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玉兒,你回來了
我自知是個對感情遲鈍的人,但連墨惟都瞞過了,劉澈小兒功力頗深。
那時我只當他是客氣,便也同他客氣了一番,他叫我一聲「阿姐」,我叫他一聲「阿澈」。他聽了好似很開心,眼睛彎了起來,晶亮晶亮的,看得我也忍不住咧嘴傻笑。
「那啥……」我撓撓頭,「我的來意,你想必都明白了。」
「嗯。」他點點頭,微笑,「沒問題。」
「啊?」我怔了一下。
「我會救出沈東籬的,只要他站在我這邊。」他低下頭,拂了拂衣袖上不存在的塵埃,聲音里頗有些委屈,「你知道,我身邊的人太少了,王皇后的勢力過於強大……」
這孩子,太能激發人的母性。我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腦袋,「放心放心,這天下是姓劉的,讓他們姓王的滾蛋去!」
他抬眼看我,眼裡有玩味的笑意。「姓劉的?」
「嗯!」我肯定地點點頭,「是你們姓劉的,我不姓劉,我姓李。」
我表明立場,他眼中閃過異色,隨後眼底笑意一點點漾開,這水波深處到底藏了些什麼,卻不是我能看懂的。
那時我心裡便想:也是一個藍顏禍水,披著羊皮的狼。
因為涉及朝廷鬥爭,我讓唐思避嫌,以免讓唐門殃及池魚,他雖不悅,卻也不能反駁,便在城外住了下來。喬羽對大內了如指掌,夜探深宮,便由我二人執行。
恍惚想起小時候與喬羽初遇那次,那時似乎看到皇后與某個將軍深夜密謀,這些官員入夜不得進入進宮,更何況是和皇后竊竊私語,當初看著事不關己,現在想來暗罵自己糊塗。
和喬羽摸到了皇帝寢宮,喬羽放倒了外面的人,我走到他床前,他像是感覺到什麼似的睜開了眼,看著我,露出一個有些飄渺的微笑。他說:「皇姐,你來看我了,你不怨我了嗎?」
我心想,他估計命不久矣了。
我跪在他床前,他努力地睜大了眼睛想看清我,顫抖地覆上我的右手。
「皇姐,你的孩子不是我抱走的,你相信我。」他吃力地說著。
我不忍心地點點頭說:「我相信你。」
他怔了一下,扯出一個苦澀的笑臉,像是欣喜,又像是悲傷。
「她回來了,我把你的江山,你的夢想都還給她,你說好嗎……」
他一個年近不惑的男人,對我露出近乎依戀的神情,唉,這又何必呢……都是劫……
我說:「她不想要的,你還是收著吧……」
這龍椅太燙,我怕燒著屁 股。
他還想說什麼,但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我警覺地收回手,百忙之中不忘把昏倒在地的兩個宦官踢到角落裡,然後躲到樑上。
宦官領著一中年太醫進來,那太醫走著走著,忽地腳下一頓,非常短的一個凝滯,但我察覺了,他的眼角向我的藏身處瞥來——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發現我?只是湊巧?
便在這時,那領頭的宦官覺得不對勁了,四下一掃,奇道:「那些小宮人都哪裡去了?」我心中一緊,握住了喬羽的手,宦官後退了一步,大叫道:「不對!來人啊!有刺客!」
我轉頭看喬羽,用口型問:「走,還是留?」
喬羽一皺眉,道:「走!」
話既出,兩人同時飛躍出宮殿。前院里,弓箭手就位,長槍兵就位,刀兵就位!
以我們的輕功,這些人並不能動到我們分毫,弓箭如雨而至,我右手支在屋檐上,長腿一掃擋掉一批,幾個起落跳出射程範圍——真正的對手來了!
蜀山見過一次的,這是第二回見了。
看著圍上來的一群黑衣面癱,喬羽的面色十分凝重,我閑閑拍了拍手,調笑道:「喬羽,你走了以後,暗門的女子得多寂寞啊,只剩下些歪瓜爛棗了。」
這時,一男子撥開眾人上前,我注意到喬羽臉色一變,再轉眼去打量來者,第一反應——宦官?
那人俊美得不像男人,陰柔太甚,五官顯得極其妖媚,尤其是那眼角的紋路,簡直勾魂攝魄。
「叛徒,殺無赦!」那人盯著喬羽,狠狠下令。這聲音一出,我便知道,他確實是宦官了。
可惜,可惜了……
喬羽的功夫比場上所有人都勝了不只一籌,不過雙拳難敵四手,一時不敗,但長久下去定然不是對手。這些人對我只是下手只是致殘,對他卻是毫不留情的致命,我猛對他使眼色,讓他快走,他卻對我視而不見,急得我滿頭大汗。
那一邊,華麗裝扮的女子匆匆而來——唉,我的皇嬸誒,果然是氣勢凌人,讓我恨不得在她臉上踩幾腳!
