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四章
誰都聽得懂,璟王那番話實際上是在幫著顏瑾瑜。
顏冥沁當然著急了,怎麼這種時候了,這個女人還幫著顏瑾瑜呢?
她難道沒有一點尊嚴意識,不覺的顏瑾瑜父子倆的存在就是一種天大的侮辱嗎?不管是對她還是對她那個已經死去了的爹。
畢竟,有這種事情的存在,不僅是對那位皇貴君的褻瀆,就是鳳傾也是面上無光,她怎麼就一點都不噁心呢?
「璟王,這個人不僅是低賤的半獸,而且他們父子這般……這是皇貴君的冒犯和侮辱,你居然還幫著他?」顏冥沁的話也說得很直白,要是都這樣了璟王還是幫著說話,那璟王除非真的是舍下臉面都不要了。
一般人若是被她這樣一說,就算心中不覺得噁心的,也難免會為了面子不做參與,但是鳳傾卻偏偏就不這樣做。一來她的性子本來就不是那種會被人威脅的,而且越是被威脅,她的反彈其實越大。再說,不管咔榮父女說的是不是真的,顏瑾瑜父子倆說白了都是可憐人,鳳傾一個在現代生活過的人,要是連這一點開明人性都沒有了那也就不是她了。
更何況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或許顏瑾瑜會輕易相信了他們父女的話,但是鳳傾瞧著卻總覺得哪裡不對,尤其是南疆王的反應。
對了,就是南疆王的反應不對!
方才顏洛與咔榮的對話,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麼問題,但總覺得就是有一種不太對勁的感覺。
其實,若是方才顏冥沁沒有拉住咔榮,說不定她還能聽他在最後瘋狂的時候爆出一兩句真相來,可惜了。
但即便如此,他不說,難道自己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對於顏冥沁的威脅,顧宛音只留了一個冷眼過去。
然後正眼也沒看她一眼,而是看向了顏洛,十分鄭重的詢問:「南疆王,本王就問你一句,方才你的王君說的,可是實情?」
顏洛自從聽了方才咔榮那一番話,就一直有些出神,眼睛更是時不時落到床邊那個人身上,眼神中一會兒清明一會兒恍惚,清明的時候,眼神中情緒萬千,十分複雜,才會不時陷入恍惚中。
那樣的神情,分明有著惶恐有著愧疚有著以外有著傷心和滿滿的不敢置信。
而這些所有的情緒都是為了眼前這個人。
這時候被鳳傾這麼一問到,才像是猛地被驚醒了一般,恍恍惚惚抬眼看向鳳傾。
明明除了眼睛,鳳傾和眼前那個瞎眼的殘疾人幾乎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了,可是她卻再沒有最開始看到鳳傾時候的激動了,甚至只是看了一眼,就又低下了頭去,一雙眼睛恍恍惚惚仍舊是落在眼前的人身上。
只需一眼,只需一個反應,鳳傾心裡就落了下來,因為她知道了,顏洛看的不再是那張臉,而單純是那個人,只是那個人而已。
這一點,或許顏洛已經意識到了,或許沒有。
但是身體的反應是絕對騙不了人的。
有句話叫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放在這裡,也差不多是一個道理。
鳳傾看得清清楚楚,那樣的複雜,即便是演戲,鳳傾相信,一個可以說已經是將死之人了,也不用這麼對著一個瞎眼的殘疾人這麼用心這麼辛苦地演戲。
所以鳳傾才會堅信,她的預感是沒錯的,這裡面的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不管顏洛最先跟顏瑾瑜的父親在一起,是不是把他當作了替身,到現在來看,都絕對不再只是一個簡單的替身那麼輕易的一回事兒了。
其實對於一個人來說,最難以管理的,就是自己的心。「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便如是。這世界上,有一見鍾情的銘心刻骨,也有日久生情的細水長流。
然而不論是多麼銘心刻骨驚天動地,再美的一見鍾情都會隨著記憶漸漸消散,留給人的,或許也不過就只會是一場回憶起來的黃粱美夢,雖美卻如同空中樓閣,短暫飄渺,經不起時間的打磨。
而細水長流則不一般,一點一點潤透心肺,滲入骨髓,或許並不是那麼轟轟烈烈,但卻猶如千絲網,一絲一縷縛人心。這樣的感情,就猶如釀酒,不僅不會隨著時間消散,反而會因為時間流逝世間變化而越來越濃烈,發酵,最終成為一壇醇香的老酒。
如果說,像她的父君那樣驚才絕艷的人,於顏洛來說是一場難以忘懷午夜夢回還猶念的一見鍾情,那麼,誰又知道顏瑾瑜的父親是不是那個日久生情?硃砂痣白月光雖然能讓人一輩子記憶猶新,但是對於如同茶飯一樣普通習慣了的人,那樣的細水長流,又怎麼會沒留下一丁點的痕迹呢?
