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神鬼莫測
隨著權此芳的反問,一開始只是被先聲奪人繞了進去的周某,也回過味兒來,重新生出幾分不服。
對啊!剛才怎麼會被那個嘴上沒毛的小子嚇住?對方描繪的一切,那都是建立在「未來世界不看文憑不看職稱不看犯罪記錄」這個大前提上的。
可是,馮見雄還沒證明這樣的未來世界如何實現、怎麼可能實現,完全還是個空中樓閣。
一想到自己被對方的粗俗話術圈了,周某內心就是一陣慚愧,重新作惡的念頭也再次萌發了出來。
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權此芳和孟哥都是做記者的,眼光自然賊毒。一看周某表情數變,就知道剛才這個提醒重新激起了對方心中的惡念。
只能看馮見雄能不能給出一個鐵一樣的解釋了。
「哼,居然還敢不信。」馮見雄從鼻孔里哂笑了一番,很是不屑。
他喝了口水,蓄力聚氣,準備開終極嘴炮大招。
「用人單位招人的時候,他需要的真是那張文憑么?不是,誰都知道用人單位需要的是這個人的實際工作能力,實踐才能。從這些年大學生就業越來越難,而用人單位靈活用人的比例越來越高,也可以證明這一點。
那人類為什麼還需要文憑?那只是因為目前的人類科技還沒法用簡潔明快的其他手段證明一個人的實際工作能力,加上其他證明手段的防偽難度不如文憑制,所以我們還需要這個制度來維繫社會秩序——換句話說,從法理學上來講,這是『為了秩序和效率的法益,而權衡犧牲了一部分自由、公平』。
用文憑或許不能把真正最適合、最有才華的人鑒別出來,卻能讓社會信服,給個八九不離十的結果。再沒有更好的選擇之前,我們人類也只能如此。
所以,歸根到底這只是幾個技術瓶頸的問題——第一,是數據搜集的難度,第二,是數據的詳細程度、豐富程度。第三,是數據的公信力,也就是防止造假的難度。但是,未來科技的發展,顯然會解決這一切。」
「靠什麼?」權此芳忙不迭地問。
「大數據!」馮見雄斬釘截鐵地說,
權此芳一愣:「大數據?」
在06年底,這個概念還是非常新穎的,只存在於國內幾大互聯網巨頭案頭的戰略報告上,普通民眾聽不懂也很正常。
馮見雄一臉「以你們的智商,我很難跟你們解釋」的表情,嫌棄地往下解釋:
「你們不懂技術發展,我也不怪你們。我這麼舉一個例子好了:大家都看過美劇吧?都知道米國人刻畫的那些上世紀八十、九十年代,甚至更早時代的米國中產階級形象——他們都很注重『信用』,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敢信用卡違約,留下信用不良記錄。這是為什麼?
因為那個時代對人類行為數據的採集非常匱乏,一個人做了一次壞事不一定能被發現,所以金融機構體系只能用相對『重刑主義』的態度來面對人們的違約——反正你偷偷套現、循環透支咱不一定能發現,那就只要發現一次就徹底打死,留下終生污點。
就跟古代社會,之所以對***動輒浸豬籠,就是建立在『因為犯罪被抓獲的概率比較低,**、偷情十次也不一定能抓到一次,所以只要抓到一次,就認定***已經無可挽救,肯定是出軌無數次』這樣的『罪重推定』上的。也正是因為如此,古代的貞節牌坊才如此有『含金量』——比今天的北大文憑還有含金量。
