮德旺和高有珍已經聽說了濮正權的事情,他們不曾有見濮正權的想法,聽了歐陽平的話以後,他們反而釋然了。所以,他們答應了歐陽平的建議。
當看守通知濮正權有人來探望他的時候,他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會是誰?他也曾想到過自己的親生母親桂慶紅,但又被自己否決了,他想不出母親有什麼合理的理由來看他——他知道,此時此刻,最難受,最痛苦的人應該是母親。
當濮正權跟在看守後面走進探望室,看到養父養母的側影的時候,禁不住熱淚盈眶。
濮德旺夫妻倆帶來了一飯盒白菜牛肉水餃和一飯盒板栗燒公雞,這兩樣東西是濮正權小時候最愛吃的東西。
除了吃的東西以外,夫妻倆還帶來了一套衣服:一件白色的短袖襯衫,一條藍顏色長褲,今天,濮正權應該穿這套衣服站在在主席台上的,可濮正權自知愧對養父養母,自己也不配穿養父養母為他準備的衣服。
下面是濮德旺和濮正權的一段對話:筆者覺得這段對話非常重要——正因為這次對話,濮正權才答應放棄自殺,接受在麒麟鎮的公判,所以,筆者要在這裡贅述一下:
「正權,你離開麒麟村已經有二十四年了,我們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我和你娘到底什麼地方做錯了事情?」
「爹,娘,你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是正權心胸狹隘,自私任性,我看不得你們對正陽好。如果硬要說你們有什麼錯的話,那就是你們太嬌寵我、太嬌慣我了。離開你們——離開麒麟村以後,我就後悔了,我對不起你們,我辜負了你們十年的養育之恩。」
「孩子,聽你這麼一說,爹娘懸著的心就落地了,這麼多年,我們夫妻倆一直在想這件事情,但始終沒有想明白。」
「當年,我離開你們,主要是怨恨我的親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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