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仇恨值集火
庭審進行了足足三個小時,把整個上午的時間都給佔了。
犯罪事實的認定,前一次開庭已經搞清楚了,所以這三個小時只是辯論法律適用問題。
是否有應當從輕、減輕判決的事由,也在要搞清楚之列。
作為公訴方的檢察官,對於慕容萍「檢舉揭發其他官員」行為起到的作用,照例進行了質疑,諸如下面這樣的話,檢方也不知說了多少:
「被告人所揭發的其他官員違法問題雖然屬實,但根據本檢察院取證得知,當時這些官員的問題已經被經偵部門掌握,而且在互聯網上得到較大範圍曝光,因此不應當認定慕容萍的檢舉對於破獲上述案件有重大作用」
好在辯護人也比較給力,反覆強調:
「雖然從結果看,破獲上述案件的過程中,經偵部門有多個證據來源。但應當考慮到,慕容萍被抓後主動供述時,上述案件的犯罪事實還不清楚,只是在互聯網上有被人察覺的理論可能性。
但從經偵部門事後的立案文件來看,他們並沒有第一時間注意到網上的爆料信息,經偵部門首次就上述問題立案,正是由於慕容萍的供述。
而且,網路爆料的視頻內容,只是讓公眾得知相關人員有違紀行為、並促使有關部門調查,但那些爆料本身卻不足以提供足夠的破案證據。與之相比,慕容萍供述的證據與線索,對於司法實踐的價值要遠遠大於網路爆料。因此辯方認為對其重大立功表現的認定,應當予以支持。」
法庭方面對於辯護人的上述意見,也是多有採納,看起來一切進展還算順利。
周家父女始終連廁所都沒敢上,唯恐錯過些什麼,直到審判長宣布合議庭討論。
既然沒有在討論之前宣布退庭,那麼多半是要「當庭宣判」了——如果審判長估計到討論會很久、有分歧、判決書不好擬,那麼多半在宣布討論之前就讓退庭了。
一番焦急的等待,終於等到了判決書。
「**市檢察院以移送審查……指控被告人慕容萍犯內幕交易罪,於2017年11月19日向本院提起公訴。本院依法組成合議庭,公開審理了本案……」
「被告人慕容萍辯稱……辯護人**提出辯護意見……本院經審理查明:慕容萍與杭蕭鋼構負責人……」
「本院認為,根據上述查證事實,慕容萍犯內幕交易行為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充分,已構成內幕交易罪。
被告人歸案後主動、清楚地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實,認罪態度良好。辯護人主張構成自首,但本院認為其交代行為是在被強制措施控制后才實施的,因此不成立自首。
但被告人歸案后,還主動檢舉揭發了部分同部門職務犯罪人員的罪行,且提供了對破案有重要幫助的證據,相關案件的偵查、起訴工作也得以順利完成。因此,本院認為辯護人主張的『重大立功表現』可以成立,應當予以減輕處罰……」
「基於上述事實,本院判決如下:被告人慕容萍犯內幕交易罪,判處有期徒刑2年、沒收違法所得財產,並處罰金50萬元。
判決執行前已先行羈押2個月零25天,羈押一日折抵刑期一日。故剩餘執行刑期1年零9個月5天,即自即日起至2010年11月6日……」
審判長足足讀了20分鐘,才把這份冗長的判決書讀完。
慕容萍目光有些獃滯、悔恨地站在被告席上,面朝審判席,所以也看不見背後親友的表情。
周家父女緊張了好久,明明知道馮見雄的計劃應該會有效,明明在判決書中間階段,他們已經聽到了「重大立功」的成立,但他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擔心,直到審判長說完最後的刑期。
