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身世之謎
冀城的天牢里並非暗不見天日,一個窄窄的通風口泄露了些許陽光進來,憑著地上投影的位置,我大概可以估算出日出日落和當下時辰。
被關進來的第二天,大約是午時三刻左右,太后讓人把我提到審訊室。
在對環境的挑剔上,這個老女人應該跟司馬詔很有共同言語。她坐在裝飾豪奢鋪著厚厚毛皮的座椅上,讓獄卒把緊緊我綁在木架上。
「我聽說了一個不得了的好消息。」太后凌厲的鳳眼在我身上掃來掃去,好像在掂量著我身上有幾兩肉。「當年陳國廢帝和曹皇后被曹大公子暗中毒殺,陳國皇室中人也先後都意外身死,但是傳國玉璽,卻無論如何都搜尋不到。如今魏國所用的玉璽,並非真正的傳國玉璽,而是另外尋了寶玉所鑄。現在看來,這個遺失的玉璽,很有可能就在你身上了……」
我乾笑兩聲:「你瘋了吧,我身上要是玉璽還能活這麼多年?哪個地方能藏得住那麼大一塊破石頭?」
她狠狠剮了我一眼:「伶牙俐齒,自找皮痛!他們既然把你偷偷送了出來,一定另有預謀,想必是料定了廢帝被囚,復國無望,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了你身上。據說你跟應笑我接觸過,那人是郭嘉的後裔,曹氏的謀士與忠臣,深得曹家人信任,他會不會知道些什麼?他又跟你說了什麼?」
聽她提起應笑我,我心中頓時涼了半截。
我在上邽遭遇之事,我和應笑我的關係,知道的人中會透露給太后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姜惟,一個是司馬詔。但是事關傳國玉璽的話,姜惟不可能會說,那就只有司馬詔了……
他到底想幹什麼?已經想借刀殺人了,難道還怕我死得不夠慘?
我強裝鎮定道:「我父母送我出來,無非是料定司馬奕對我們陳國劉氏動了殺機,他們遭軟禁重重看守,自知逃不出去,便讓我假死逃過守衛,不過是希望我能活下去,延續劉氏血脈,遠離朝堂爭鬥,作為一個普通老百姓好好活著,怎麼可能會將陳國玉璽交託給我。」
太后明顯不信:「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只是讓你隱姓埋名活著?怎麼可能這麼簡單?」
我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為人父母,所望不過是子女長大成人,平安喜樂,他們為我取名為笑,便是此意。你也是為人母親者,難道便會希望阿斗一生活在爭鬥與苦難之中嗎?」
她臉色劇變,咬緊了牙根,這讓她濃妝艷抹的臉顯得扭曲而猙獰。
「你說對了一半。」她忽然冷笑起來,「我是希望我兒子平安喜樂,但是要平安喜樂,就只有得到整個天下,剷除一切對我們虎視眈眈的敵國。阿斗一樣,你也一樣,你以為你逃出了洛陽皇宮就能平安了?那現在又是怎麼回事?誰都想殺你,除非你能登上九五之尊,恢復皇室尊嚴。」
「可是你做不到。」她微微笑著,斜靠著椅背,「你落到了我的手上,我不會讓任何人威脅阿斗的皇位,這也是我作為母親為他所做的籌謀。先帝臨死的時候便將你的身世告訴了我知,關張兩位叔叔不在,蜀國無人能制衡聞人非,我也只能聽先帝之令,遵守承諾,留著你的性命在眼皮底下監視著。聞人非出師前要過我一個承諾,只要你不離開蜀國,安心嫁給阿斗,那我不為難你。」
「可是你不知好歹!」她眼中閃過一抹狠色與殺意,「你不安分,也別怪我毀約。趙昀沒有殺了你,司馬詔也殺不了你,結果還是要我親自動手!」
嫁給阿斗嗎……
如果早知道離開蜀國會發生這麼多事,我還會出來嗎?
