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二章

  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蒙了。


  叫他父親,給他女兒試蠱,只會救人……這說的是自己嗎?

  還有,他其實一直都知道那間石室裡面關了一個試蠱的半獸,還是當時顏冥沁帶他來的,告訴他那就是一個低賤的半獸,不是人,所以只配給他們王室試蠱。


  後來被拉了好幾次來,因為他並不喜歡這些,甚至是從心底里覺得不舒服,後來就不怎麼來了,顯然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咔榮在石室裡面顯得十分的隨便,除了他的女兒,沒有人會來。


  「你這麼忍得,這麼多年都沒死,你說你那兒子是不是也是這樣呢?可恨我還要養他在膝下,還要對著你那個賤種扮演慈父,等到我女兒登了王位,我就讓你那兒子來給你做伴。」


  這時候那石室里的人忽然「嗚嗚嗚」地掙紮起來,咔榮的聲音越發得意,在那種得意之下又藏著毫不掩飾的恨意。


  「你到現在還能聽懂?這麼多年還能堅持著,可憐你那個兒子,以前沁兒好心還帶他來,現在他都不來了,就是他,也看不起你這個半獸賤族呢!」


  顏瑾瑜臉色蒼白,但是那一瞬間,他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貼在石門後面,繼續聽著。


  咔榮的聲音,每說一句話,他的心就劇烈的跳動一下,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為什麼父親說的話,他覺得他一句都聽不懂呢?


  「舒子羅,你應該高興才是啊,以後你的兒子就要來陪你了,你說我對你是不是很好?當年你戀慕上大王,我就遂了你的心意,現在你還念著兒子,我就讓你兒子來陪你,我對你好不好?」


  咔榮那副癲狂的樣子實在有些嚇人,那樣陰森森的語氣,是顏瑾瑜從來沒聽過的,滿滿的怨毒和恨意,就算是隔著一道石牆他都能感受得到。


  那個倒在地上的蠱人,只能發出一些簡單的音節,支支吾吾的,甚至多數時候,他都是不開口的。


  就在這種情況下,也都不妨礙咔榮發泄怒氣。


  「對了,我告訴你啊,大王就要把兒子送給人做小了。跟你一樣,給人做小。你知道是什麼人嗎?是給大王的心上人,那個真正大王想要的人的女兒去做小,哈哈哈,她得不到那個人,也要自己的兒子跟了他的女兒……」


  自說自話的咔榮,看起來就像是瘋子。


  然而看著他舉動的顏瑾瑜更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因為,他看見咔榮催動噬顏蠱,於是地上那個已經看不出人樣的半人,那張早就被毀掉了的臉,慢慢變成一張他熟悉的臉。


  他怎麼會不熟悉呢?

  這張臉,分明就是母王書房裡收藏的那張畫上的臉,那張大胤皇貴君的臉!除了沒有一雙眼睛,整張臉和那畫上沒有一絲不同。


  「真可憐,沒了那雙招子,畢竟,這張臉是我給你換的,只有那雙招子才是你真正最像那個人的地方,可越是像,我就越是恨!」


  咔榮的話,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喜一會兒怒,看起來就跟一個瘋子似的。


  而一牆之隔的顏瑾瑜,也差不多是個傻子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渾渾噩噩在那兒蹲著聽完了,他怎麼能相信那些?

  可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顏瑾瑜雖然溫潤,這些年也向來隨性,但並不是一個完全軟弱的人,於是他開始悄悄地查這件事,當年的往事,其實隨著舒子羅的「死」,基本已經沒人知道了,他不肯死心,藉助在江湖上救的人幫忙,才慢慢查探出了那麼一個真相。


  那是他親自查出來的,怎麼可能是假的?

  就是他的母王,因為戀慕那位大胤的皇貴君,求而不得,只能遠觀,在遇上一雙眼睛像極了那位皇貴君的自己的父親,一個初入江湖的半獸,忍不住睹人思人,結果卻被早有所察覺的王君咔榮看穿,並給他的生身父親舒子羅下了噬顏蠱,變成了皇貴君的模樣,然後送到了他的母王床上。


  最後舒子羅就這麼稀里糊塗跟在了南疆王身邊,可惜再怎麼像那個人,也不過就是一個替代品,何況,還是半獸這樣的低賤種族,南疆王又如何會真心以待?

