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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吻別

  我慶幸能轉移話題,忙答道:「因為上了手銬,所以擦傷了點,沒大礙的。」


  他的手輕輕一顫,然後滑下來,握住我的手掌。


  我掙扎了一下,沒力氣掙開,只能由著他握住。帶著薄繭的掌心炙熱無比,讓我的手也熱了起來。我這隻手只能握筆杆子,他的手卻已經能舞動長槍,縱橫沙場了。


  不免有種吾家兄長初長成的欣慰感覺。


  可是趙拓卻說:「笑笑,在你眼裡,我是不是很不可靠?或者很不重要?你要離開,也不需要同我告別一聲。」


  我吃了一驚,不大習慣他用這樣的語氣跟我說話。「怎麼會?」


  他垂著眼睛看著我的手說:「你不是罵過我輕浮嗎?」


  我側頭想了想,答道:「你小時候是這樣的,可是……我們都長大了……我沒有同你告別,只是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告別是件很傷情的事。」


  趙拓抬起頭,凝視著我的眼睛,「如果有下一次,你是不是還會不告而別?」


  下一次?

  我想不會有下一次了。


  我搖了搖頭。「我不會再次不告而別,如果我要走,一定會告訴你,讓你知道我去哪裡,你就不會擔心了,是不是?」


  趙拓忽然壞笑了一下,就像以前一樣。「如果你告訴了我,我一定不會讓你走,或者……我跟你一起走!」


  我被他的話嚇住了。


  他忽然湊上前,離我很近很近,低聲說:「相信我,依賴我,我可以永遠保護你。」


  一個輕輕的吻落在我的眉心。


  我的心臟狂跳著,可是卻渾身僵硬。


  這意味著什麼?

  不不不……


  我不想把他牽扯進來!


  我自己的身世一團亂麻,陷進了無數數不清的大麻煩里,或許還有什麼陰謀,儘管我仍然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可是……


  可是抬起眼,我又把所有的話咽了回去。


  不知道是因為他的眼睛,還是因為門口站著的聞人非。


  「趙拓也在這裡。」聞人非緩緩走了進來,朝趙拓笑了笑,「我聽副將回復,才知道你居然令也不回,就直接跑到這裡來了。看在你這次立了大功的份上,就原諒你這回了。」


  趙拓站起身來,神情嚴肅地對聞人非行了個禮,然後又恢復了他平日里三分不正經的模樣。


  「我擔心笑笑,所以先來看她了。」


  「你父親還擔心著你呢,你快去回復他吧。」聞人非不以為意地淡淡一笑。


  趙拓又看了我一眼,我有些不安,但還是朝他露了一個笑臉,他的笑意在眼底蕩漾開來,然後帶著明顯的喜悅離開了。


  聞人非看著他的背影,而後轉頭看我,微笑問道:「趙拓這麼開心,一定是因為你了。」


  縮在被窩裡的左手猛地攥緊了。


  我忍著心口不規則的抽痛,微笑著說:「我不知道,也許是的,他總是很容易地開心。」


  我好像從來沒見他傷心憤怒過。


  這句話之後,我們都不知道說什麼了。


  還是我先想起了一件事:「應笑我,他還好嗎?」


  我想他知道我說的是誰,什麼意思。


  「嗯。」聞人非說,「這次是他和我裡應外合,調虎離山,將司馬詔調離上邽。為了博取司馬詔的信任,他跟司馬詔一起離城,司馬詔也想不到,應笑我會和我合作。」


  「司馬詔會不會懷疑他,殺了他?」我很擔心他,不希望他出事。


  「放心吧,他機智過人,手上那麼多的籌碼,司馬詔不會動他。」


  「哦……」


  我點了點頭。


  又開始陷入了尷尬之中。


  我張了張口,艱難地問道:「司馬詔說……我是本該死之人,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聞人非沉默不語。