我垂下眼瞼,忍不住思索這個問題。當時,我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特殊,但是嫁給阿斗這件事,我從來沒有想過,我與阿斗之間,並無男女之情。阿斗是不懂,我卻懂的。為保性命,而委屈自己一輩子活在深宮之中?
我想我已經有了答案……
我還是會逃走,因為那樣活著,沒有比死了好多少。我想活,是因為我覺得活著就會有好事發生,就還有希望,但是在蜀國皇宮這個老妖婆的眼皮底下艱難地過日子,不叫做活著,叫做熬著等死。那麼我肯定會逃走,只是我再不會去找聞人非……
「可恨的是,聞人非居然敢威脅我……」太后咬牙切齒地說,皮笑肉不笑,「呵呵……他應允過你父親,他活一日,你便不會受一分傷害,你若死了,他為了不自毀諾言,便也只能自絕於天地。」
清脆的一聲爆響,精緻的杯盞被她擲碎在地。
我有些恍惚,喃喃自語道:「他真的這麼說……」
「蜀國正倚仗他,我是不能殺了你,不過,我也說過,你活著不會比死了好多少。」她冷笑看著我,「如果你把傳國玉璽交給我,我會讓你少受點皮肉之痛。」
這句話讓我瞬間驚醒。
她大概想了多少狠毒招數想來逼供?
「我真的不知道玉璽所在。」我掌心微微出汗,腳底卻發涼,「我落在你手中,況且復國無望,即便有玉璽也無用,若知道我也不會藏著。」
太后眼神一動,「你說的有道理……」
我心下一喜。
卻聽她又說:「你被送出皇宮時還在襁褓之中,即便有什麼秘密,他們也不可能告訴你,不過還有你母親……」
我臉色一變,「你想做什麼?她什麼也不知道!她從未進過皇宮,從未見過曹皇后,否則她也不會想帶我去洛陽了!」
太后冷笑道:「她沒進過宮,那司馬昊呢?難道司馬昊不會把那些秘密告訴她嗎?」說罷她吩咐獄卒,將我母親也綁來。
「娘!」看到母親被粗暴地拖著來,我拚命掙扎著跑過去,被緊緊綁著的雙手在鐵鏈摩擦下不斷滲出血絲。我咬著牙根,身體微微顫抖著對太后說:「你打死我吧,我母親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她恨了我那麼多年……我害死了她的丈夫,她從來沒將我當成她的親人,而且我也不是,她沒必要為了我而受皮肉之苦,若她知道,一早便說出來了!」
她冷冷看著我:「你說的話,我一句也不信。」說著轉過頭看向我母親,她和我一樣,被牢牢綁在木架上,與我只有三步之遙。「當年司馬昊出洛陽的時候,有沒有帶走傳國玉璽?他有沒有跟你說過關於傳國玉璽的事?」
母親眼中一片迷茫:「什麼傳國玉璽?」
太后朝旁邊的獄卒使了個眼色,獄卒意會地點了點頭,取過牆上的長鞭,啪的一聲,甩在地上。帶著細細倒刺的長鞭在地上留下淺淺的划痕,讓母親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我簡直不敢想象那一鞭子打在人身上會有多麼可怕……
「我真的不知道……」她的牙齒輕輕打顫,驚恐地看著長鞭。
話音一落,長鞭便高高揚起,啪一聲狠狠落下,在她身上一掃而過,一聲凄厲痛苦的喊聲在牢中響起,鮮血迅速滲透了重重冬衣。
「別……打……」我渾身顫抖著,眼淚奪眶而出,口中嘗到了腥甜的鐵鏽味,不知何時咬破了嘴唇。「別打……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她恨我,從來沒將我當女兒,她從來不關心我,是我害死了她唯一的親人,我害死了她的丈夫……她如果知道早就告訴你了!」
太后冷冷坐著,臉色不變,神情不動,頭也不抬地說:「我不喜歡聽你廢話。打到說出點什麼吧。」
啪!
啪!
啪!
