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為大計龍鄉釋徒
「後生。你這麼聰明,難道不擔心過慧早夭嗎?」
管越冷冷地看著面前的司馬江,透過他的眼睛,他慈祥外表下掩蓋著的異常激烈的情緒一覽無餘。震驚,惶恐,怨恨,哀傷,還有殺意。白髮蒼蒼的老人身上散發出的是百戰一生積攢下的驚人血氣,這一刻,他給人的感覺已經不再是一個隱居山野,只知教書育人的大賢,而是一個極度恐怖的復仇者。
「過慧?侯爺謬讚了。在下不過中人之姿,才學平平,當不起慧之一字。且人之壽數本由天定,我又何苦操心太多呢?」司馬江毫不在意地與他對視著,端起了茶杯,飲了一口已經接近冰冷的茶湯。嗯,香味猶存啊。
「過謙了。你之才學縱當不得我門下魁首,也能在諸生中名列前茅了。再說,中人之姿?鷹顧狼視之相,可從來都不代表平庸啊。」說著,他又忽然把自己的氣勢收斂了起來,學著司馬江的樣子,也端起茶杯飲了一口。然後端詳著茶杯內的雕花花紋,似是自言自語道:
「若是老夫三十年前遇到你,一定會把你收做門下,為我所用。若是四十年前遇到你,為社稷安危,我必為國除了你這怪才。可偏偏,老夫是在這個時候遇到你的。我已年邁,命不久矣,壯志雖存,然心氣已消。你說說,現在老夫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呢?嗯?」
他又抬起了眼皮,直視著司馬江的臉,雙目炯炯,灼熱似火。
「依在下看,最好不過再放在下一命。」
「哈!你倒是誠實!」管越又笑了一聲,手中的茶杯放了下來,再接著他就整了整著裝,離席而去。
「侯爺慢走啊。」
等到那個身影消失在門口的時候,司馬江才終於支撐不住,整個身體垮了下來。他穿在身上的衣物,已經不知道被汗水浸透過幾次了,幾句話,幾杯茶的功夫,他的雙腿都已經發麻,站立不能了。不過這回,他心裡很清楚,這位殺伐果斷的侯爺,短時間內是不會再來找他的麻煩了。
————
「想烏髮少年,金甲橫刀,縱馬揚鞭。醉酒橫卧沙場,看群虜敗甲。轉顧三江流水,儘是一片大好天下。」念到此處,他又低下了聲,輕輕一嘆:「儘是一片大好天下啊。」
「侯爺又在吟詩嗎?」樹林中忽然走出一人,身高八尺,滿面虯須,頭扎赤色方巾,腰掛寶劍兩口,手中牽有一馬,此馬通體烏黑,遍體無半根雜毛,極為雄壯,隱有飛龍之形,卻跟在此人身後一聲不吭。
管越回頭抬眼一看,臉上卻是微微泛喜,不由得輕聲呼了一句。
「溫明,來何遲呀?」
「路上野犬眾多,道旁虎狼窺視,故來遲也。老師見安。」那漢子三步並作兩步走了上前,放開手中馬韁,對著龍鄉侯躬身一拜。而那馬見了舊主也是興奮,抬首揚蹄,嘶吼咆哮,踏起塵土片片。
「哈哈,黑龍啊!幾年不見,卻是又壯實了不少啊,像是匹好戰馬了。這般情狀,想是思念赤虯了吧?那你就先回去吧!我還有事,與你家主人商量一二呢。」管越左手握韁,右手伸出撫摸了下馬鬃,貼耳低語了一句,就把這馬又放了出去。黑龍也是通靈,歡快地嘶叫了一聲,就朝著龍鄉學社跑了過去。
及至黑龍消失在林中后,這老人才抬腳跟上。而那漢子也是恭敬,束手低眉,亦步亦趨。
「溫明。山東之事如何了?」
那漢子頓時渾身一顫,眼眶全紅,強忍著淚意,回答了一聲。
「老師。我們輸了。大哥,大哥他去了啊!」
「這樣嗎?我住在這龍鄉山上,消息也不是十分靈通。前幾日我聽到消息,還以為是謠傳,卻沒想到子鳴他還真是去了啊。那,那你師兄呢?你師兄花東又如何了?」
「我這條命還是花大哥拚命保下來的,若不是花大哥假裝失手被擒,我也逃不出。。」
「混賬!」還沒等話說到一半,管越卻忽然回頭往他臉上抽了一巴掌,那八尺多高的漢子立刻飛了出去,臉上紅腫一片,嘴角流血,吐出兩顆碎牙來。他也不著惱,反而連滾帶爬地又爬回了管越腳下,連連叩首致歉。只不過這老人卻是一臉的恨鐵不成鋼,絲毫沒有原諒他的意思。
「溫明!我當初是如何對你們兄弟講的?你們是我布下的一步暗棋!我讓花東給你們偷運朝廷馬匹,幫你們訓練騎兵,還用渠道給你們運輸錢糧,戰具,不是讓你們來敗光我的家業的!