皇后眼中閃過狠色,「李瑩玉,你再不束手就擒,沈相就性命堪憂了!」
我向後一避,對劈來的刀大喊一聲:「別打了,我投降!」
喬羽啊……不要辜負了我的期望!
他掙扎地留給我一眼,終於還是跳出戰圈了。
皇后對他根本不關心,見我投降,她鬆了口氣,立刻令左右之人將我拿下。那死人 妖毫不留情撬開我的嘴灌下黑色藥粉——卸功散!也對,她怕我一身功夫。
死人妖九轉八折地把我押到一個黑暗地宮,皇後娘娘屈尊前來審問犯人。
「把玉牌交出來!」她冷著臉說。
「什麼玉牌?」我裝傻。
「鳳鳴九天!」她咬牙冷冷道,「交出來,我饒你一命!」
切,當我白痴嗎?要不是為了套那玉牌的下落,我早被喂砒霜而不是卸功散了。鳳鳴九天玉牌,皇后鳳印,和玉璽成雙成對,也是權力的象徵,少了那玉牌,她這皇后當得很不是滋味吧。
「我腦子不太好使,你讓我見見我師傅,說不定我就想起來了。」我笑嘻嘻道,「其實,我留著那玉牌也沒什麼用,你看我一沒人二沒錢三沒野心四沒能力,我拿什麼跟你爭,你防著我做什麼啊。等皇帝一歸天,這天下還不是你說了算,你說是不是?」
她聽了我這話,倒是臉色稍霽,又恢復了自信滿滿的神色,「本宮給你一天時間好好想想,交出玉牌,你們師徒都可以活命。否則……」她意味深長哼哼兩聲,很沒創意的威脅。
再怎樣強大的對手,我都不曾害怕過,但想到即將見到師傅,一顆心卻顫了起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近鄉情怯……
暗門的布局,在喬羽叛出后就改變了,這也是為何我要親入虎穴,探明師傅所在。也或許是,我真的太想他了……
暗門的地牢自然不是風雅所在,頂上開了小小一扇天窗,月光吝嗇地撇了一袖進來,我摸索著前進,顫聲呼喚:「師傅……師傅……」
「玉兒……」一隻溫暖的手握住了我,把我接到他懷裡,與我這一刻塵埃落定。
他淡淡一笑,說:「玉兒,你回來了。」就好像我只是出門轉了一圈,而不是離開了許多年。
我伏在他懷裡,心口脹脹麻麻的,不知該說什麼,總覺得這樣抱著他,一瞬就是一世了。從墨惟口中,我才知道,自己當年的怯懦,給彼此造成了多大的缺憾。
有些話,現在說,會不會太遲?
我伏在師傅懷裡,他輕輕撫著我的長發,指尖的溫暖讓我心酸得想哭。
我想他是受了許多我不知道的苦楚,卻總是隱忍著不讓我知曉,把所有的苦難一人承擔,便是傷得支離破碎,也要拼湊出最後的微笑與我。我的師傅啊,是真正的君子,能在最污黑的泥淖中開出潔白的蓮……
「師傅,玉兒愛你。」那句話,終究是說出了口,許多年的逡巡,也畫下了一個句點。可當時我仍幼稚,只傻傻地想要他一句肯定,因為那一句,無視了他多年的守候與等待。
而最後他吻了吻我的發心,說:「沈東籬十七歲那年遇見了你,之後十年,除了你再無一人伴我身邊。玉兒,我喜歡過一個人,你說除了你,還能有誰?」
我的師傅啊……給了我最初的溫暖和最後的依靠,可我終究……負了他……
咬牙抹去淚水,這個時候,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附在他耳邊,用極低的聲音問:「師傅,你早已知道了我的身世對不對?告訴我,這場鬥爭中,你究竟要站在哪一邊?」
「你應該知道的。」師傅輕撫著我的臉頰,另一隻手在我掌心寫下一個字——「六」。
切,墨惟啊墨惟,你以為只有你看清了劉澈的偽裝嗎?
師傅靠在我耳邊,雙唇啟合間擦過我的耳垂:「玉兒,師傅沒你想象的那般好……」
我輕輕顫慄,摟著他的脖子,低聲回他:「我只在乎你對我的好。」
我們女人,多半是小心眼的,只要你對我好,其他的很多事,我都可以不在乎。更何況在丞相這個位子上,我知道你有許多的不得已。
皇家的人,都不是東西——什麼君有君道,臣有臣道,其實除了自己,根本不把人當人,什麼人在他們眼裡都只是棋子和工具,是殺人的刀,是自衛的盾。
如果可以,我要天下太平,百姓安居,要師傅無事可做,整日里只與我一人廝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