三鞭下去,血透重衣。
「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不敢看,卻移不開眼,她臉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色了,嘴角流下的鮮血,是因為疼痛過度而咬破了唇舌。「娘……娘……對不起……」
她沒有力氣回我,只是嘴角隱約扯出了一抹微笑。
「她暈過去了。」獄卒報告道。
「真不經打,先潑醒了吧。」太后皺了下眉。
我氣得渾身發抖,掙扎間鐵鏈哐啷作響。「你這個死老妖婆!滅絕人性!我娘什麼都不知道你逼她做什麼!阿斗那麼善良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娘!阿斗會以你為恥!你這個老賤人!」
太后被我的話激怒,呼吸急促起來,雙手微微顫抖:「呵呵……我打她,你比較痛?對不對?我知道你想激怒我,讓我打你,放過她,我不會讓你如願。」隨即尖聲喝道:「給我潑醒她!」
我惶恐地看著去提冷水的獄卒。
「你這個老賤人!你也懂母女情深嗎?阿斗從來沒有孝順過你吧!你在他眼裡就是一個面目可憎的老妖怪!他投錯胎才當了你兒子,不,一定是你抱錯胎才拿他當你兒子!你這種狠毒的老女人怎麼可能有兒子!」
太后臉皮禁不住地抖著,我冷笑繼續罵:「塗再多的粉都藏不住你的臉上的皺紋,你心上長毒瘤了吧,毒素上臉了吧,你低頭看看,粉都掉了一地了,別浪費了掃一掃拿來包餃子夠毒死一蜀都的人了!蜀國有你這樣的太后真是先帝家門不幸!阿斗跟你斷絕母子關係的時候記得通知我放鞭炮!」
「你贏了!」太后突然開口,眼中的怒意轉為寒意,「你成功了。」
她走下來,從獄卒手中接過長鞭,「是你自己找死,不是我違背對聞人非的承諾。」
我緊緊盯著她手中的鞭子,冷笑說:「真是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你什麼貨色聞人非會不知道嗎?是啊是啊,我逼你殺我的,要殺就殺你廢話那麼多幹什麼……」
揚起的鞭子打斷了我的話,長鞭在空上掃過帶起塵埃,刷的一聲,狠狠落下,從左肩而下,劃破重衣。
我繃緊了後背,火燒般地疼痛讓我幾乎渾身痙攣,頭皮發麻,細小的倒刺狠狠扎進皮肉里,順勢而下扯下一絲絲的皮肉,鮮血不斷地往外涌,很快地濕透了最外層的衣服。
刷——又是一鞭子。
右肩至胸口,一路血紅。
我悶哼一聲,咬緊牙關,狠狠瞪著她。
「你在得意什麼?」太后憤怒而狠毒地看著我,「你在驕傲什麼!你在硬氣什麼!你以為你還是皇室後裔嗎!你不過是個死人而已!我的阿斗才是真正的皇室血脈!」
「呵……呵呵……」我艱難地冷笑著。我無法忽視身上的疼痛,意識已經快要模糊了……
那個瘋女人用力地甩著鞭子。
「你以為你長得像曹皇后,天下人就會相信你嗎?」太后眼中閃過一抹瘋狂之色,「好!我就毀了你這張臉!」
鞭影照面而來,我甚至來不及看清,下意識地頭往旁邊一偏,但是躲不過。
火燒的感覺從臉頰邊蔓延開來,我的左臉……
炙熱的鮮血流進左眼,我閉上了眼睛……
聽說人死前,會想起平生的點點滴滴。
可是我居然大腦一片空白。
是疼痛剝奪了我思考的能力。
另一鞭沒有落下,我微微睜開眼,看到太后臉色慌張地扔下了鞭子向外走去,臨走前,她吩咐獄卒將我們關在密牢。
那是真正暗不見天日的地方。
我暈過去不知道多久,醒來之後,眼前一片黑暗。
艱難地動了一下,衣服摩擦著傷口,劇烈的疼痛讓我忍不住呻吟出聲。
