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爭論
入夜前,馬車走出了隘口,徹底告別了荒涼的邊塞地帶,再往前五十里處,便是蓉城,蓉城有幾百年的歷史,城內人丁興旺,繁華至極,是大梁與北齊國商業合作城鎮。
馬車出了隘口后,車夫朝車內喊話:「兩位貴人,再有五十里地就是蓉城了,是否進城歇息,還是繞過蓉城繼續趕路?」
「趕路吧!」
李行歌與珠簾后那位貴人幾乎同時說出這三個字,車廂內氣氛沉寂下來,又有些尷尬。
車夫得到命令后,加快了行車速度,夜裡趕車其實是危險的,馬車只靠著兩盞懸在馬頭上的油燈之路,能見度極低。
好在這是匹好馬,往來慶城跟長安已經有幾年時間,老馬早已識途。加上駕車的車夫技術熟練與出了隘口后地勢平坦了起來的原因,行車並無什麼障礙。
顛簸了一整天后,李行歌有些疲倦,胃裡早已翻江倒海,感覺噁心想吐,他從行囊里取出幾件衣裳墊在車廂內,索性躺下準備休息休息。
珠簾后的貴人一直沒有動靜,不知是睡熟了,還是故作沉寂。
清晨,馬車已經走出了蓉城管轄範圍內,進入了一座小鎮,車夫準備採買一些草料,也好讓老黑馬得到喘息的時間。
李行歌打算跟著車夫下了車,趕了一天的路,他早已餓得不行,正巧小鎮集市剛開,各種早餐應有盡有。
下車前他朝珠簾后的貴人問:「你不下車吃點東西?」
「不用!」珠簾后的貴人冷冰冰地丟了兩個字后,便回歸了沉默。
李行歌笑了笑,轉身走下了車,剛下車卻聽到車內的貴人喊話聲:「你幫我買幾個包子,我不吃肉餡,不吃韭菜餡,不吃甜食。」
跟隨車夫來到集市后,車夫熟絡地跟集市上那些小販打起了招呼,看得出這條路他經常走,早已跟路線上的小販打成一片。
李行歌買了包子后,轉身回到車上,還未坐穩便見到珠簾后伸出一隻白凈的手,似乎在討要包子,他覺得好笑,學著貴人的模樣伸出了手。
珠簾后貴人微微愣住,不知何意。
「給錢,一個包子一文錢,我給你買了五個。」
貴人沉默了片刻后,輕聲道:「我……沒有錢。在慶城時身上的錢都付給你那位馬兄弟了。」
「沒錢!」李行歌僵硬在車廂內,感情這妞是來掏白食啊。還貴人,我呸!這年頭哪有貴人出門身上不帶錢的。
等等,莫不是她真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是被某個男的花言巧語騙到慶城后,逃出來的。
兩隻大小不一的手就這般伸在車廂內,數秒鐘后或許是覺得有些累了,貴人緩緩收回了手,手剛要越過珠簾時,卻發現另一隻手將一袋包子放在自己手心。
她微微愣住,緩緩收回了手。
「謝謝!」
「不用謝。」
兩句很尋常的對話,『謝謝』二字只值五文錢,而『不用謝』卻不值錢,李行歌說完『不用謝』後接著說道:「這錢等回到長安再還我不遲。」
車廂內又是一片寂靜,只聽到兩道噶吱作響吃包子聲,一道急促,另一道輕緩。
……
一連兩天,這輛不起眼的馬車上,車夫滔滔不絕地講著沿途的趣事,車廂內的氣氛卻冰冷到極點。
讓李行歌感到無語的是珠簾后的貴人這兩天時間吃的都是自己在那個小鎮上幫她買的包子,這妞得多扣,不就是幾文錢,至於這樣嘛!