但是,在互聯網時代,在人工智慧時代,人的隱私或許被侵犯的程度會變大:比如網上的一切搜索、購買都會留下數據記錄。攝像頭像天眼一樣遍布城市,把每個公民每天的行蹤軌跡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可與此同時,這種隱私被侵犯也會產生一個好處:那就是壞人留下作惡痕迹的機會會大大增加。一個人究竟有多壞,我們不一定要靠偶爾抓住一次就一棍子打死永不翻身來解決問題。其實每個人都在做壞事,每個人都在留下污點,再也不用和原先那樣有污點就徹底打死,那樣世界上就沒人了。
同樣的道理,也可以用在文憑領域:在文憑時代,一個人或許平時成績不怎麼樣,但就是期末表現好,或者高考發揮好,就代表了其過去三年都學得好。但這只是為了秩序法益而犧牲了真正的選材,並不是完全準確。同理,那些做事兒不一定好,只是比較能當證霸的職稱型人才,也是這種情況。
如果有一天,大數據和隱私監控能夠詳細到監視到一個學生每天做作業有沒有抄襲、是不是自己完成的、每一次小考表現如何。並且分散式記錄在雲端,接受一套全社會公信的第三方數據加密服務商的監控,確保任何老師、校長和利益相關方絕無權力篡改數據,那麼說不定這個世界就不需要文憑和執業資格考試、職稱了。用一個全局的、詳盡的、機器判斷的綜合數據履歷,不比相信幾張紙更有公信力么?」
馮見雄侃侃而談地說到這一步時,周某這種半文盲自然早就聽不懂了。但是在場其他三人完全覺得像是腦門被轟開了一個直徑數尺的巨洞。
權此芳咽了一口唾沫,發聲時似乎覺得喉嚨的黏膜陣陣作痛,艱難地道:「這些……太科幻小說了吧?你說的這些技術預測,有根據么?未來的人類行為數據能這麼詳細、評判?能有充分權威公正的第三方……那個啥,雲端分散式存儲?」
「有!當然有!」馮見雄毫不臉紅地說著謊。
其實也不算說謊,因為他即將說的那些事情,雖然眼下地球上沒有人做,但是一兩年內都是會開始摸索的。他就算鐵口直斷說眼下已經有人在布局了,別人也沒法查證。三年之後初步的成果端倪出現,證明馮見雄所言不虛,也就幫他圓謊了。
「願聞其詳!」權此芳熱切地追問。
「首先,說分散式存儲、加密、確保公信力防止任何人篡改,這事兒目前在矽谷已經有一票人,在研究一項叫做『區塊鏈』的技術,當然還有其他相應的雲存儲技術。『區塊鏈』概念的提出者,曾經在矽谷某個小圈子裡說過,要在兩三年內推出一種叫做『比特幣』的虛擬貨幣,但擁有絕對的全球公信力。
我知道你們很難想象一種捏造出來的電子虛擬貨幣怎麼讓人相信,但這背後其實就是一套虛擬的公信力演算法——未來的比特幣交易,每一筆交易記錄其實是同時發給全球所有持有比特幣的人的,是『公示』的。
現在我給你1美元,現金交易,沒有在銀行留下記錄,沒有人知道這一美元我給了你。但是在未來的比特幣領域,我給你1比特幣,其實效果等於告訴全世界其他有比特幣的人:我馮見雄(當然是匿名的)的比特幣賬戶里少了1比特幣,你權此芳(也是匿名的代號)的比特幣賬戶里多了1比特幣。
至於雲端分散式存儲、還有同理的分散式編譯這些……我不想多解釋,去查查前沿期刊成果吧,一個體系內的。如果未來數據的採集存儲成本足夠低,用來存儲『某個學生某次小考考了60分』這個信息,分散式通知全世界,那也不難吧?
如果那樣通知了,還有人能篡改這種數據么?所以,加密和公信力的問題,你完全不用擔心。什麼?你說你聽不懂這項技術?那你將心比心記結論啊。你就這麼想!
如果某一天,這個世界上的人連幾個毫無權威、毫無政府型的、中心化權力結構機構背書的虛擬貨幣都能相信,都有公信力。那為什麼不可以有一種第三方分散式數據也被人相信?這世上還有比『我記賬你有錢別人就相信你有錢』更難取信於人的事情嗎?