  在將人玩膩了之後,就對外宣稱這位王夫死了,實際上卻是將舒子羅關在了蠱室,徹底成為王室的蠱人。


  他查到這些怎麼可能是假的?

  為什麼她還能做出這麼一副樣子出來?

  這就是她的母王,她真的有一點點心嗎?


  顏瑾瑜心裡迷茫又悲哀。


  他是一個替代品的兒子,還是一個有著半獸血統的人,對於他的母王來說,到底算個什麼呢?


  但是,在這種時候,他卻絕對不會允許自己露出這樣怯懦的一面,尤其是在這個女人面前,她根本沒有心!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又何必對她還抱有什麼期待?

  而且,最重要的是,今天他在這裡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他的父親討一個公道,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


  憑什麼他就該是被利用的那個?憑什麼他就該接受這樣的厄運?

  因為他長得像某個人,像她的心上人?因為他是個半獸,所以就不配嗎?

  憑什麼?

  他顏瑾瑜,不服!

  他有些軟了下去的眉眼一下子又冷硬了下來。


  臉上帶著桀驁不馴的笑意:「母王說我是受了蒙蔽,可是我卻覺得,好歹還是王君和世女,才讓我知道自個兒的身世,不然這一輩子都被蒙在鼓裡,認賊作父,那怎麼對得起我的生身父親呢?」


  顏洛到這時候覺得自己方才都猜中了,現在覺得顏瑾瑜也是被那兩個人蒙蔽了,才會做出這些事情來。狠狠瞪了一眼咔榮,她真的沒想到,自己身邊一直溫柔大方的王君,竟然實際上是個這樣心思陰沉的人,為了一個王位,就能做出這麼多事情來。


  「咔榮,我想不到你會做這樣的事。他既然養在了你的膝下,便是他做了王,也從來不知道這件事的,也要奉你為父親,享受一切尊榮的,你這又是何苦?說出來,讓大家都痛苦。」顏洛看著咔榮,又氣又恨,更多的卻是無奈。


  連帶著咔榮旁邊的顏冥沁,她都更加不滿了起來。這個女兒的野心太大。說不定就是因為她,咔榮才會做出這些事情來。


  可憐顏洛,臨死了還不清楚自己的枕邊人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痛苦?大家?哈哈哈!」顏瑾瑜忽然仰天大笑,「你們也會覺得痛苦嗎?難道不是被瞞在鼓裡的我才痛苦嗎?」


  他的眼睛幾乎是一片血紅,看起來像一頭絕望的小獸。


  就連鳳傾看了都忍不住心有戚戚然,她現在心變得越來越軟了。


  更別說顏洛了。怎麼會不痛苦呢?聽到顏瑾瑜這樣說,尤其是說到他的生身父親,她也不由得心頭一痛,就想起那個人來。


  其實,後來想想,她還是喜歡過那個人的,她雖然一開始接近他,確實只是因為他那雙與赫連相似的眼睛,後來相處久了,記得最多的還是他的單純,其實一開始她並沒有對他起什麼不好的心思,還是有一回酒醉了,將他看成了那個人,才會一時沒有把握得住.……後來,就順理成章在了一起,她也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並不怎麼讓他出去,就怕被人看穿,那時候也是有過一段甜蜜的日子的,只是想不到,幸福會那麼短暫。


  現在想起來,腦海里全是那人的好,那人的簡單,那人的笑,再看到眼前和那個人五六分相像的顏瑾瑜,聽到顏瑾瑜那番話,心裡也是忍不住愧疚:「你是個好孩子。是母王對不起你父親,當年我剛懷了你,你父親他就去了。我想著為了你有更好的身份,才會……只是想來,就算對不起,也是母王對不起他,你父親,本是個極好的人。」


  說著,南疆王竟忍不住落下淚來,其實,除了不能說出那人的半獸身份,現在既然都說開了,實際上好像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了。


  「現在,我也是要下去陪你父親了,有多少罪我以後都還給他,對你母王也只能是歉疚了。我沒想到你會知道這些……也是我的錯,的當年你父親那麼喜歡孩子,可到死了兒子都不能叫他一聲父親。」


