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弈陰陽龍鄉講和
酒席很簡單,一道筍絲魚圓湯,一道涼拌豬頭肉,再加上兩三道時令鮮蔬,和一罈子封了十年的窯藏老酒。若是尋常人家,當然是吃不起這樣的了,可是從一個侯爵的角度來講,這菜式還是簡單了一些。不過所幸,司馬江也不是什麼特別講究的人,客氣了幾句后,便也隨著入席就座了。
兩人很沉默,酒桌上也沒有什麼話,只是不停推杯換盞,直到把那一罈子三斤重的老酒喝下去一大半了。這時候李哲才醉眼惺忪地開始說話了。
「我看你年紀輕輕的,說話見識倒是不俗,就老夫生平所見之才俊,你也能算得上是中上了。可是有一點我又心存疑問:你說你是龍鄉山中人,而老夫與那龍鄉侯也算是有些交情的,可從來沒聽說他的學生裡面有你這麼一號人。你這一身才學到底從哪裡學來的?」
「大人見笑了。我只說我是龍鄉山上的一個住客而已。又沒有說是龍鄉侯的門下。在下雖然不才,但氣節卻還是有一些的。龍鄉侯的名聲,我倒是無意借用了。至於這才學嘛。。看書,看書所得罷了。」
「哦。原來是這樣啊。那文駒倒是大才了。」忽然他又舉起了酒杯,眼中已經沒有了一點醉意。「文駒啊,我知你自負才學,滿腹經綸,老夫很賞識你。所以我願意給你一個機會。你今天對老夫的冒犯,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願意成為老夫的門人,在我門下做事,老夫擔保必不會虧待你,我家中的藏書可以任你翻看,寶物也盡可以任你挑選,而且若是你樂意,到了明年初春,我還會請龍鄉侯把你收入龍鄉學。現在,只要你和老夫喝了這杯酒,那麼我剛剛所說的一切都成交了。如何?」酒杯已經幾乎要伸到司馬江的額頭上了。
「大人。我連管侯爺都沒有給面子,拒絕了他的招攬。若是現在同意了加入您這裡,只怕是對管侯爺那裡,不太好交代啊。」
「這麼說你是拒絕了?因為管越?他的處境並不比老夫好多少。起碼老夫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而現在你居然用他來壓我嗎?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不。您誤會了。我只想說,雖然二位大人的名聲和權勢都是我萬萬不能企及的,但是我卻一點也不想借用,因為凡事有因必有果,有付出必要要求回報。量晚生之財力智力,都不知身上有什麼可以比得及大人的。所以與其提心弔膽,倒不如在一開始就拒絕的好。」這話雖然是看似謙和,卻是一點餘地也沒有留,直直拒絕了李哲遞出的橄欖枝。
「好一個無意借用啊!」李哲一拍桌案,渾身氣勢一聚,因為醉酒而變紅的臉,更加滲人。看上去真的像是一隻鷙猛異常的神犼,正在張牙舞爪,擇人慾噬。「年紀輕輕,牙尖嘴利。你屢次觸犯老夫,還真當老夫不敢殺了你嗎?告訴你,今晚老夫就是當場掌斃了你,明天也不會有人敢問老夫一句!」
「那麼我保證,大人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最多不出三月,你,也會下來一起陪我。這時走,和到時走有什麼分別?但我一個微末無名的書生,卻是拉著一個名士陪葬。想想也是值了。」司馬江一拍手上的筷子,針鋒相對地瞪了過去。這幅樣子,讓本來心存點點的和解之意,徹底煙消雲散了。
「狂妄!」忽然刮來的狠厲掌風直吹得他眼睛發酸,饒是這樣他的眼睛也沒有眨上一眨。因為有人,不會希望他現在就死的,他在賭李哲不敢殺他,也是在賭那個從一開始就躲在屏風后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他心中想的那個人,會不會出來阻止李哲,事情會不會按照他想的來發展。
就在那鐵掌離他的額頭只差一公分的時候,一個黑影似慢實快地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同樣伸出了手,有驚無險地把李哲攔了下來。看見他走出來,司馬江心中的最後一塊石頭也終於放了下來。事已成了。
「文斯,且慢動手。給老夫個面子,放了這小後生吧。」來者輕捋著鬍鬚,微笑著說道。與他相對的,是李哲的一臉鐵青。也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被龍鄉侯的擒拿逼得,總之,沒有了一點之前的名士氣度。倒像是個賭輸了的市井無賴一樣,瞪著眼,咬著牙,一聲不吭。
