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奇人
一天後。
時間「嗶——」的一聲就過去了,這一聲「嗶——」里,有蛋疼的憂愁。
我和二兩老闆,簡稱二老板,難兄難弟,走在邊城街頭,身上只剩下兩個銅板,剛好夠一碗茶水錢,想到兩天前那晚四兩金子的茶水,我不禁悲從中來。
我說:「誒,老闆。」
老闆左手支著下巴,看向屋檐外踢毽子的小孩,不理我。
這個老闆看上去二十齣頭的年紀,五官平平無奇,最多可算周正,只是一雙眼睛亮得瘮人,斜眼看人的時候透著一股寒氣,我覺得,這就是精打細算小市民的精明。
我常在母親眼中看到這樣的眼神,想到母親,又是一陣悲傷。
「老闆,你身上有錢嗎?」我問他。
他斜了我一眼,說:「沒有。」
這話答得倒痛快,但我分明從他身上嗅出一股銅臭味。
「我娘是你給弄丟的,你要對我負責,請我吃飯。」我肚子咕嚕叫了一聲。
他下巴悠悠一轉,說:「沒有。」然後他肚子也叫了一聲。
便是這一聲,讓我信了他七八分。
正說著,突然外面塵土飛揚,幾個小孩尖叫著跑開了,遠遠兩匹馬揚塵而來,又絕塵而去,引得路人紛紛圍觀。
我也是路人之一。
旁邊有人交聲討論那兩匹馬的主人,我豎起耳朵傾聽,卻原來是蜀兵。那兩人的服飾確實是蜀兵,只是我沒想到蜀兵竟會這樣騎馬過市,不怕傷到人嗎?我對義父治軍之嚴還是有信心的。
鬱悶地回過頭,卻接觸到老闆眼底的寒光一轉。
我上前踢了他一腳,「喂,你又在盤算什麼了,賊眼溜溜的。」
他抬頭掃了我一眼,從地上站起來,拍拍屁、股說:「想要回家了。」
「你還有家?」我懷疑地打量他。
他不理我,徑自走開。
那一日,我手持杯具向他擲去,他輕鬆避過,但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就在杯盞落地的瞬間,地動山搖!
轉瞬間,便見塵土漫天,馬蹄聲如山崩海嘯,我們四人盡皆失色,不過是一個彈指的時間,大隊人馬就殺到我們跟前,倉皇間我們四下逃散。
這件事充分體現了母親的覺悟之高,生死一瞬間她仍然不忘跟緊銀劍哥哥,因為我們全部家當都在他身上。
而我遠不如母親,雙臂抱頭,隨便就往山坡下滾去了,腦袋撞了幾回,昏昏沉沉躺了半天,醒來之後,身邊就只剩下二老板。
「那是什麼人啊?」我揉著額角問。
他望了望天說:「附近的馬賊。」
「怎麼跑出來了。」
他又望了望天說:「打劫嘛。」
這個答案讓我覺得自己被侮辱了,不忿地站起來說:「我去找我娘。」
其實我看到她跟銀劍哥哥躲一個方向去了,有銀劍哥哥在,我還是比較放心的,不放心的是自己……還是找到銀劍哥哥比較安全。
二老板卻說:「這坡你是爬不上去的,除非等他們來找你。」
他是當地人,我自然是信他,於是坐在原地等了一個時辰,卻沒等來人。二老板不陪我等了,起身拍了拍衣服說:「看樣子他們是夾款私逃,丟下你了。」
這種話,我自然是不信的。
但不管信不信,肚子餓是現實,我總是要吃飯的,而那裡沒地方吃飯,為了吃飯,我跟著二老板沿著坡下乾涸的河道走了許久,終於找到了一個小邊城。
東西兩座城樓,南北一條破街,這就是邊城概貌。
我問二老板:「你怎麼不回家去?」
他說:「那地方要麼已經被洗劫了要麼即將被洗劫,已經被洗劫了我回去幹嗎,即將被洗劫我回去找死嗎?」
這番話讓我對他刮目相看。
我與他就在邊城落腳,尋思著這城是往來必經之路,母親和銀劍哥哥總會經過這裡,我守著就沒錯了,也可以順便打聽義父的下落。
晚上把身上不多的東西當了,吃了頓飯果腹,最後剩下兩個銅板,第二天和二老板一起喝西北風。
然而現在他說,他要回家了。
扔下我一個人。
我死死拖住他的衣角,悲憤地瞪著他:「你太不仗義了,竟然拋下我弱質女子一人!」
他木然看著自己的衣角,只聽刺啦一聲,衣角被我撕掉了一幅。
他說:「你一點也不弱質。」
我乾笑兩聲:「謝謝誇獎。」扔掉碎布,繼續拉扯,「你要回家,也得帶上我。」
他來來回回掃了我幾眼,問道;「你不等你娘了?」