我給你們訂下的計劃為什麼不遵守?佔據山東后,為什麼不按原定計劃走山陽關,出河南都?為什麼要轉頭去打北胡十三都?你倒是說說,難道朝廷的指令有哪一道我沒有預料到嗎?嘆我無眼啊!居然把這首開的重中之重交給了你們兄弟!真是老天亡我啊!」
「可是,老師。當時我們將出山陽關的時候,後方遭到了夏侯闕和公孫仰的大軍偷襲,我等不得不回防啊。後來北上,也只是因為我等已無力阻擋此二人的聯軍了。。」那漢子戰戰兢兢,猶在辯解。
「蠢材啊!你等當真是蠢材啊!你等扮演的是什麼?是寇啊!哪有寇會關心後方補給的?若按原定計劃,出河南,則是一片平原,軍糧補給隨處可得。那二人又如何追的上爾等?非要與他們在山東之地決戰!若談用兵,此二人在我看都是酒囊飯袋,插標賣首之輩而已。但對你兄弟和山東群寇,則是無法正面對抗的強敵!以己之短攻敵之長?焉能不敗?」
「只是可惜了老夫的花則敏。幫著老夫看了北胡十三都這麼多年,竟然為了救你這個蠢材而功虧一簣!天喪我啊!此真天喪我啊!」管越提到了花東,不禁悲從中來,直氣得捶胸頓足。
「老師,花東師兄其實並未身死啊。」
「蠢材!若是他身死了,倒不至於有什麼,只不過讓我這沒用的老頭多掉幾滴眼淚罷了。問題就在於他沒死!在你這賊寇手上走了一圈,卻沒有為國赴難。等著看吧,花則敏就算不被彈劾降職,只要趙符那老匹夫在陛下面前多提一兩嘴,那麼老夫和花東在北胡十三都那裡的權勢必定要大大縮減了。唉,謀划多年,一朝功喪啊。天意如此!」
那人聽了更是心如死灰,只能趴在地上瑟瑟發抖,閉著眼睛等待著對自己的懲罰,也不敢再為自己多辯解什麼了。
管越見此,眼神中的凶光一閃而過,但最終還是沒忍心下殺手,靜靜想了一會兒后,他才開口說道。
「洪方。我再給你一次機會,看見我剛剛出來的茅廬了嗎?給你個任務,潛伏到裡面的那人身邊。不是情報竊取任務,也不是暗殺任務。我只需要你潛伏到他的身邊,我只會在需要的時候呼喚你。記住,有可能直到老夫死去都不會呼喚你,也有可能在你剛進去一天我就會呼喚你,但是在其他的時候,你要把我當做一個只聽說過名聲的陌生人。清楚了嗎?」
「學生明白。謝老師之恩。」
「很好。我給你三天的時間,去辦吧!」
於是乎,第二天清晨,當司馬江剛剛打開茅廬大門的時候,就看見不遠處有一個遍體鱗傷的人倒在了那裡,生機微弱,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