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我爸教我做人要謙虛
「那個啥……圖紙不是城鄉改造那個設計院出的么?我們就是按圖施工,我們知道個啥專利不專利。芳芳你說這是不是亂彈琴?真有事兒要告也不該告我們啊!」
李盛猝聞噩耗,包工頭的節儉推卸脾氣一上來,自然是非常憤懣的。
他的公司圖省錢,平時也沒聘個正經法務顧問。
第二天,他也只能是把相對略懂法律的財務負責人——同時也是他的小姨子——給喊到自己辦公室來問話。
這財務負責人名叫孫曉芳,比姐夫小了十幾歲年紀,剛剛三十齣頭還沒結婚,一副水靈小S婦的打扮。
她反反覆復看了律師函,又主動上網查詢了法院的立案公示信息,查到了對方果然已經起訴。
「這事兒……法律上來說,他們避開設計院,直接告我們也不算錯——就算設計院的設計師在出圖的時候,建議使用了某些專利技術,也不能說設計院錯。
專利本來就是給人用的,只要我們作為施工方給了授權費、拿到使用授權,那還是不犯法的。當然,如果是讓開發商方面承擔這種費用、去出錢買這個授權,理論上也行。
我看了我們和開發商之間的承包合同,對於這部分費用並沒有任何條款約定過,屬於空白。所以原告方把我們和開發商列為共同被告,也沒問題……」
國人經常對於專利的價值認知有很大偏差。
許多外行看小白文,都覺得「專利就是用來壟斷的,就是為了這玩意兒我可以造別人不能造,我就能吃下全部市場」。
而實際上,現實生活中的專利哪有這麼用的。
99%的專利,都是巴不得讓別人用的,只要對方付授權費。
真到了對方開價想買授權、而專利持有人卻裝逼梗脖子、拒絕談判的狀態,說不定等來的只是國W院專利行政管理部門的一紙《強制授權書》。
所以,設計院在工程出圖的時候,畫了某些必須用到專利技術的設計上去,法律上是毫無問題的。
見自己的小姨子都這麼說,李盛的憤懣氣焰一下子被打消了不少。
他像一頭急躁的豹子一樣來回踱步,腦門上的痦子沁汗發亮,然後猛地想起一個號碼,翻了翻手機,打給某個他曾經一起吃過飯、但很少用得上的酒肉朋友。
「裘律師,我李盛啊,還記得不?上次綠地秦總請客的時候我們還喝過酒的。」
「對對,兄弟有點事情請教你一下。」
「諮詢費……當然,那個都是肯定按照行規的啦。」
話不過三五句,嘴上語氣雖然還和善,但孫曉芳分明可以看到姐夫的臉頰肌肉在抽搐。
沒說的,肯定是在心疼問事兒還得給律師費了。
當天中午,那個裘律師被李盛請到了公司,在附近的大酒店好生搓了一頓,封了個紅包意思一下,然後問了一堆問題。
「裘律師,這事兒是這樣的,我問了給這個項目出圖的城鄉改造設計院,他們的設計師都支支吾吾也說不清他們圖上用了啥專利技術——就是同樣的施工結構,我是做老了項目的,這種寫字樓也不是第一次蓋,原先怎麼就沒遇到人碰瓷呢?
所以我懷疑那個原告、叫啥馮見雄的,是不是訛咱呢?我派人了解了一下,原告的代理寫的是金陵師大法律援助中心,專業律師都請不起,那個馮見雄本人還是一個在校大學生而已呢!」
李盛平時說話是沒這麼雷厲風行的。
但既然跟裘律師說話要收錢,他也封過紅包讓對方賣個交情不走公賬了,這自然要長話短說。
相比之下,裘律師說話就很一字一頓、慢條斯理了:
「案子涉及的項目、技術,我要全部了解一下才行。李老闆,你別急。我估計這種案子就算要授權費,也不會高的。
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這個技術這兩年已經有人開始用了,不是第一次,我也會幫你看看能不能再找專代事務所的朋友宣告無效掉。不過那也是要費用的……」
「還要費用?不是律師費都包在裡面了么?」李盛一聽費用,又急了。
「李老闆吶,一碼事歸一碼事,律師事務所,管律師的事兒。專代事務所,管專利代理人的事兒。你要的不僅僅是我幫你打官司、調解,還想要我把對方的專利廢掉,那可是兩碼事啊——
我這麼跟你說吧,我找了專代事務所的哥們兒,如果真把對方的專利宣告無效了,那以後如果對方還想再用這個專利來告你別的工程也侵權,就不可能了。這是釜底抽薪、一勞永逸的事情啊!這點錢花得值!」
「老子都知道這個坑要掏授權費,這輩子都不會再在蓋房子的時候用這種設計了好吧!又不是啥效果好到爆炸、外觀漂亮到沒得選的牛逼設計!下次我繞開不就是了!
