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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污染也是交易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羊薇薇這番反駁的厲害之處,絕大多數國內的看客肯定是看不出其意境和精要所在。


  這並不是國內的讀書人能力不行,而是因為國人早就習慣了逆來順受各種苛捐雜稅。


  華夏的稅收,是有「中央財政轉移支付」傳統的,畢竟這是單一制國家,而且發展很不平衡,也確實需要這種制度。


  中央從富庶省份的分稅制抽成中拿來錢,然後去建設落後省份、到大西南扶貧、到大西北搞大開發。所有人都覺得這很正常,東南沿海富庶省份的人民也沒覺得自己被剝削奴役了。


  可是這種情況,在絕大多數的資本注意國家是不可想象的。


  尤其是在聯邦制的國家,大家理所當然覺得本州人民交的錢,當然應該花在建設本州上。


  在華夏,一個滬江人納的稅可能被轉移支付去滇黔扶貧了。但是在米國,要是一個紐約州的人納的稅(聯邦所得稅除外)被拿去救濟阿肯色窮逼了,那絕對是要引起鬧獨立的重大問題——「你州」阿肯色人就是餓死,關「我州」紐約老爺什麼屁事?

  就拿後世2017年華夏討論得很熱的「物業稅」(房地產稅)。華夏人大多隻關注這玩意兒如何征、如何定免征額、如何控制房價(事實上大多數窮人就把物業稅當成打壓房價的手段了),卻很少關心征來的錢該花到哪兒。


  這玩意兒,在200年前的米國就玩過了,也一直在玩,只是米國政府從200年前就漸漸發現聯邦收這個稅會被強烈反抗,放棄了。交給州收,後來州政府收也被各種抗議,只好繼續下放到縣。一直到如今,米國的物業稅還是市縣一級在收。


  究其原因,就是每個米國人腦子裡都有一根弦:收物業稅可以,但「我的土地、房子」收來的物業稅,必須用於「維護我的房子周邊的基礎設施、為我的房子提供區位價值增值」。


  換句話說,哪怕今天布魯克林區的人交的物業稅,被拿去修一條皇後區的地鐵,只跨了一個區,導致皇後區一些沿線房子增值了,那布魯克林人也是肯定要把紐約市長掀下去坐牢的。


  (註:這裡只是用國人能夠理解的模式舉例,實際上在米國地鐵修通並不是導致房地產增值的因素,反而是導致房子貶值的因素。


  因為米國人認為「凡是公共交通能到的地方,那就意味著黑人、窮人、養不起車的人也很容易到達其周邊晃悠,所以導致這塊地皮不安全」,加上米國人的私家車保有量超高,不通公共交通其實對有錢人的出行並不會造成不良影響。


  所以在米國,同一座城市裡大環境、配套設施相當的情況下,公共交通越差的地塊地價才越高。賣點就是「窮人不方便到這兒來」。


  另外,前文所說的「絕大多數資本注意國家」,特指『自由主義市場經濟』的國家,也就是英美為代表。獨裁時代的德、日這些「國家資本注意」模式不算。二戰前的德、日也是跟華夏一樣,政府征了錢可以「全國一盤棋」搞建設,比如大造鐵路、修戰列艦。)

  剖析清楚了這些點,再來回頭看羊薇薇的控訴,那就可以看出其威力了。


  這是一種對「不依法行政、亂行政」的嚴重控訴。


  如果馮見雄或者說金陵師大其他隊員應對不當,是完全有可能引起評委們的集體倒戈的。


  說到底,這個比賽是在星島這個資本注意國家舉行的,而評委們幾乎都挑的自由主義價值觀的學者。


  這也是平行時空這場同題比賽中,正方最後落敗的主要原因——對依法行政的描述不夠重視,以至於被評委們當成了暴和諧政的支持者。


  ……


  「我方此前的辯詞中,哪裡說過有『宏觀調控私家車數量時所收取的稅費,會被挪用於其他用途』了?請對方辯友不要信口開河——我們一貫覺得,政府是可以找到精確『取之於某些民,也用之於這些民』的財政方案的。」


  儘管被對方咄咄逼人逼上門了,馮見雄的回答還是非常保持Decent的剋制。


  嚴格遵守了「誰主張,誰舉證」的邏輯。絕不額外多進半步,以免給人留下絲毫「他賽前做了很多功課,所以他主動估計對方會如何如何構陷」的印象。


  如果對面的辯手是個容易被激怒的急性子,恐怕想打人的心思都會有。


  羊薇薇顯然不是容易被激怒的人。


  但她也藉此意識到了馮見雄的冷靜。那份揣著明白裝糊塗,一定要攻擊方主動捅破每一層窗戶紙,才好整以暇的反擊。


  「那麼請對方辯友舉個例子告訴我,你們覺得政府徵收這些錢后,究竟可以怎麼花?」羊薇薇心中微微不忿地把問題問到了細枝末節。


  馮見雄等的就是對方不得不問得這麼具體。


  他精確地舉例:「打個比方,我認為限制私家車牌照數量時徵收的額外費用,可以用於補貼城市公共交通系統,以降低公共交通的票價。」


  羊薇薇稍許有些意外,但情況還在她控制範圍內。僅僅思考了兩秒鐘,她就應聲追問:


