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3章 芭蕉身世，天地立心；夢中麥田，無弦琴思
院落里陷入寧靜，沒有人出聲，只有雨水瀟瀟落下，在地面上濺起水花。
風吹過芭蕉寬闊碧綠的葉子，檀寂腦海里閃過幾個字來：
芭蕉身世，天地立心。
碧葉丹心，赤膽忠貞，天下怕是只有玄女，才當得起「芭蕉身世」四個字！
檀寂久久的跪伏在地，心中情愫翻湧如海浪。
恍惚間，他記起當年玄女對他說的話。
她說，「或許你說的對，人性本惡。但是善的力量，是任何東西無法超越的。」
四百多年前他對這話嗤之以鼻，如今他深信不疑。
剛剛玄女看向他時，她眼中並無仇恨。
當然檀寂明白，她必定曾經，至少某個剎那痛過恨過，但是此時此刻，她一定寬恕了他的罪孽。
她沒有藉機折磨他，懲罰他，報復他。
從修羅地獄走來，她一路纖塵不染。
此時此刻她站在這裡，一如多年前降臨在軒轅家一樣，尊貴清透，從不竭嘶底里。
那種力量此時此刻匯成一條洶湧的河，無聲無息將檀寂掩埋。
他跪在她面前感到自慚形穢，感到自己不夠好。
人一旦開始面對自己的弱點，就很容易承認自己做錯了什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艱澀開口，「我欺師滅祖，狂妄自大，擯棄善念，荼毒山河；丟失本心，任人左右，殘害無辜；遺忘大局，聽信讒言，傾覆江山；疏於自修，言行無狀，胡作非為……
如此，有辱師門，有損自身，又致使軍師慘遭抽魂，罪大惡極。
今雖非負荊請罪，卻心甘情願接受一切懲罰，為過往贖罪。
若死，心無怨言。
若存一線生機，當謹記軍師當年教誨，勤於修身，收斂狂妄，秉持善心。」
他的語速很慢，每個字都咬的很清晰，將自己的罪名悉數羅列。
但始終他都沒抬頭，深深跪伏在地。
說完這些話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自己的世界一下子清明了。
那些雲山霧罩看不清前路歸途，糾纏了他數百年的牢籠，似乎一下子傾塌了。
恍惚間，他彷彿看到了那片……夢中的金色麥田。
風吹麥浪起，沉甸甸的果實凝結著農夫的汗水和勤懇踏實以及陽光的味道，讓他懸浮著不得安寧的內心一下子落到了胸腔里，終於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
與此同時，體內被雜事禁錮的力量開始復甦。
他的本命古琴號鍾，竟然在這個時候不受控制的破體而出，懸浮在了茫茫雨幕當中！
弦無聲，唯有風雨瀟瀟。
或者，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無弦琴！
獨屬於音宗弟子的無弦琴！
子衿眼底閃過一道異色，他也有些震驚，沒想到檀寂竟是在這個時候突破了。
軒轅檀寂，可真不愧是軒轅家僅次於第九代的天才！
而檀寂檀寂……
以前，子衿只覺得他這名字起得好生奇怪，但是現在卻悟出了其中道理——
心如佛，放空俗事糾纏，涅槃重生反省向善，他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和飛躍。
所以，軒轅檀寂這一生的秘訣，都藏在這兩個字當中。
而檀寂，此時也才意識到自己這個名字的非凡。
月做金徽風作弦，清音不在指端傳。
有時彈罷無生曲，露滴松稍鶴未眠。
這才是音殺第二階段的境界，音由心生。
君輕暖輕嘆一聲，舉步出門，彎腰把他拉了起來，「你我之事，我已不想深究。
世上最難算的是人情債，多多少少爭來無用。
至於天地造化如何，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了，看你運勢。」
她說完收手，而子衿已經把傘撐在了她頭頂。
檀寂沒有運功，渾身都在落水，臉上還沾著地上的泥水，好不狼狽。
但他的眼神是清明的，抱拳道，「女帝大恩，無以言謝，聽聞陛下兄長被困麒麟閣，在下願前往相救。」
他換了個稱呼。
既然自己已經不是軒轅家的帝王，玄女也早就不是軒轅家的軍師，那過去就真的揭過了。
而天地大勢的反噬，他也已經做好心理準備。
他眼尾的餘光掠過不遠處廂房的紅漆大門，只記得自己不能讓裡面那人失望。
於是，說向善了，也就向善了。
臨了，他頗為不好意思的承認，「陛下說得對，沒有什麼可以敵得過善意的力量。」
強勢如湘絲，也沒能改變他。
柔軟如琳琅，卻讓他敢於直面自己的過錯。
坦蕩寬厚如玄女，卻讓他……真的獲得了新生。
君輕暖沒說話，其實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心懷廣闊沒錯，但她不擅長交流。
情商這種東西，她並不具備，有的只是一片丹心。
檀寂冒著雨告辭，去隔壁跟傅琳琅告別。
君輕暖看著他的背影，恍惚間想起當初他叫她煉丹的場景……
那時候，也是蠻暖的吧？
彼時，她年少。
他如長者，諄諄教導，溫聲細語，從不訓斥。
那時候，他大概真當自己是隱世了，忘記了軒轅帝那個身份的吧？
許久，君輕暖這才深吸一口氣，回屋去了。
子衿擁著她，用自己的身體驅散她身上沾染的寒涼，把下頜擱在她肩頭不肯挪開。
他愛她。
他愛這樣的她，如同中了毒一樣，痴迷無解……
隔壁的房間里，檀寂沒有換衣服，和傅琳琅面對面站著。
他伸手撫上她的臉，目光將她籠罩著，溫柔又不舍，難過又欣喜，極端的情緒交織著，「琳琅，我要再入麒麟閣營救君輕寒了，你留在這裡，好好照顧自己，等我回來。
你還年少，在往後的歲月里，我會努力修鍊，爭取多活很多年，陪你直到白頭。」
這承諾平凡而溫情，和一切都沒關係。
「嗯，我相信你。我等你回來。」傅琳琅只是笑著。
沒有挽留，所有的心疼和擔憂深埋心底。
她眉眼彎彎的，「你是我心中頂天立地的英雄，我相信只要你想做，就一定可以做到。」
「琳琅！」檀寂動情，一聲嘆息，將她緊緊擁在懷中！
她才是他的珍寶，只要有了她，他就有面對一切的勇氣和力量！
以及深刻的責任：他必須要成功，並且活著回來。 因為，他的姑娘還在這裡等著，他不能讓她孤獨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