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陛下駕崩
天黑之後不久,劉澈強撐著身子正裝出場,鼓舞三軍士氣,在陶清、唐思、白樊三人的帶領下,大軍趁著夜色的掩護駕輕就熟地潛往白楊谷。
看著大軍消失後山后,我心上愈發沉重起來,天空上響了幾聲悶雷,從白日的天色看來,晚上必然又有一場暴雨。
轟隆隆——
「陛下?陛下!陛下!」身後忽然傳來驚慌失措的喊聲,我急忙回頭,看到劉澈的身子晃了一晃,臉色蒼白地滑坐下來,我心上一緊,趕上前兩步扶住他,對左右喝斥道:「閉嘴!快去找軍醫!」那兩人第一次親眼看到劉澈病發,失措慌亂地哦了兩聲,拔腿便跑。我讓另一個士兵幫著我將劉澈扶回營帳。
「阿澈,阿澈你醒醒!」他的臉色已經由蒼白轉成蠟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我不斷地幫他擦拭汗水,喊他的名字,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雙目緊閉,嘴唇微張著,不知在喊著什麼。
「軍醫!軍醫呢!」我回頭怒吼,那士兵一抖,跪了下來,「小、小人不知……」
「不知就去找啊!」我氣瘋了,顫著聲音吼,「給我去找!」
「是、是是……」那人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劉澈微弱地喊了一聲:「阿姐……」
我忙回過頭握住他的手,連聲道:「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他扯了扯嘴角,眼睛半睜開一線,好像用盡了力氣也睜不開,只能這般看著我,呼吸時急時緩,時輕時重,嘴唇一張一合,我附耳上去聽他說。
「姐……木……箱……聖……旨……」我隱約分辨出這幾個字,抬起頭在室內掃視一周,看到床頭內側的木箱,忙抱到手裡,問他:「是不是這個?」
他輕輕合了一下眼睛。
我打開木箱,看到裡面的明黃絹布,取出來攤開,掃過一眼,登時明白了。
這是他的遺詔——傳位劉瑩玉。木箱里還有一個小盒子,正是傳國玉璽。
我顫抖著接過這兩件事物,低頭看到他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卻是深得化不開的哀愁。
我將木箱扔到一邊,緊緊握住他的手,手足無措地看著他,不知該做什麼該說什麼,聲音堵在嗓子眼裡,說不出一個字,只有哽咽。
「澈……阿澈……」我顫抖著撫摸他的臉頰,掌下的皮膚被汗水濕透,卻又涼得讓人心驚。外面的雷聲一陣接一陣,一聲聲就像炸在我的耳邊,大雨傾盆,幾乎要穿透帳篷。
義父離開的那天,也是這樣的天氣,他揉著我的頭,微笑著說:「玉兒,以後……義父不在了……要好好……好好活著……」
「就算一個人,也要……好好活著……」
義父,會在冬天讓我穿上厚厚的衣服躲在他懷裡取暖,哪怕他自己只著單衣;若只剩下一碗粥,他也會讓我先吃飽,哪怕他自己亦三天未沾水米。他總是笑著說:「玉兒多吃點,義父不餓。」
「玉兒穿暖點,義父不冷。」
「以後義父不在了,玉兒該怎麼辦?」
「就算一個人,玉兒也要好好活著……」
可是我不是一個人啊,我原來還有親人,阿澈,他是我的弟弟,他對我好,會向我撒嬌,會說要照顧我,保護我,他叫我的「阿姐」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義父,玉兒不是一個人……
「阿姐,以後有我陪著你。」
「阿姐,我會保護你的。」
「阿姐……」
我顫抖地握緊了他的手,又一次真實感覺到了,有什麼東西正被搶走,無論我怎麼用力,都抓不住。