  我又問:「我的身份,有什麼不同嗎?我爹是司馬昊,一個史官而已,難道不是嗎……我是不是被瞞著什麼事?」


  聞人非淡淡笑了笑。「你是司馬昊的女兒,沒有什麼不同。司馬詔誤會了而已。」


  「不……」我搖了搖頭,「他說的對,我若只是司馬昊的女兒,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史官,憑什麼能讓那麼多人對我另眼相待?太后和趙將軍費盡心機想殺我,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蜀相,紆尊降貴收我為義女,應笑我也對我百般維護,司馬詔更是想利用我換取江山。我何德何能呢……」


  現在想來,一切都合情合理了。之所以聞人非十年來對我各種關照,之所以他收我為義女,對我看似百依百順,卻又將我拒之千里之外,想必是為了我的身份,為了對我父親的承諾。


  「我想我的身份一定很特別,如果不是因為這個身份,你一定不會照顧我們母女,收我為義女的,對不對?」我抬起頭看他,笑得盡量甜美。


  他猶豫了一下,卻別過眼,沒有看我,片刻后,他像是做出了決定,回過頭來正視我的眼睛。「笑笑,你真心喜歡趙拓嗎?」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為何提起這件事。


  「你若真心喜歡他,我送你們離開,他會照顧你一生一世,遠離這些算計與陰謀。你不是說過從小呆在蜀都,想去看看海嗎?讓趙拓帶你去南方,去海邊,不要再回來。」


  我怔怔地看著他,忽然心口又疼了起來,比之前的每一次都強烈,像被人插進了一把刀,又握著刀柄攪動起來。我捂著胸口,疼得直不起腰,大口喘息著。


  聞人非似乎被我的反應嚇了一跳,忙握住我的肩膀連聲問:「笑笑,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去叫大夫!」


  他轉身要走,我拉住他的手腕,輕聲說:「不……不用……一會兒就好了……」


  我有些習慣了,不知道為何,但是看起他時,看到關於他的一切的時,或者想到他,想到他不喜歡我,心口便會那樣疼一陣,一會兒便緩過來了。


  只是疼的時候難受罷了。


  我靠著枕墊深呼吸著,平復了方才那陣劇烈的疼痛。


  聞人非目露憂色,仍然不放心。「是不是司馬詔對你做了什麼?」


  我微笑著搖了搖頭。


  不是他,是你啊……


  我不會說我喜歡趙拓,我的喜歡不是趙拓的那種喜歡,我不願意把他卷進來,更不會想用趙拓來試探聞人非的真心。


  我喜歡的是聞人非,我的喜歡,說過了一次,就不再說第二次了,他不接受,也就罷了。剩下的或者疼痛或者懷念,都是我自己的事了。


  「我不願意將趙拓卷進來,讓他也陷進危險之中。」心口的疼痛還沒有散去,我只能說一句話便停頓一下,「趙拓還有他的父親,我不能讓他因為我而離開他的家。」


  聞人非眉心深鎖,輕輕嘆了口氣:「可是我不想你再受到任何傷害。」


  「你不必這麼內疚的。」我微笑著說,「我不是你的責任,你答應過我父親照顧我,這十年來你已經仁至義盡了,以後的路,再艱難也是我一個人的事了。我會自己面對的,如果你願意的話,告訴我,我是誰,我該做什麼?」


  聞人非深深地看著我:「我寧願你永遠不知道。」


  「總會有人告訴我的。」我堅定地回視他,「或許你希望我從別人口中得知?」


  我從懷裡掏出張手帕,是玉娘幫我畫上去的,也是玉娘幫我換的衣服,她自然知道這方手帕對我的重要性,所以還是幫我收了起來。


  「我的背上,有這樣一幅圖案,軍醫說,只有死於腹中的胎兒身上才會出現這樣的青紫瘢痕。可我活下來了,真是不可思議。司馬詔是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本該死之人,可是卻活了下來。」