  顏洛這些話,雖然有故意說給顏瑾瑜聽的成分在,但說著說著,回憶起來,竟也是真的忍不住心酸。或許她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愛的是那個一直求而不的人,還是曾經得到卻又早早失去的人。


  也或者,對顏洛這種人來說,永遠都是得不到的已失去的就是最好的。


  「你為什麼還要假裝?你不累嗎?」顏瑾瑜卻突然開口,這樣惡意滿滿的兩句諷刺的問題一擺出來,剛剛因為顏洛的話而營造出來的那種氣氛就一下子全給破壞了。


  「瑜兒,你.……」顏洛也沒想到,顏瑾瑜居然還是這麼一副模樣,有些頭疼。


  而顏瑾瑜卻仍舊是一臉冷色,兩隻眼睛睜的大大的,直接對上顏洛的眼睛,就好像要看進裡面去:「你說這麼多,說的這麼天花亂墜,編的我差一點都要相信了!」


  「瑜兒,你怎麼……」


  「別叫我瑜兒,那是我父親留給我的名字!我就問你一句話,你有沒有心?有沒有對我父親用過一點點心?」


  他沒有問她有沒有愛,因為一個替代品,哪裡會有愛呢?

  他只想知道,面對一個替代品,那也是個活生生的人,他這個母王,到底有沒有一點真心!

  然而,這個問題卻把顏洛問的愣住了。


  有沒有心?


  對那樣一個人,乾淨純粹,笑容明凈,誰不會動心呢?就連她自己後來……

  所有人都在沉默著,沒人注意到床邊蒙面的男子,手指頭微微動了一下,身子也微微僵了一僵。


  長久的沉默,顏瑾瑜臉上那一絲絲期待也終於消散乾淨了。


  「好了,我知道了。」


  「瑜兒,不是……」顏洛聽到才回神,看到顏瑾瑜的臉色,又不由得心裡一慌,「瑜兒,你父親已經去了,現在說這些……」


  「夠了?在你心裡他就是去了去了?也對,你早就把他當作死了一般吧?所以你才能騙過自己,所以你這麼多年才能這麼安心是不是?」顏瑾瑜突然開口,「可是憑什麼?我就要你看看,他被你折磨成了什麼模樣!」


  他說著,手上一個用力,床邊那個人遮住腦袋的幕簾拉開,「你看看他現在這個樣子,你高興了?你滿意了?」


  顏瑾瑜還在憤怒地說著話,而屋子裡的人卻全是震驚。


  那個人,一張臉已經看不出五官了,坑坑窪窪的,兩個黑洞洞的眼眶更是嚇人。


  顏洛也是一愣:「瑜兒,你胡鬧什麼,這個人怎麼可能是.……」然後她眼珠子瞪大了,「他是.……他是……」


  「認出來了?」顏瑾瑜看著顏洛臉上的驚訝,心裡忽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煩躁,她怎麼能是這種反應?她真的不會愧疚的嗎?


  她有沒有一點點良心?


  而顏洛則是頓了一會兒,點點頭:「這是蠱室里那個蠱人吧。」她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突然覺得有點哭笑不得,「是王君告訴你這是你父親?你還真以為都是半……」


  說到這裡,她猛地一頓,回頭看向咔榮。


  咔榮這時候也知道,恐怕這麼多年的事情,到這時候是真的再也兜不住了。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在鳳傾身上了。


  不然的話,一旦爆出去,他死不足惜,反正這個女人從頭到尾都沒有愛過他,他這麼多年活著也早就是心死了,可他不能讓女兒也受了牽連。


  「璟王,你知道這個女人對你父君的齷齪心思嗎?」


  鳳傾這看戲看著看著就被人點到名,愣了一下,聽清楚他的話,就忍不住冷了眉眼。


  「王君慎言。就算本王不計較,讓母皇知道了,出言侮辱褻瀆皇貴君的名聲,可就不好辦了。」


  「可如果就是這樣呢?你看看他。」


  他直接就對上了鳳傾,指著舒子羅,然後催動蠱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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