「阿澈……」我咬著顫抖的下唇,看著他的面容,搖了搖頭,痛苦地伏在他的手邊,眼淚一滴滴落下,濕了枕席。
到這時,我竟是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不知該如何罵退死神,留下我唯一的親人。
「軍醫,軍醫在哪裡……」我的聲音嘶啞了。
直到這時,老軍醫才匆匆趕了進來,不及多說便坐下診脈施針,我站在一旁來回看著,十指絞得指節發白。
老軍醫眉頭緊皺,銀針一根根刺入穴位,我看著劉澈的面色緩和過來,鬆了口氣,忙問道:「他還好嗎?」
老軍醫扶著床沿站起來,對我一揖到底,「恕老臣無能,只能……維持片刻了。」
我眼前一黑,腳下一晃,堪堪站住了。
「片刻……嗎……」
緩緩低下頭,目光逡巡著,最後落到劉澈眼瞼上。
我這阿澈弟弟,原是極秀雅的,可大家都被騙了,這孩子,有一雙狡黠的眼睛。
「瑩玉,我們來玩一個遊戲。你輸了,就讓我親一下。」
「那你輸了怎麼辦?」
「啊……」他委屈又勉強地說,「那我就讓你親一下吧……」
「為什麼我叫你阿姐你才肯答應我的要求,我叫你瑩玉你就不理我?」
「叫我阿姐你是我弟,叫我瑩玉你算老幾?」
「那麼阿姐,如果阿澈叫你瑩玉的話,你也別不理他好不好?」
我靠著床沿坐下,輕輕捏住他的指尖,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這次,即便你叫我瑩玉,我也答應你。」
他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像是聽到了我的說話,我緊緊盯著他的眼睛,雙睫顫抖著像落入蛛網奮力掙扎的蝴蝶,可用盡了力氣,也沒能掙脫命運的束縛。
他的呼吸在我的手中緩緩停下了節奏。
直到最後,他也沒能喊我一聲「阿姐」,或者「瑩玉」。
現實總不如故事,臨死的時候能讓你暢快淋漓地說盡心事。
所有有些話,該說的別遲了,任何時候,都有可能太遲。
他的呼吸停止了,人仍然如睡去了一般安寧,嘴角噙著抹淡淡的淺笑,彷彿隨時會醒來,笑著喚我的名字,無論我怎麼糾正,他就是不願意改。
營帳里的三個士兵跪在地上,老軍醫亦跪下了,我深呼吸著,讓自己平靜下來。
「陛下駕崩之事,不許外傳。」
「是。」那三個士兵回答。
老軍醫猶豫了一會,說道:「方才微臣過來的時候,似乎看到徐將軍的人鬼鬼祟祟地在附近查看什麼。」
我一驚,回頭去看那三個士兵。「你們方才去請軍醫的事可有人知道!」
被派去請人的兩個士兵對看一眼,瑟瑟發抖道:「是,是有幾人知道……」
便在這時,外間通傳:「徐將軍求見——」
我一震:來了!
這個時候,大將均不在,阿澈駕崩,如果他突然發難,我該怎麼辦?
我握緊了拳頭,按捺下心頭悲慟,沉聲對室內四人下令道:「陛下駕崩之事,此時決不可泄露出去!」
四人忙磕頭回是。
我扶著床沿站起,走到軍醫跟前扶起他。「這件事,還須你幫忙隱瞞。」
「微臣明白。」軍醫躬身回道。
我抬手撥了撥額前的碎發,整理了衣冠,深呼吸過後,掀了帘子出去,邊走邊回頭對軍醫說:「你速去煎藥,陛下染了風寒,一刻不能拖延!」
軍醫連連稱是。
我們這一番對話聲音不低,徐立立在外間也聽得一清二楚。軍醫出得門去,我這才轉頭看徐立,故作詫異地一挑眉。「徐將軍深夜來見,可有戰報?」
徐立眼神陰霾,從我面上掃過,抱拳道:「微臣有要事求見陛下!」
我撫著袖子坐下,抬了抬眼皮看他,淡淡道:「陛下染了風寒,方才睡下,有什麼事和我說也是一樣。」
徐立冷笑道:「如何能一樣!軍國大事,豈是他人能夠隨意干涉!」
我從袖底掏出一事物,輕輕置於案上,徐立一見,臉色驟變,失聲道:「虎符!」
「不錯。」我勾起唇角,微笑道,「陛下身體抱恙,早有令宮主監國,一切大小事務本宮均可定奪。徐大將軍,若有急事還是速速說了,若沒有,就請回吧。」