如果這還不夠,當失去的時候,就越發能感受到什麼叫痛徹心扉。
因為這世間最痛苦的從來不是未得到,而是已失去。
得不到,本來就從未擁有,所以再念念不忘實際上也不會有多麼深刻的哀思,這世界上未得到的人那麼多,也沒見哪一個就因為未得到而傷心欲絕的。因為從來沒有得到過,所以哪怕到最後,也不會有悲傷,最多是遺憾罷了。
然而若是得到了,在嘗過了所有的甜蜜美好幸福快樂之後,卻一夕之間突然失去,那種疼痛,才是深入骨髓,讓人悲痛欲絕的。
所以才說這世間之人一定要惜福,那首詩是怎麼說來的?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惜福,莫過於憐取眼前人。
一個是未得到,一個是已失去。
看著顏洛的眼神,鳳傾心裡已經明白了個八|九不離十。如果是這般的話,這事情看來到也沒有想象中那麼難辦和複雜。
說實話,如果顏洛真的是把顏瑾瑜的父親當成替身,那顏瑾瑜呢?他作為一個替身的兒子,他又置於何地呢?這樣的命運是多麼的可悲?別說鳳傾噁心不噁心的問題了,她心裡只會覺得同情和不平。
當然不會有愧疚,畢竟這件事情上,說實話她也不過是個旁觀者。
頂多是以後看到顏瑾瑜會覺得尷尬罷了。
畢竟她心裡不計較,但說不準顏瑾瑜會不會計較呢?
想來換成是自己的話,鳳傾打了個寒顫,恐怕都很難不記恨呢!
如果是之前的顏瑾瑜還好說,鳳傾還有一兩分把握,畢竟那樣的顏瑾瑜是溫潤如玉的,所有美好的形容詞都能放在他身上,看到他,就好像看到春天的花,夏天的風。那樣乾淨清爽的一個人,為人處事也永遠是一副坦蕩蕩的模樣,誰能料想的到他近日這樣的變化呢?
就好像是一把寶劍,終於開鋒了,然而卻染上了嗜血,從此走上了黑化之路。
由此可見,顏瑾瑜他的身世以及他父親這件事,對他的打擊不是一般的大,到了現在,竟是連一點忍也忍不得了。
好像以前從未見過的,那種彷彿來自煉獄里的氣息,陰冷,殘暴,在他身上體現無餘。
也正是因此,鳳傾反倒是有些害怕他留下心結。
不管是出於何種層面,以後兩個人之間都多多少少會留下一些罅隙。
這是鳳傾所不願見到的。
好在的是,現在看顏洛的情況,卻並非真的如此。
也正是因為看出了顏洛的異狀,鳳傾才沒有動怒。
嘆了口氣,看著屋子裡一窩蜂的人馬,只覺得這一個夜晚當真是格外的漫長。
「南疆王!」鳳傾提高了語氣,看著顏洛的眼光絕對是不善的。
也正是這樣的聲音,才終於把南疆王渙散的心神給勾了回來。
「你,你說什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方才咯血的緣故,她現在說話聲音有著難掩的沙啞和疲憊,亦或者是,面對著這些現狀,她終究是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本王問你,你那王君喀氏說的話是否當真?」鳳傾語氣嚴厲。
顏洛的眼神晃了一晃,落在咔榮身上,原本平和悠遠甚至透著些許死氣的眼神,一下子變得亮晶晶的,閃爍著一種難以形容的仇恨的光。
「你,你這個惡夫!不,不是王君,他不是我的王君,這個惡夫,他不配!他這個下摩羅煉獄的人,他不配!」
顏洛伸出了手,指著咔榮,那模樣看起來十分的可怕,手骨指節分明,顫巍巍的行將就木,額上青筋更是冒個不停,一雙眼睛更是瞪得幾乎要突出來,這是一個臨死之人最惡毒的詛咒。
