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5章 夢中的麥田,人至窮則返本
「可這裡沒有地下迷宮。」檀寂有些懈怠,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湘絲的事情。
第九代就那樣靜靜的盯著他,眼睛在夜色里詭譎而明亮,鑲嵌在幾乎看不清楚的靈魂體上面,讓檀寂覺得像是看著兩顆寶石。
檀寂就很奇怪,為什麼第九代只剩下靈魂了,眼睛卻在晚上看著像是實體呢?
就見,第九代就用那種明亮如雪的眼神盯著他,道,「打洞進去,這不難!」
實力到了他們這種程度,挖個洞沒有大的問題。
但是,他又不是老鼠,打什麼洞!
檀寂微微蹙眉。
而第九代則像是看透了他一樣,「你是不是在想,自己不是老鼠,不用鑽地洞,也不是狗,不用鑽狗洞?」
檀寂雙眸狠狠地眯了眯,能不能不要說出來!
「你很不舒服?」第九代笑,「你看,你活的還不如老鼠和狗。」
「你!」檀寂氣的跳腳,恨不得把他拽回逍遙海的囚牢裡面去。
他拉他出來,就是用來找氣受的!
而第九代死性不改,笑的邪惡,「你看,老鼠還能自由選擇住現成的洞還是自己打洞;
狗能還能選擇家養看門還是去做流浪狗,你呢?
你敢不敢離開你的烏龜殼?
你高高在上,卻像是瞎子一樣什麼都看不清楚,你看的清這天下嗎?」
「滾!」
檀寂氣的爆炸,推了一把第九代的虛影,轉身沖了出去!
但是第九代的話依舊如同魔音灌耳,在他腦海里嗡嗡響個不停,「坐看天下大勢起,成為其中逍遙一員,有什麼不好!」
「……」檀寂磨牙,以更快的速度逃出了峽谷。
來到燈火通明的訓城外面,他才一陣鬱悶:
不是他自己先帶著第九代出來,以給第九代自由為代價,求他出手的嗎?
這關係從頭到尾都是他來主宰,可為什麼最後他卻屢次被第九代攪的心神不寧?
他獃獃的看著前方闌珊燈火,許久之後,才想起再次聯繫一下去救湘絲的人。
但是,無論是凡曦還是神荼鬱壘等人,都像是銷聲匿跡了一樣,再也沒有任何回應了。
檀寂剛剛被第九代衝散的愁緒,再一次襲上心頭,還伴隨著冗長的鈍痛。
說到底,湘絲跳下翡翠湖那次,已經讓他撕心裂肺過了。
這一次,他依舊很疼,但卻沉悶多餘疼痛。
「是不是當人不順利的時候,哪怕是一粒小石子,也能把自己絆倒呢?」
他仰頭看向星空,有些迷茫,「我做錯了嗎?我難道不想讓軒轅家江山永固嗎?不不,那是我始終堅持的事情……」
他陷入深沉而困頓的矛盾當中,「可我不開心,幹什麼都不開心。」
「但我又不知道做什麼會讓我開心……」
他恍惚了。
他開心過的。
在很多年前,初見湘絲的那短暫歲月當中,他真的開心過。
他一生中所有發自內心的笑,最金燦燦的色彩,都在那段時光。
但是很短。
湘絲進了東宮之後,一切就開始改變了。
「或許,那時候的開心,也只是如同清晨走出去,看到空濛的林間有鹿走過,或者鬱鬱蔥蔥的草木之間,突然開了一朵花……」
他緩緩坐下來,一時間有些不想動了。
他找不到出口,尤其是第九代被放出來之後,他整個人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矛盾,心裡紛亂如麻。
他要去做他口中那可以隨意打洞的老鼠嗎?
他要去做那流浪狗嗎?
他是要像老鼠奔向遠處的原野,等著秋天第一株金黃的麥子成熟,還是應該像狗一樣叼著半個臟饅頭,走向誰家廢棄的籬笆院子,看著亂糟糟的牽牛花開呢?
他又想到了湘絲……湘絲……
但他始終,也還沒有想到出口在哪裡。
直到子夜過去,他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原來的地方已經沒有了第九代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黑漆漆的山洞。
這山洞不是挖出來的,而是借用自身力道,壓縮了四周泥土山石的密度,強行擠出來的通道。
檀寂有些愕然。
他和第九代只是交易,他人都走了,第九代還這麼賣力?
果真是為了自由故,一切皆可拋!
可自由的感覺,真的那麼好嗎?
檀寂不知道,他沒嘗試過。
他舉步,走進了第九代開闢出來的山洞中。
徹底淹沒在黑暗中之後,檀寂跪在山洞裡蜷縮著哭出聲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將近五百年想著一個人是什麼滋味兒?
那怕是,你呼吸的每一寸空氣都充滿了她,你身上每一個毛孔都充滿了她,你已經不知道自己的內心是提供自己生命能源的器臟還是她寄放在你這裡卻久久不肯前來認領的廢棄物?
痛的太多太深,就不知道怎麼說了。
愛恨糾纏,就不知道怎麼表達了。
他只是覺得冷,想要匍匐在腳下的泥土上面哭泣——
天生萬靈,厚德載物,而人……至窮則返本!
所謂哭天搶地,不過如此了。
他有些羨慕別人,羨慕別人的生活。
比如玄女和那個子衿,他們可以一起登上平山去封禪,子衿一個男人,都可以為了維護玄女的帝王威嚴屈居後宮,被人喊「鳳后」。
為什麼他連一個女人都得不到?
她不肯陪他坐在皇位上,不肯陪他去封禪,她什麼都不肯。
他想要和她在一起,他就必須要捨棄所有的一切,跟她遠走高飛。
可他能飛到哪裡去呢?
怕是還沒走,人就已經被關進私牢當中去了吧?
湘絲啊湘絲……
多年愛戀,最後只剩下什麼……
他的心像是下過一場黑雨之後貧瘠的土壤,他捂著臉哭泣,「湘絲啊湘絲,朕這一生哪怕負了天下人,也沒有負你!」
為何她就不肯為他妥協哪怕一點點……
千里之外,茫茫大海,暗色的波濤在海面上翻騰。
殘星之下,坐在船頭的女人面色獃滯。
她腦海里始終回放著離衍的話。
離衍說,她不愛檀寂,說她太自私。
離衍說,是她把檀寂逼上了死路。
離衍說,檀寂是帝王,而她只是郡主,郡主不可干政,干政便是死罪,但是她沒死,那是因為檀寂像是不倒的盾牌一樣擋在了她的前面。 離衍說,她不懂人情世故,看似溫柔的外表之下,是不可碰觸的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