「娘……娘你在這裡嗎?」
我支撐著坐起來,手往周圍摸索,隱約聽到了左前方傳來微弱的呼吸聲,忙爬了過去。
手碰到了一具帶著點溫度的身體。
「娘……娘……你不要有事……」我咬著下唇,眼淚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笑笑……」她的聲音很弱,但在這寂靜無聲的密牢里,就像一聲巨響炸在我心頭。我不顧胸前的鞭傷,急忙俯下身想抱住她,但是又怕碰到她的傷口。
「對不起……」我伏在她肩頭,痛哭失聲。
「不要說對不起了。」她輕輕嘆了一聲,「逃不過的,都是命。」
她抬起手,探向我的臉,卻碰到了我左臉上的傷口,我沒忍住,悶哼了一聲。
「血?笑笑,你臉上的是血!」她震驚地顫了一下,猛咳了幾聲,「她打你了!」
那時她已暈了過去,所以什麼都不知道。
我或哭或笑都會扯到臉上的傷,最初受傷時一片火辣灼痛,讓我感覺不到傷在何處,現在大概可以感覺到,一道傷口從左邊太陽穴而下,劃破了眼尾顴骨,下至嘴角。
「只是幾鞭,那老女人打的,不疼。」我忍著痛安慰她。
母親沉默了片刻,將我輕輕抱住。「她是孫家的女兒,學過武藝……好孩子……你受苦了……」
我枕在她的肩頭,閉上眼睛。
「是我害死了爹,又連累了娘……」我哽咽著,「如果當初,你和銀劍哥哥直接去洛陽,便不會遇到今天的事了。」
我是個掃把星,總是讓愛我的人受苦。
「我寧願陪著你,受這些苦,總好過我的女兒孤零零一個人,受人欺負。」她淡淡笑著,輕輕順著我的後背。
我咬著唇,卻忍不住淚意和顫抖,眼淚劃過臉龐,落在她的肩頭。
「我們還有希望能活著出去嗎?」我輕聲自問,這一次,我真的很絕望。
「你剛出生的時候,便死過一次。」母親緩緩說著,「大夫說,你的求生意志比一般人強上許多,在上邽你也熬了過來,只要不放棄,多活一刻,也許下一刻就等到了希望。」
這一回,太后將我們關在了密牢,和天牢不一樣,密牢是在地下,入口一般都是隱秘的機關,如果沒有人帶路,根本很難找到。被帶進密牢的時候我還沒暈過去,但是我知道入口在哪裡又有什麼用?
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根本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如果太后將我們關在這裡,不需要多做什麼,只要斷了水糧,不出三五天,我們自己便熬不住了。
因為傷口得不到處理,很快我和母親都開始發起高熱。
「娘,撐住……」我抵著她的額頭,不知所措。
她艱難地回我一聲:「好……」
可是一切都是虛的……
我摸索著周圍,三面是冰冷的牆壁,一面是鐵欄,堅硬無比,兒臂粗的鎖鏈鎖著門,毫無逃生的希望。
只能等……
那天太后一臉慌張地離開,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在密牢里,我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也許一天,也許很久,但這之間,太后都沒有來過,也沒有派人來。
黑暗中有老鼠細細尖尖的叫聲,不時過來試探著,只等我們停了呼吸,就會淪為它們的食物。
母親的呼吸越來越微弱了,我無計可施,最後只能抓著欄杆,聲嘶力竭地喊著:「救命!來人啊!放我們出去!」
母親虛弱地說:「笑笑,別喊了,沒用……上面的人聽不到……」
「我要試一試,不試一試怎麼知道!」再沒有人來,母親便撐不住了!