「兩年!判四減二!總算沒白忙活這一場。」周父拿出白手帕擦了擦汗,這年頭用手帕的人已經很少了,他卻依然堅持像個老紳士一樣生活。
周天音神色複雜地把臉扭過去了一會兒,然後狠狠摟著馮見雄,拍了拍他的脊背,又很快鬆開。
「小雄,咱什麼交情,我啥也不說了。」
馮見雄也很自然很溫柔地說:「放心,我懂。就憑你跟姐那麼好,我幫你不是應該的么。這是本分,不是情分,不用跟我說謝。」
大家才聊了兩三句,這時法警才把被告席的鎖打開,掀開木圍欄,拷著慕容退庭。周父和周天音連忙趁機圍上去,想要交代幾句。
法警並不想多停留,不過對於這種交談也並不認真阻止。
「阿萍,你在裡面就當養養身體吧,小音也出息了,以後的事兒你別擔心了。」
「媽,20個月很快的,公職沒了就沒了,出來我養你。」
慕容萍的眼神恢復了一些神采,看了看周天音,又看了看馮見雄和馮義姬,本來想說些什麼。
可惜,她目光隨便一掃,又看到馮見雄身後還跟著好幾個旁聽的女生——她並不認識虞美琴和馬和紗,只認出了史妮可。
她不由有些煩躁,便不想再說這方面的話題了。
「小音,照顧好你自己。你自己覺得怎麼幸福,就怎麼過吧。家裡都這樣了,門戶之見就收了吧。」慕容萍嘆息著,被法警帶走了。
……
周天音神情悲戚地往外走。
馮見雄也難得照顧到她眼下是「犯官之女」,所以舉止上多讓著她,輕輕摻扶著她的胳膊,以示「節哀」。馮見雄身邊的其他女生,也沒覺得這種舉止有什麼問題,只是不即不離地說些安慰周天音的話。
還沒走出法院,在審判庭外面的走廊上,忽然就有幾個高大的黑影,攔住了一行人。為首之人略微陰陽怪氣地嘲諷道:
「周小姐好算計,沒想到令堂居然是『重大立功表現』,嘖嘖嘖,范局長余處長真是有眼如盲,竟然把這個大贏家給漏過去了。」
這些人也是從審判庭里出來的,只是庭審的時候應該坐在後排,所以馮見雄等人都沒有注意到對方的存在。
如今定睛一看,馮見雄才認出為首那人是戴凌。
戴凌的女朋友倒是沒有出現——因為他女朋友也有家中長輩被抓了,眼下官司正忙著呢,沒空管同一單位其他被抓者的在審官司。
戴凌相對而言只是局外人,他家裡是工商局的,並沒有牽扯到這一次的案子里。
而且他女朋友也很上道,一來因為家中失勢、所以為了彌補「門不當戶不對」的問題,如今對戴凌格外放縱,言下之意他在外面養更多女人都沒問題。
二來戴凌那女朋友家裡,似乎並不止如今出事的這一個長輩當官,而是個錢塘本地盤根錯節的「政治世家」。所以哪怕倒了一個,也還是有利用價值的,戴凌便沒必要跟女朋友分手。
相反,他還對女友家人頗為關心,幫著奔走打聽些外圍的消息。
這次慕容萍的庭審,他女友家裡沒人抽得出時間來旁聽,他就幫忙過來瞅一眼——也算是代表其他當初跟慕容萍共事一場的出事同事,過來瞅一眼。
誰知,就看到了這出意料之外的「重大立功表現」。
從今天這次開庭的過程來看,「重大立功」部分的庭審辯論,也足夠作為外人的戴凌大致聽懂了。
所以,他已經搞明白了這裡面的邏輯:從庭審看,慕容萍的檢舉,和網路爆料還是有時間差的,而且是慕容萍的檢舉比網路爆料至少還早了那麼一點點。
而且,網路爆料只是引人去查那些人,慕容萍提供的卻是實實在在的破案證據——當然了,戴凌作為一個圈內的懂行人,對於這一點倒是沒什麼仇恨值,他相信其他人也不會因為這個有仇恨值。
因為誰都知道,一個官員是否出事,關鍵不在於是否有證據,而是是否有引子促使別人去查他——只要動了查的念頭,還怕沒有問題嗎?肯定一抓一大把。
所以,戴凌覺得這裡面有陰謀的,主要就是第一點:慕容萍怎麼知道她要供述的那些人,馬上就會被網路爆料了?還是說,她本來就想拉出窩案,只是時間上巧合?