  聞人非看著那方手帕,眼神一動,脫口而出:「藍蓮花……」


  「什麼?」我皺了下眉頭,看向他,「藍蓮花?什麼意思?」


  聞人非眼神深沉:「藍蓮花,也叫睡蓮,但在禁宮之中卻是一種毒藥,能造成人龜息假死之癥狀,醒來之後,毒素無法排出體外,就會在身上形成毒斑,狀如蓮花。」


  「我曾經中過這種毒……」我的心沉了下去。


  禁宮,洛陽……


  那日司馬奕叫我皇後娘娘……


  他說我和「她」長得很像……


  那個人是誰,答案呼之欲出。


  其實我曾經隱約猜測過,但我不敢往深里想,因為我潛意識覺得不可能,怎麼會呢,那麼遙遠的一個名字,她怎麼可能和我有關聯……


  我看著聞人非的眼睛,輕聲問道:「『我』有那麼重要嗎?想我活的人多一些,還是想我死的人多一些?」


  聞人非沉默了片刻,答道:「知道你還活著的人,多半希望你早已死去。」


  「那你呢?」我攥緊了手帕,忐忑地問他,「你希望我活著還是死了?」


  他忽然笑了,極溫柔和煦的一個微笑,拂去了我心頭的陰影。他的手撫上我的臉頰,輕輕摩挲,柔聲說:「我希望你活著,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好好活著。」


  我的眼睛像看著海上日出,緩緩地亮了起來。


  「是作為那個身份活著,還是作為司馬笑?」我屏住呼吸,得寸進尺地追問。


  「司馬笑。」他沒有絲毫猶豫,堅定地說,「我想要你活著,遠離這些是非,只要你答應我……我不能再保護你多少時間了……」


  我怔了一下,被他的話打斷了心頭的歡喜。「什麼意思?」


  不能再保護我多少時間?為什麼聽起來讓我這麼不安?


  他卻突然轉移了話題:「等你能下床了去看看你母親,和她說說話吧。」


  我點了下頭,還想追問方才他那句話,他卻已經站了起來,說還有事情要處理,便極快地離開了房間。


  幾乎是落荒而逃。


  他的話像一塊石頭壓在了我心口,讓我不安,且惶恐著。


  第二天一早,我在玉娘的幫助下去了母親住著的房間。


  如玉娘所說,她受的傷不是太嚴重,主要是腿上的傷,大夫說上了年紀骨頭受傷比較麻煩,讓她近日內不要亂動,以免影響了傷勢。


  見到我,母親也很高興,拉著我的手仔仔細細地看了幾回,然後和每個人一樣,都說:「瘦了。」


  她不是擅長表達感情的人,話也不多,互相把別後的遭遇說了一遍,她和銀劍哥哥的遭遇我已經從應笑我那裡聽了一回,現在聽她一說,果然應笑我也沒有騙我。


  說到我的事時,她不時皺一下眉頭。


  最後我說:「我夢到了爹。」


  她眼瞼動了一下,呼吸陡然急促了少許。「我倒是很多年沒夢見過他了。」她淡淡道。


  「我跟爹說,我會照顧好娘的。」


  她嘴角彷彿多了一點點笑意。


  「娘……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她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可我還是想叫您一聲娘。」我緩緩低下頭,枕在她肩窩。「我只知道,這些年,我們倆在蜀都相依為命,您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她沉默了許久,終於嘆了口氣,抬起手輕輕抱住我。「早些年,我待你並不好。」


  「我知道,爹剛過世,娘傷心。」我淡淡微笑著說,「我明白的。」


  她像是要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


  我輕輕說了一聲:「謝謝。」


  她再沒有了回應。


  把我從洛陽帶出來,他們一定很不容易。背井離鄉,來到了蜀都,娘一個人帶著我,若我們是母女,或許冷淡了,但非親非故,她將我撫養長大……


  我叫她一聲娘親,便這一世都當她是我的親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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