真要是釜底抽薪了,那也是在為同行義務勞動,幫其他下次也跳到這個坑裡的同行預先填坑好吧!真這麼幹了我才是大傻驢呢!」
李盛的內心,如此嘶吼吶喊,當然這番話是不會說出來的。
而且,畢竟多個選擇多條後路。
哪怕再不想掏錢,他還是不介意先詢價了解一番「如果真準備這麼干,要花多少錢」的。
「我估計,咱這邊律師費,加上對面專代事務所的錢,最多也就三萬塊出頭,李老闆,你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裘律師撂下這句話,就先走了。
李盛暗忖如果只是三萬塊,倒是可以先試試看。
反正裘律師說了,律所這邊先給點定金,最後如果調解不開庭的話,這些定金就當調解費了。真要出庭,再補足尾款。
專代事務所那邊,如果不提出《無效宣告申請》,剛開始的諮詢費也不會高的,花兩三千買個見識,也沒什麼不好。
……
因為李盛決定應訴,裘律師便在幾天之內提交了應訴答辯。
又過了一周多,中院通知雙方交換證據。
同時,考慮到法院的績效考核當中有個「調解率」指標,所以大部分法院的民訴案件,在庭前交換證據環節,也會習慣性地詢問雙方是否願意調解。
而且這種詢問,往往效果還是不錯的。
因為很多案子,當事人一開始之所以盲目自信自己能贏,無非是因為不知道對方搜集了哪些決定性的證據。一旦雙方攤開底牌,都知道對方掌握了哪些證據,自忖自己贏不了,就會坦然認輸,爭取要一個相對能接受的條件,節約時間和金錢。
非要為了一口氣把官司打到底、不死不休的人,畢竟是少數。
證據交換選在市中院民事三庭的一間小會議室里,並不需要佔用審判室。
法院方面派來了一名趙姓審判員,一名書記員,主持全過程。
原告一方,就馮見雄和史妮可兩個人出席。
這俊男美女的組合,看在外人眼裡,簡直是年輕得可怕。
也容易讓人生出不屑一顧。
被告一方,足足來了四個人。
李盛帶著自己的心腹,也就是小姨子孫曉芳,來監督人幹活。裘律師,和他從某專利事務所請來的汪代理師,則是被告方一會兒的主力。
趙法官事務繁忙,自然是希望儘快解決。如果可以調節結案,那就更好。
如今已是一月中旬將盡,06年的農曆新年比較早,1月底就要過春節。
「馮先生,裘代理人,請過目一遍你們此前提交的證據清單,如果沒有遺漏,就交換清單確認——請注意,現在只是交換證據列表。關於證據的真偽、證明效力,那是庭審階段質證時的工作,請不要浪費時間。」
「謝謝趙法官。」馮見雄非常禮貌地感謝了法官的解說。
然後,便是證據交換。
裘律師三十六七年紀,已經在圈子裡打混了有十年以上,經驗還算豐富。雖然勝訴率不敢說,至少民事和知產的大部分官司類型都經過見過。
他一看馮見雄的年紀,便有些不屑。拿到對方的證據清單后,也不急著看,就先指點對方,試圖讓對方好好看清楚自己這一方的證據清單。似乎唯恐對方看不懂己方準備之充分、證明力之牛逼。
「馮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拿到那個技術的實用新型專利授權的。不過,我想你也知道,實用新型的新穎性證明力是非常低的,因為國家知產局在過審實用新型的時候,根本不會進行全面檢索和實質審查。」
「而我們來之前,已經找城鄉改造設計院當初具體負責這個工程的設計師問過,他絕不是第一次使用這項設計。有至少兩項工程,在你的專利被授權下來之前,已經用過類似的設計了。如果你堅持要訴訟解決的話,我們只能走法律途徑,找專家申請宣告你的專利無效!」
「而且,我們調查過,你只是一個主修法學專業的文科生,竟然能夠『研發』工程類的技術,嘖嘖,這實在是很讓人驚嘆吶。」
聽著裘律師這樣沉穩有力的質詢,李盛心裡自然是頗感踏實的。
「現在的小年輕,一個個心思那麼野,不學好就想騙錢!設計院的陳工跟老子拍胸脯,保證這項技術前面已經有一個工程用過,他出圖的時候就是直接抄來的,這種貨色還能是專利不成?」李盛心中如此腦補吐槽,卻是沒有說出聲來。
可惜,馮見雄當然不為所動。
「裘律師,看來你是不相信這世上有文理兼通的人了——」馮見雄鼻孔出氣,用下巴朝著裘律師,說出這半句話。
然後,他索性連眼睛的餘光都不看對方,直接轉向身邊的史妮可,旁若無人地教訓,「妮可!說多少次了!我說話的時候學著點兒!我爸教我的,做人要謙虛。明明是天才,我也不告訴他,對外只說我『文理兼通』。」
「是——以後我也一定謙虛一些。」史妮可乖乖地配合,一副真心受教的樣子。
趙法官都有些看不下去,咳嗽了一聲:「請不要說無關的話。」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馮見雄立刻對趙法官換了一張謙卑的臉,然後又瞬間變作囂張,轉向裘律師,
「可惜某些人眼瞎。連啥沒聽說過的城鄉改造設計院的無名設計師意見都拿來說事兒——我的證據清單里,金陵城建吳教授提出的《無效宣告申請》、及其駁回結果,你們都看不見的么?省科技廳蓋了紅章的查新報告,你們看不見的么?唉,真是想給你留點面子都不容易。」
「什麼?」裘律師和汪代理人瞬間變色,稍微掃了幾眼對方的證據清單及后附的說明,頓時懊悔不已。
早知道對方有這麼板扎的鐵證,剛才還說那些推論的話自取其辱作甚!
都怪對方太年輕,讓人忍不住輕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