第三天清晨,馬車在一片空曠的草地上停了下來。
穿過這片草地,長安城就在眼前,這座有著數百年歷史的城池在不遠處向馬車招手,在陌城時,李行歌無數次想過長安的景象,是像電視里那般莊嚴,還是另有一番景象。
草地上有牧童吹笛,有情侶郊遊,有書生捧著書籍之乎者也,沒人會在意這麼一輛不起眼的馬車。
「前面就是長安嗎?」
李行歌探頭從車窗處看向遠處宏偉的城牆,不免感嘆起來,等了十七年終於來到了古城長安。
「對對對,前面就是長安,等老黑馬吃飽了,我們就進城。」車夫優哉游哉地半倚在車門上,眯眼瞧著老黑馬吃草的模樣,眼裡儘是柔情,像情人的眼睛。
確實,情人都未必有這匹老黑馬陪他的時間多。
「你沒來過長安?」
珠簾后突然傳來貴人的聲音,聲音中聽不出什麼情緒,卻又給人一種錯覺,似乎帶有很多情緒。
嘲諷,驚訝,還是就這麼隨口一問。
李行歌懶得搭理她,鬼知道進了城她會不會還自己那五個銅板呢。
貴人接著問話:「你真實來參加科考的?」
「你是在問我話嗎?」李行歌故作驚訝。
貴人的情緒依舊很平緩,輕聲道:「車廂內莫不是還有第三人?」
「我確實沒來過長安,確實是來參加科考的。」李行歌一一解答。
「憑什麼?」
貴人突然壓低了聲音,這次李行歌聽得真切,明顯聽出了聲音中有了一絲輕蔑之意。
「就憑我是李行歌。」李行歌盡量壓抑住自己的情緒。
「李行歌又怎樣,你這般貪財,又無愛心,即使科考中了,又能有何作為。莫不是想當一名斂財的貪官不成?」
貴人咄咄相逼,李行歌再也無法壓抑住憤怒的情緒,決定反擊。
他端正了姿態,用先生對學生說話的語氣一字一句回道:「你那隻眼睛見到我貪財了?我出錢給你買包子,你不該還錢?莫不是要施捨於你,才叫有愛心?你們這種貴人,平日子大魚大肉吃慣了,又怎知老百姓的貧苦,五文錢或許對你們而言是九牛一毛,可對我們這些百姓而言,卻是一天的口糧。」
「你知道民間苦力一個月的工錢是幾文錢嗎?你知道一畝地的田糧是多少嗎?你懂得一家老小十幾口人,一頓只吃五個包子的滋味嗎?」
李行歌頓了頓,偷偷看了眼珠簾后貴人的表情,卻並未看出什麼端倪,於是接著道:「這些你都不懂,卻在這大言不慚地說我貪財,說我沒愛心。你有愛心,有愛心你倒是還錢給我啊,我身上所有的家產可只有三十文不到。」
哐當!
他話音未落,村長李老四為他準備的三十兩銀子便從兜里掉了出來,散了一地。
「額……」
李行歌故作無事地將銀子撿了起來,放回兜里,接著道:「為了參加科考,我們全村的村民冒著餓肚子的危險為了湊了這幾兩銀子,你當這些銀子都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珠簾后貴人伸手掀開了珠簾,露出了那張蒙著面紗的臉,用那雙如明月般清澈的眼睛盯著李行歌看了好一陣。
四目相對良久,最終李行歌敗下陣來,移開了視線。
這三天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貴人的形象,雖說蒙著面紗看不清長相,卻能從她的穿著打扮與神色看出這絕對是位美人胚子。
「那五文錢有機會我會還你。」
李行歌突然攤手道:「不用還了。」
「為何?」貴人愣在當場,不知其解。
「沒為何。」
貴人眨了眨眼,露出驚訝之色,她隱約明白了李行歌的衣裳,他已經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只是自己這一路來並未過多跟他交流,他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份呢。
她不解。
她的性子是有不懂得就一定要追問下去。
而李行歌的性格卻是他不想說的,就算你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