咔榮本來因為鳳傾方才那樣的神色,並不敢造次,但是沒想到會聽到顏洛這樣的詛咒,他先是嚇了一跳,尤其是看到那人那樣可怖的狀態。
在他的記憶中,那人一直是溫文爾雅,有禮有節的一個人。因為她行走鳳凰大陸,所見識的自然不是一般粗獷的南疆男兒所能比的,她身上那股受過胤凰兩國禮儀和文化浸染過的溫潤氣息,更是一直這麼多年吸引他的最重要的東西,是在她身上,咔榮最為迷戀的一點,不然當初也不會寧肯與人共妻,也要一心進入南疆王室。
可惜如今她這副樣子,卻是全然失去了溫潤,眸子里的痛恨如同冰水一般,就要凝結成冰劍,就要向著他射擊出來。而且,還是這樣可怕,這樣幾乎是聲嘶力竭的狀態。
咔榮一時間竟有些呆了,腦子裡忽然想起一個問題,這真的是他愛過的那個女人嗎?這真的是自己一直以來想要得到的人嗎?自己真的就為了這樣的人,雙手沾滿鮮血,到如今變成這般,甚至有時候自己都覺得不認識自己?自己當初,怎麼會愛上這麼一個人呢?是不是錯了.……
不,他絕對不會承認自己錯了。
咔榮的執念在心裡卻早已經發芽生根,即便是方才有那麼一小會兒的驚詫和領悟,卻也不足以真的讓他醒過來。
沒辦法,這是他這麼多年熬下來唯一的執念。他愛著這個女人,他想要獨霸她,所有想要搶走這個女人的,他都要殺死消滅。他也恨著這個女人,他可以接受這個女人有很多男人,但是他絕對不能忍受她對著某一個男人真的動心動情。他恨的是這個女人的情與愛給了那位求而不得的人,然後又給了這麼一個無知低賤的半獸,卻唯獨沒有一絲一毫給了他。
正是這樣的愛與恨相互交纏,這麼多年,早已經不知道是愛多一點還是恨多一點了。
他的執念在於此,除非達成,或者死亡,否則,永不消滅。
看著這樣的顏洛,這樣狼狽的、可怕的、滿是兇狠的她,這樣在記憶中永遠也沒有的神色和模樣,他心裡不知道是悲哀多一點還是痛快多一點。
最後只化成了一聲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仰天大笑,直到眼淚都笑了出汗來,他才低下腦袋:「惡夫嗎?我是惡夫?那你是什麼?大王,我的大王,我即便是惡夫,那也是你把我變成這樣的惡夫的!便是要下摩羅煉獄,我也會跟你一起的!跟你一起的!你跑不了,你跑不了……」
那樣的咆哮,歇斯底里。
顏冥沁看著不對勁想上前,卻被花玲不知不覺間默默扣住了。
而鳳傾,卻是看著眼前撒潑一般的男人,腦子裡突然轉過一個想法,這個人,不會是瘋了吧?
瞧這瘋狂的模樣,莫非真的是瘋了?
想一想覺得也有些道理,看看顏瑾瑜父親那個身子,就知道當初下手的人是個多麼變態的人。
仔細想想也是,作為一個正房原配,妻主卻是對他沒有一點愛意,而這個人卻明顯不是一個只要權力的人,他渴望愛情,渴望顏落的愛情,而正是這種渴望卻不可得,甚至眼睜睜看著她與別人你儂我儂,看著對自己只有尊重的人,對著別的男子情深意重,這麼多年長長久久下來,不瘋也得瘋。
而且,他還是那種表面上仍然要端著,仍然要假裝的人,這樣憋久了在心裡成為一種可怕的偏執,未嘗不比瘋了可怕。
既然這樣……
鳳傾看著他現在一味癲狂的模樣,不由得眼珠子轉了一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