所以,不信我的人,你們也不用提升自己的智商。只要擦亮招子別急著死,給我活到我說的那個比特幣被世人相信那一天,你就知道分散式數據可以讓多少人信了!」
馮見雄說著,實在有些渴了,就咕咚咕咚灌了半瓶礦泉水,一抹嘴繼續往下說『人類信用細化』這個點。
「然後,剛才你關心的第二個點,『當人類做了每一件小的壞事都有可能被記錄之後,是否有可能真的導致信用不良和犯罪不再是『一票否決式的高壓線』,而是給人悔過自新之路』,這個設想,其實國內也已經有人在醞釀了。那個人就是阿狸集團的馬總,他的支付寶公司正在研究一個叫做『芝麻信用』的東西。
這個設想就是,不再像原來傳統金融時代的信用體系那樣,因為不誠信很難發現,所以一旦發現就下重手、死手威懾。因為新時代每個人的行為數據都非常充分,生活中有點點滴滴的善行和惡行,不可能再有人不犯錯或者犯了錯別人都不知道。
所以,我們要充分給人改過自新的機會,做了一件好事,或者連續幾個月往支付寶里存錢,每個月積累那麼十幾分信用分。
欠錢不還一次,可能扣個幾十分。當了一次老賴,如果是初犯,哪怕扣個一兩百分——甚至未來跟政府的治安、刑事數據掛鉤,當一次偷車賊,那邊也聯動扣掉100分,累犯再扣200分。衝動傷人扣200,傷人被罰后居然自暴自棄想跟人tong』gui」同歸於盡再扣500分!
而只要不犯錯,改過自新,每個月行善積德,再二十分三十分地攢回來——如果真的做到了這一步,權小姐,你覺得只偷過一兩次車的人,還會因為『反正我已經不是好人了』而自暴自棄嗎?傷過一次人的還會繼續破罐子破摔么?」
馮見雄咄咄逼人,步步推進,連續數問,把電視台的人問得無言以對。
然後他突然轉身,像一頭肌肉力量緊繃的豹子一樣,正反手啪啪扇了周某和賈明威各自一個耳光:
「所以我說你們這些垃圾沒遠見!你們才多大?才20出頭!十年之後,馬總推出芝麻信用,你們也才30歲。15年後,中國人的善惡評判標準、個人價值綜合評分體系被大數據攪得天翻地覆的時候,你們也才35歲!
從今天開始行善積德悔過,還有多少機會當好人?非要從今天起就每個月給自己的『芝麻信用分』-20-30地放血!
你們跟那些晚清滅亡前夜,因為偶然***被發現、從浸豬籠里死裡逃生的女人,然後就因為『反正已經被破了處了,已經丟了貞節牌坊了,跟一個男人也是跟,跟十個男人也是跟』而自暴自棄的賤貨有什麼區別?
如果告訴那些賤貨,十年之後,民-國沒有貞節牌坊了,但國民對於偶然犯錯的女人還肯原諒,對於『反正沒牌坊就徹底自感下賤』的女人則不可饒恕,她們會怎麼想?」
「啪啪~啪啪~」
陣陣脆響在看守室里連綿響起,賈明威悔恨無已地瘋狂抽著自己的耳光。
一旁的周某,反應也比較慢,本來也不太聽得懂。
他的脾性也是油鹽不進水火不侵,臉皮厚到死豬不怕開水燙。
可是因為馮見雄的話深入淺出,雖然一開始說的技術道理不太聽得懂,後面舉的歷史例子卻是無比的深入淺出,連初中沒畢業的人都聽得懂。
被這番氛圍感染之後,他終於明白馮見雄說的是真理。
周某沒文化,也不會表達,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砰砰砰地瘋狂磕頭出血:
「老大,我不是人!我是忘吧蛋!我坐牢看守六七年,從來沒人站在我這邊幫我想過這些事!沒說的!我的命都是你給的!老大,給個機會吧!這輩子水裡水裡去,火里火里去!我周某人兩肋插刀重新做人絕不含糊!」
權此芳覺得一陣深深的寒意,從足底湧泉穴往上冒,順著脊梁骨的縫隙里一路飛竄直入腦髓。
那股寒意,就像是從九幽鬼蜮的最深處冒上來的。
「太……太可怕了,人類的嘴……還能這麼用?朱學長,你帶的隊伍,還是自求多福吧……」權此芳一個哆嗦,想到了她那個如今還在母校帶辯論隊的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