「管侯爺。。管大哥,這次是小弟我失態了。」可是等這李哲和管越對視了不到兩秒后,他就敗下了陣來,主動開口服軟了。管越也是順水推舟地放開了自己的手掌,李哲觸電似得收回了手臂,但是就這麼點子的功夫,還是讓司馬江看到了那條長袖下的玄機——那手臂上有四條清晰可見的青紫印痕。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小友。我們又見面了。」管越推開一張椅子,很自然地就坐了下來,風輕雲淡的神采,讓司馬江差點產生了剛剛什麼都沒發生的錯覺。但是稍微愣了這麼一愣,他又馬上回過了神,馬上站起來恭敬施了一禮。
「管侯爺貴安。不知侯爺深夜來到李府,尋晚生有何要事?」
以這兩個人的智力,自然也不用互相做些低級的發問,比如「你怎麼知道我是來找你的?」之類的。這不現實。也會讓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平添不少變化。
「我在街上偶遇了文斯,聽他說了你們之間今天鬧的矛盾,有心為你們兩人說和。於是就讓文斯把你邀來了他府上,可沒想到啊,我這腐朽之軀經不起舟車勞頓,剛到了這府上就身體不適倒在床了。直到剛剛才有些力氣爬起來。可是好像還是來晚了一步。」
哼,這老東西是連瞎話都懶得編了。司馬江心中恨恨。什麼經不起舟車勞頓,這龍鄉一地的山和城不過相距五里地,談什麼舟車勞頓?身體有恙?你一出手差點沒把人廢了!那裡是個有病之人的樣子?還有有心說和?只怕還是想要試探我才對吧?
心中這麼想著,但臉上還是不得不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忍著噁心說出了一堆感恩的華美辭藻,不說管越和李哲了,他自己都已經快要忍不住了。
「我看不如這樣吧。」管越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猛地一拍腦門,又伸手在桌面上敲了三下。外面伺候的下人聽了,立刻就識趣地下去準備了。又過了一會兒功夫,一張桐木鑲金的棋盤就被搬上了來,後面的兩個侍女還一人手捧一個托盤,托盤裡各盛著一個墨色雲海花紋的大理石棋盒,裝著的陰陽二子也都是於是磨製雕刻的。管越的意思很明白了,就是以棋會友,或者說在這棋盤上分個高低來。兩人也都因為各種原因,順水推舟地答應了下來,各找了一邊坐了下來。
「依照古禮,長者為達,應該由您執白子。我執黑子先行了。」司馬江不多說,一上來就奪過了黑子的棋盒,手拿一子在自己這邊的一角上下了一子。李哲皺了皺眉,還是接過了白子,也開始在自己選擇的布局下布置了起來。
過了二十手后,雙方的架子也都鋪得差不多了。李哲佔據了兩角三邊,司馬江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只佔了兩角一邊,不過他倒是已經提前在中央布下了幾枚棋子,擺明了是要爭奪中央的地盤。布局結束后,兩人幾乎是一下子就進入了白熱化的廝殺階段:你靠我鎮,你飛我斷,互相殺得不亦樂乎。他們也幾乎是不需要思考,看上去就像是接力,只要你下了一子,我就馬上跟上一子,似乎這弈棋不是比的棋盤上的戰場,而是下棋的速度。
當下到一百二十多手后,在一旁的管越也暗暗點了點頭,看向司馬江的目光更加犀利起來。無他,只是他已經看出來了,這兩個棋手的棋力其實相差不多,思維的速度也幾乎保持住了同步。要知道李哲可是在朝堂之上久經歷練的名士了,而司馬江年不過弱冠居然也能達到這個地步,實在是難能可貴。想到這裡,他的心思又開始活泛了起來。
第一局,是在一百七十二手的時候結束的。兩個棋手甚至連關子都沒有用心算計去收,而是草草對半分了。最後管越點出的結果是——李哲險勝了兩目半。可光是這樣,就足夠讓著紅牙青犼對司馬江的態度有所改變了。
再下一局?兩人幾乎是同時答應了。
這次李哲徹底收起了之前的輕視之心,使出渾身解數開始和司馬江爭奪著棋盤上的目數。不過這回,司馬江依然是思維如電,兩人對弈的情形和第一次毫無差別。只是等到第一百六十五手結束時,改由司馬江獲勝,多佔了三目。忽然的敗北讓李哲半天回不過神來,等到注意再次集中后,他看向司馬江的眼神似乎變得更加複雜了一些,心中暗自下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下一局就是第三局了。三人也都明白了,這也就將是沒有講明的最終的決勝局。
此前的勝負這回似乎都不重要了。究竟是鹿死誰手?就看著最後一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