如果是第二點,那麼她至少應該分擔一半如今由范局長父子承擔的怨念。
……
就在戴凌玩味地看著周天音,想要一個解釋的時候,馮見雄恰到好處地擋在了周天音面前,沉聲說道:
「戴凌!你不要含血噴人!慕容姨只是『廢物利用』而已,不管她開不開口,你岳父和余處長都已經沒救了。有些話這裡不方便講,你有興趣去我家做一做,我陪你喝一杯,你自然就知道。」
馮見雄話里話外的意思,無非是「你要是敢亂嚼舌頭,那就是你自找豎敵」。
戴凌也不是魯莽人,打量了馮見雄一番,覺得他不像是信口開河,也就答應了。
馮見雄回頭招呼了一聲:「妮可,你先開車送大家回去歇一會兒,在樓上等著,我在樓下跟戴哥聊完再說。」
馮見雄在莫愁湖的房子,就是來一打女生也塞得下,還不耽誤客廳里跟人談正事兒,所以倒也不怕尷尬。人家既然來旁聽周天音的案子,他總得接待一番才不失禮。
戴凌並不知道真相,還以為馮見雄是風流成性,出門一趟帶這麼多美女。
幾分鐘后,戴凌和馮見雄就到了。
看著馮見雄「在金陵讀書時隨手買的臨時宿舍」,戴凌對馮見雄的實力認識又增長了幾分:「大手筆,來念幾年書都得買這樣的房子,比咱讀大學的時候闊不少。」
把戴凌引進自己的書房,馮見雄倒了兩杯平時放著吃灰的拉菲,開門見山把自己的解釋說了。
「我現在是N站的董事長,但是原先我對N站的控制並不深——前CEO跟我不對付,你可能也知道,就是那個劉炎。我是斯文人,做生意講究的是遵紀守法。不像他們那些互聯網人,講究的就是離經叛道,每天試探犯法的底限。
那次,我也是擔心他把公司帶歪了,所以一直在抓他的把柄提防他。誰知,那天他縱容手下大V爆料的時候,就有傾向於我的心腹高管向我揭發了——但是我無權阻止劉炎,我只能是利用自己知道第一手資料的時間差,把這個人情賣給慕容姨,換個重大立功表現。所以,她揭不揭發,那些人都要完的。」
這個解釋,雖然離奇曲折,但至少聽起來合理程度還能解釋得通。
「巧合太多了點吧?我為什麼要信你?」戴凌狐疑再三,不敢決斷。
馮見雄擺出一副很高深的樣子:「信不信由你——我的實力,不怕得罪你們幾個副處級幹部,只是我也犯不著憑白無故得罪你們。我幫天音姐,無非是順水人情。她跟我姐很要好,又願意給我做情人,我拉她一把而已。
如果你非要節外生枝,到處嚷嚷,憑白幫范局長把那些人的仇恨值,轉拉到周家頭上,其實對於我來說也沒什麼影響——等哪天我把天音姐吃到手,她家會遭到怎樣的報復,干我屁事?我又不會娶她。」
戴凌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暗中思忖道:「犯不著跟馮見雄撕破臉。雖然他的話還是有點匪夷所思,估計七八成的可信度還是有的。聽說這廝前陣子被中X部門盯上了,都能全身而退,還鬧騰出動靜這麼大。我何必為余處、范局硬出頭呢?」
戴凌這麼一想,決定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這次的事兒,如果是各家「被害官員」都有家屬來旁聽,那沒得說,誰愛把仇恨值轉向周家、以後給周家使絆子都行。
但問題是,今天大伙兒都沒來,只有戴凌來了。
這麼一來,如果沒有非常石錘的證據可以證明慕容萍才是幕後主使。而將來其他各家又突然表現得轉恨周家,馮見雄豈不是一下子就猜到是他戴凌在那兒搬弄是非了?
說到底,仇恨值這種東西是雙向的,冤冤相報何時了。誰都不希望另一陣營對己方陣營的仇恨值,都聚焦集火到自己個人身上。
「行,我就信你這一次——反正不關我事,我也犯不著做出頭鳥。幹了這一杯,你這個朋友我戴凌交了。」戴凌說著,舉起酒杯跟馮見雄碰了一下。
「戴哥既然這麼敞亮,那就好說了。一杯怎麼夠,來,咱把這瓶拉菲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