徐立驚疑不定,拳頭緊了又緊,硬聲道:「微臣得線人密報,說是有姦細潛入大營欲對聖上不利,微臣奉命守衛大營安全,為保證陛下安全,有必要徹查營中每個角落,如今陛下不能相見,也不知是果真染上風寒,還是為奸人所害!」
「徐立大膽!」我拍桌震怒道,「難道陛下是否染病,本宮還會判斷失誤嗎!你是懷疑軍醫的醫術,還是懷疑本宮的為人!」
徐立臉上一僵,低頭道:「微臣不敢。只是職責所在,不敢有疏漏!還請公主見諒,讓微臣確認一下。」
我面上不敢流露出任何異常,案下的手卻已汗濕了掌心。
我若一早說陛下駕崩,一旦傳出去,必然影響士氣軍心,即便沒有傳出去,只是被徐立知曉,也很可能被他誣陷為弒君奪權,當場誅殺。如今先說了陛下染病,若再被他察覺推翻,則更坐實了這個「莫須有」的罪名……
陶清,師傅,你們千算萬算,可曾算到了這一夜的風雨傾城。
沉默對峙不過一瞬,忽地門帘被掀開,軍醫走了進來,手上用油紙包著什麼,走到我跟前回稟道:「殿下,葯已在煎,這裡有一爐安神香,可助陛下安眠。」
我與他相視一眼,徐立眯著眼睛看我們兩個,不知打著什麼算盤。
「那好,你進去吧。只是陛下吹不得風,你小心些。」我點了點頭說。
軍醫回了聲是,小心翼翼掀起一角帘子入內,這一線縫隙剛好夠我們看到床頭一角,一人躺在上面,翻了個身輕咳兩聲,將被子又拉上了幾分,帘子很快又放下,只聽到軍醫安置了香爐,似乎被問了什麼,回了兩聲是,然後說:「陛下此時不宜勞神,靜養為佳……是,微臣遵命。」
然後又是一陣輕輕的腳步聲,老軍醫出來后,對我一躬身,道:「陛下已然睡下,吩咐公主代理軍中事務,只是若有前線戰報務必通傳。」
我瞭然點了點頭,揮了揮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軍醫退下,我復又回頭看徐立。「徐將軍,此處有本宮在你無須擔心,若有刺客,亦有本宮擋在陛下之前,將軍若不放心,大可招來士兵將此處圍成鐵桶,也算是將軍一片忠君愛國之心。」
徐立皺了皺眉,朝裡間瞥了一眼,似乎還有些疑慮,嘴唇一動,又猶豫著合上了。想來之前幾個假動作已經迷惑住他了。
徐立站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放棄了,抱拳點頭道:「微臣明白。微臣告退。」
待徐立離開,我才徹底鬆了口氣,喘了口氣擦擦冷汗,回到裡間。
之前是裡間的三個士兵機靈地假扮劉澈,見我進來,三個都跪在地下領罪,畢竟假扮至尊是大不敬之罪。我扶起三人,微笑道:「你們應變迅速,有功無罪。」又對那三人道:「你們三個出去外面守著,不準任何人進來。」
那三人領命出去,我這才取出劉澈給我的三個暗哨,這三個暗哨分別為紅藍青三色,吹出來並沒有聲音,據說是苗疆的蠱哨,只有被下了蠱母的宿主才能聽到,所對應的三個宿主正是三門門主。
吹響哨子不過片刻,掌握朝中暗線的藍門門主便如影子一般跪在我面前,看到易主,他的臉上並沒有現出詫異的神色,彷彿他只是聽命於哨子,而不在乎吹響哨子的是什麼人。
我平復了呼吸,低聲問道:「你知不知道徐立在軍中有何同黨?」
藍門門主麻木地念出一串性命,多半是副將以下,聽得耳熟不多,但一數下來也有十三個之多。
「徐立手下士兵如今分佈如何?」
「三千駐守,兩千輪崗。就在一盞茶前,三千駐守軍武裝備戰完畢。」
我倒抽一口氣。「他想兵變?」
藍門門主卻沒有回答,只是提供一些事實,由我自己判斷。
劉澈的駕崩並不能隱瞞多久,那個人雖是個莽夫卻不是個蠢蛋,遲早會回過神來,到時候我就沒有機會了。
「你的人手有多少?」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