  「把這種花錢方式定性為『取之於某些民,也用之於這些民』、你們難道不覺得羞愧么?誰都知道,城市公共交通主要是給沒買車的人坐的。而買了私家車的人幾乎不會或很少去坐公交車。所以這種稅款使用方式,完全是『用有錢人的錢在補貼窮人』,是平均主義的肆意擴張。」


  馮見雄立刻指出羊薇薇邏輯的錯誤:「不,這完全不是平均主義,如果非要舉一個類比,我認為更合適的例子是關於氣候和環境的《京都議定書》中定義的『碳排量交易』——在曾經污染問題不嚴重、環保意識低下的時代,人們沒有限制排污的意識,也就不存在『排污費』。


  而隨著污染和碳排問題在全球形成共識,人們才意識到,『某些人和國家採取低碳排量的生產、生活方式;其實是在為全人類作貢獻』。因此生活中排污多的、超過人均值的人,向生活方式較為綠色健康、碳排量低的環保人士,支付一定的補償款、以購買自己的排污指標,又有什麼不對嗎?


  新增私家車主被額外加征的重稅,毫無疑問在法理上可以定義為排污稅,補貼給排污少、坐公交的無車人士——要知道,兩個同樣通勤需求的家庭,如果其中一個家庭開私家車,另一個家庭充分利用城市公交系統,前者的能耗污染會是後者的五到六倍。」


  羊薇薇只覺得嘴裡有些發苦,大腦飛速地運轉著,只能先給隊友一個眼神,讓他們接上場子應付一下,她自己則思考著怎麼轉移戰場。


  「這個馮見雄實際施政技巧準備得很紮實,『依法行政』和『稅金取之於民必須用之於民』這兩個角度,已經被他嚴絲合縫徹底堵死了。」


  「怎麼辦?只能把殺手鐧提前用了?或者就『政府的此項行政干預了公民自由、限制了公民選擇權』再嘗試一下進攻?」


  羊薇薇想了大約半分多鐘。對面的馮見雄,也暫時偃旗息鼓了一會兒,顯然是在準備引領全隊調整節奏、CARRY全場。


  場面暫且讓給了田海茉、虞美琴和中S大學的二線隊員們唇槍舌劍、短暫交鋒。


  湯雯按照賽前的排練,用略顯無力的辯力強調道:「請對方辯友注意,即使是市場性的調控手段,多少也導致了一些社會的不公平。


  比如我們以如今已經開始限牌的滬江市為例,一張車牌如今靠競拍,要好幾萬塊錢。很多原本可以買得起車的人,就因為上不起牌,只能把買車機會讓給更富裕、不差錢的人,這不是加大了社會不公平的落差嗎?」(注:這幾句話差不多算是史實,當時反方就說過這麼弱智的理由,予以保留。)

  面對這種弱智的抵抗,田海茉瀟瀟洒灑地就懟了回去:「原來對方辯友剛才口口聲聲說反對行政強制、要自由市場。轉眼又覺得『供給稀缺、價高者得』也是一種加劇社會不公平?


  我倒是想問了,對方辯友究竟是站在什麼立場上的?錢多可以買到錢少買不到的東西,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嘛!如果這都做不到,豈不是回到了平均主義,或者封建王朝時的『商人雖富,不得衣錦』狀態了嗎?」


  陳漢剛才一聽湯雯的照計劃宣科,就知道要遭,連忙過來救場轉移話題:「我們也請對方辯友注意,以滬江的政策,雖然政府用經濟手段限牌了,可是控制城市擁堵和排污的問題根本沒有解決。


  很多花不起錢的購車戶卻轉而靠托關係、想辦法,到周邊城市去上牌,然後繼續回到滬江的路上開。限牌限了這些年,滬江依然那麼堵、空氣質量依然要承受那麼大體量的廢氣。所以堵不如疏,限牌是沒用的啊!」


  陳漢自以為這番話說完可以鬆一口氣,可惜虞美琴的發言立刻打破了他的幻想。


  「限牌有沒有用是技術性的問題,不是立場性的問題。方法是可以在試點中改進的,如果外地牌照車問題太嚴重,完全可以設為『上下班高峰時間外地牌照不得上中環,甚至將來不得上外環』,請對方辯友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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