我說:「他們怕真是與我失散,我娘有錢,銀劍哥哥會保護她,我不擔心,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又沒有錢,遇上劫財的不怕,遇上劫色的怎麼辦?」
他摸摸我的腦袋說:「那就更不需要怕了。」
我拍掉他的手,他又伸過來給我看,說:「你現在灰頭土臉,一身臭味,我要是馬賊寧願劫一頭豬的色都不劫你。」
我真真是有點傷心,又道:「你不怕回去之後被馬賊殺了嗎?」
二老板說:「你看到剛剛的蜀軍了嗎?」
我點點頭。
他又道:「你聽到剛剛茶客說什麼了嗎?」
我點點頭。
他憐憫地看了我一眼,「蜀軍已經剿滅馬賊了,方才那兩個是報信的。」
我驚道:「哪裡看出來的?」
「馬賊滋擾邊境,聞人非不會坐視不理。按照蜀軍行程,此刻本來已經該出蜀幾百里了,但現在看來不過在百里開外,應該是留下部分士兵剿匪,從方才百姓口中聽得也確實如此。方才兩個蜀兵的來向正是馬賊巢穴所在,身上所系竹簡自然是戰報,至於是勝是敗,看神色不就知道了。」
我恍然大悟,又驚喜跳了起來。
「你是說蜀軍就在附近?」
他隨意嗯了一聲。
我拉緊他的袖子說:「你帶我去。」
他看了一眼袖子,淡淡道:「不要。」
「你欠我一頓飯,一飯之恩,當湧泉相報。」
他木然看了我片刻,突然張開雙臂,緊緊抱住我,說:「這樣算不算湧泉相抱了。」
我眨了眨眼睛,大腦有些遲鈍地說:「呃……大概算了吧。」
他鬆開說道:「好了,再見。」
我忙又拉住他,連聲道:「還不夠!你……我還欠你四兩金子!」他停下腳步,回頭看我。我咽了咽口水說:「你帶我去找蜀軍,找到了,我就給你四兩金子。」
他眼睛一轉,很快地說:「好。」
我鬆了一口氣,但還是忍不住鄙視地想:沒節操。
他轉了個身,拉著我的手腕就走,我咦了一聲,問道:「你做什麼?」
「去找蜀軍。」他頭也不回。
「等等啊!」我急道,「我們不是應該沐浴更衣,酒足飯飽再去嗎?」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是去找救星還是去找情郎?」
我臉上一熱,擺手道:「你別瞎說啊,我只是覺得我們這樣子過去會被人亂棍打出的。」
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說道:「沐浴更衣雖然有可能,但路途遙遠,去了也是一身塵土。酒足飯飽比較實際,但是……」他兩手一攤,「沒有錢。」
吃飯是首要問題,我們面面相覷,肚子咕嚕咕嚕叫。
在這一個大概只有幾十個人口的邊城,偷一個饅頭都跑不出一條街就被打死了,乞討也是沒可能的,思來想去,老闆說:「我們只能去打野味了。」
對此我欣然點頭道:「甚好,你有弓箭嗎?」
他搖頭。
「你有彈弓嗎?」
他搖頭。
「你有刀劍嗎?」
他搖頭。
「什麼都沒有你打什麼獵啊!」我鄙視他。
他不以為然。「抓蟲子要弓箭刀劍幹嘛?」然後揚長而去。
我一直聽人說,蜀中多蟲蟻,蟲蟻可入食,這話聽久了我都以為自己不是蜀都人了,因為我從來沒吃過蟲子,但如今聽老闆這麼一說,似乎吃蟲子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他駕輕就熟不知怎麼挖挖引引就抓到了十來只「肥美」的大蟲子,然後架起火堆烤,我深呼吸看著那些蟲子,渾身打顫。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只說一句:「不吃就到不了蜀軍營地了,不快點他們就拔營了。」
我一聽,自然是搶上前去,再噁心也要吃了。
那烤得熱乎乎的蟲子一進嘴,我牙關一閉,吧唧吧唧咬了幾口,立刻吐了出來。
老闆嫌惡地看著我,搖了搖頭,抓著蟲子自己到另一邊吃去。
走了十來步到得一方巨石邊上,探頭一看,咦了一聲,又往前了幾步。
我撫著胸口深呼吸,抬起眼看他,啞著嗓子問:「你看什麼啊?」
他說:「好吃的來了。」
我一聽,頓時兩眼放光,急匆匆幾步上前,一看,我就怒了,大罵一句:「滾你的!這是一具屍體!」
這老闆真是既變態,又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