她帶著從容的笑意說:「我老了……活夠了……前半生有昊哥陪我,後半生有你……知足了……你還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養著力氣,才能撐更久,等到救援……」
我搖頭,緊緊握著她的手,淚流滿面:「不行,要一起活著出去!我答應爹,會好好照顧娘……這麼多年了,我好不容易才讓你接受了我,好不容易才有了娘……你說要存著希望,不能扔下我一個人……」
她幾不可聞地嘆息著:「命不由人……」
我用力地搖頭。「不!我不要你走,你說過不會讓我孤零零一個人受人欺負的!」
我一手握著她,一手抓著鐵鏈拍打著鐵欄杆,不放棄,大聲地喊著。
聞人非……
聞人非……
聞人非……
心裡卻喊著他的名字。
在我最絕望的時刻,我想的都是他。
他以己命,保我一命。
無論他對我是何種感情,今生今世,他欠我父親的,還清了,而現在,是我欠他了。
我想起也許是在很久,或是不久之前,我答應過他,生前死後,不會讓他獨自一人。可是我無法守住我的諾言……
我不知道自己喊了多久,也許無意識中,我也喊了他的名字。一隻手上是冰冷的鐵鏈,另一邊卻是逐漸失去溫度的手。
我把母親抱在懷裡,不讓黑暗中的生物襲擊她,喉嚨已經喊道嘶啞了……
「聞人非……」我在意識的邊緣,輕輕喊著他的名字,彷彿看到了一線光明……
「笑笑!醒醒!是我!」熟悉的聲音將我從黑暗深處拉了回來。
「趙……拓……」我的聲音已經不像自己的了。
破碎,沙啞,蒼老……
火光照亮了密牢,我卻睜不開眼睛,但是眼瞼上依稀能感覺到溫暖的光線。
「救救……我娘……」我緊緊抓著他的手。
「你放心,一定會的!」他堅定地說,「笑笑,我帶你們離開。」
然後,我聽到他倒抽了一口涼氣。
一定是看到我臉上的傷了,因為他撩起了我的頭髮。
我笑了笑,也許面目更猙獰恐怖了。
他沒再說什麼,指尖在我耳邊停留了片刻,便將我打橫抱起,小心翼翼地,不敢碰到我胸前的傷。
我感覺到我們走出了密牢,然後聽到另一個熟悉的聲音。
「笑笑!」一隻熱乎乎軟綿綿的手握住了我的。
是阿斗啊……
我恍惚間明白了,是阿斗來了,所以太后那麼慌張。呵呵……她也心虛了,怕被阿斗知道她狠毒的一面。她也是當人母親的啊……
我聽到阿斗的抽泣聲,拚命說著對不起。
趙拓說:「陛下,先為笑笑和她母親醫治吧。」
阿斗忙說好,屋子裡腳步聲亂作了一片。
我問趙拓:「你怎麼找來的?」
聲音沙啞難聽,嗓子到底是壞了。
趙拓卻彷彿不以為意,輕聲說:「我找了你很久,最後在這個房間里,發現了我送給你的手鏈,我想,也許你特意留下的記號,指引著我。」
我曾想,也許太后發現了會毀掉這個信物,但慶幸的是,阿斗來了,纏著太后,讓太后無暇分身,也不敢讓人來密牢,怕被阿斗發現,不料最終卻讓趙拓發現了。
「你都知道我的身世了。」
趙拓點了點頭,卻像是帶著點抱怨說:「我居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我靜靜看著他。
他眼神微動,俯下身,幫我整理著頭髮。「怎麼不像以前一樣,罵我趙白臉了?」
我垂下眼瞼,低聲說:「對不起。」
這三個字,近來我頻繁地說著,聽到。
「對不起什麼?」他仔細想了想,「嗯,你是該說對不起,答應過我,不會不告而別是不是?」
「再對不起一次……」
他嘆了口氣。「別說了。」
我的手被他緊緊握在掌中。「你的傷還沒好,但是明天,我就要帶你離開這裡,這一次由我護送你,去南方。」
我一驚,抬起眼看他。
他堅定地說:「我不會考慮你的意見,我已經做了決定了。為了你的母親,你也會答應的,對不對?」
對……
我不能讓她再一次陷入險境。
大夫說,這次她的身體受了極大損傷,要好好調養很長一段時間了。
「沉默就是答應了。」趙拓微微一笑,「那好,以後,就由我來守護你了。」
我垂下眼瞼,不敢看他的眼睛。
「笑笑……」阿斗怯怯站在門口,懷裡抱著鳳鳳。
那隻戰鬥雞終於又被阿斗養胖了,毫不顧忌我是個病號,從阿斗懷裡跳了下來,一屁股坐我肚子上,好像我還是蜀都那個不知憂愁的司馬笑似的。
趙拓說去準備馬車,退了出去,留給我和阿斗說話的空間。
一見面,又是一句對不起。
阿鬥眼睛紅腫,也許我血淋淋地被趙拓從地牢里抱出來時,那模樣嚇壞了他。
「陛下,你怎麼從都城跑出來了,都城現在群龍無首呢。」我微笑著說。
「笑笑你和以前不一樣了……」他坐在床頭,又是悲傷又是惶恐地看著我。
「當然不一樣了,我變得好醜好醜了。」我臉上的疤,大夫說是去不掉了,終究會留下醜陋的痕迹。「陛下也不一樣了,陛下瘦了許多。」
果然一瘦下來就變成俊秀少年了。
阿斗不忍再看我,低著頭說:「母后答應我,不會再傷害你們了。真的對不起……我最喜歡笑笑,可是母后對你們做了那麼殘忍的事……笑笑現在是不是很討厭我……」
我微笑著說:「我在蜀都的時候,很開心。」
他微微有些詫異,小心翼翼地偷眼看我。
「陛下是個濫好人,腦子不靈光,傻乎乎的,可是心地善良。陛下對我,很好很好……就像我的親人一樣,或者說,我們本來也算是親人了。」我一笑,如果劉皇叔真的是皇室宗親的話,我和阿斗不管隔著多少層,那都算是同族之人了。
「太后是太后,陛下是陛下,我待陛下,始終都如弟弟一般——恕我不要臉攀親戚了。」我笑著說。
阿斗撓了撓頭,「笑笑,其實你一直背後叫我阿斗,沒拿我當陛下,我知道的。」
我噎了一下。
「除了母后和丞相,沒有人拿我當真正的主公。」他說,「母后拿我當主公,卻是因為我是他的兒子,是她的希望,她想讓我當真正的皇帝。丞相拿我當主公,是因為先帝所託,我是蜀國唯一的希望。」
「其他人不拿我當主公,都是看不起我。」
我靜靜看著他。阿斗,有一顆明澈的心,他看不懂複雜的局勢和爾虞我詐,卻能看透更複雜的人心。
「笑笑不拿我當主公,我卻很開心。因為只有笑笑,是拿我當自己人。」他咧嘴笑著,露出一口大白牙。
我眨了眨有些濕潤的眼眶,忍不住想摸摸他的腦袋。
我司馬笑,處下了蜀國的皇帝,得他真心相待,總算不至於太失敗了。
「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笑笑了。」他緩緩斂去了笑意,眼神黯淡,「可是只有這樣,你才能平安活著。」
我抓住鳳鳳,塞到阿斗懷裡:「我把鳳鳳送給你,讓它代我陪著你,好不好?」
鳳鳳掙扎著,掉了一根絢麗的羽毛。
阿斗撇了撇嘴:「鳳鳳本來就是我賞給你的……」
「所以現在是我的,然後我送給陛下。」我認真地說。
阿斗勉為其難地接受這番說辭,把鳳鳳安置在懷裡。他們倆還挺般配的。
「阿斗。」我不再叫他陛下了,他眼睛亮了一下。「我想問……問你……聞人非的事,他還好嗎?」
阿斗怔了一下,答道:「我自從知道母后離開蜀都后,就跟了過來,一直求母後放了你,不太清楚前方的消息。但是聽趙拓說,是丞相派他來營救你的,丞相要求趙拓在十五日之前送你離開蜀國境內……也就是後天了。」
「後天……」趙拓堅持,明天要送我離開。
「阿斗。」我抬起眼,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說,「你還記得嗎,你允諾過答應我一件事,無論什麼要求。」
阿斗想了下:「好像吧……我答應了你很多事,記不太清楚了,但是你要我做的,我都會答應。」
我笑了一下:「那好,這是我最後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