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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60章


  趙長寧向朱明熾彙報京城的案件。她一一道來,不用參看卷宗,條理清晰。


  朱明熾靠在龍椅上,有意刁難一下她,淡淡道:「最近原詹事府詹事顧嚴因貪墨下獄,其黨羽甚多,朕想深挖下去。此事交由趙大人負責,趙大人以為如何?」


  朱明熾想讓她查太子黨!


  當初擁護太子的人不少,朱明熾無意一一追查。只是一些太子黨心腹,朱明熾是不會放過的。


  詹事府詹事、禮部侍郎杜成皆已下獄。剩下的都是昔日與趙長寧交好的一群人,有時候在東宮看到,還要寒暄幾句,對她甚是友好。至於詹事府詹事顧嚴所謂的貪墨之罪,不過是別人見風使舵,有意嫁禍而已。朱明熾卻彷彿不知道,順水推舟將其關入了刑部大牢。


  趙長寧就道:「微臣以為陛下有仁君之德,堯舜禹之風。對於賢臣忠臣絕不會因私人恩怨而定罪。」她的語氣可以算得上是和緩了,「顧大人貪墨一事,雖犯了罪,卻罪不至死。更何況顧大人年事頗高,從不與下屬結交。黨羽之說定是有小人無中生有,污了陛下聖耳。」


  趙長寧先一頂高帽扣到朱明熾頭上,讓他下不來。再一口咬定黨羽之說是小人所言,如果朱明熾說他信了,那不成了聽信讒言的昏君了。


  果然是一張好厲的嘴。


  朱明熾眼睛一眯,嘴角撩出一絲笑容。


  朱明熾的聲音不疾不徐:「趙大人一口咬定是小人所言,可知給朕進言的是誰?」


  「是都察院僉都御史周承禮。」


  趙長寧聽到這裡嘴唇微抿。那些人本就無辜,朱明熾不過是剷除異己罷了。當年這些人可是趁機削他軍權,侮辱於他。當時的朱明熾沉默隱忍,如今大權在握,自然不會放過他們了。


  既然是七叔說的,趙長寧也不能拆七叔的台,否則豈不是說七叔是小人之輩了。


  趙長寧心裡一嘆,她若能想辦法會盡量想,但是她現在位置不正,不敢跟朱明熾真正的玩兒心眼……也只有微攏袖子,低聲道:「既是周大人所言,微臣恐怕為了避嫌,就不能親自審理此案了。往陛下另托旁人審理。」


  朱明熾喝茶不語,殿間只余茶杯輕磕,他坐在殿上,坐姿很隨意,倒是英武不凡,龍章鳳姿,畢竟也是身負正宗的皇室血統。隨後他一笑:「朕自然信得過趙大人,顧嚴一案就交給你審理了。趙大人再推拒,那便是抗旨不尊了。」朱明熾直接下了命令,不容趙長寧再拒絕。


  趙長寧牙關一咬,半晌沒有說話。朱明熾就是有意刁難她,才把這件事給她去處理,讓她看著太子黨一個個喪於她手。既然他讓自己查,那邊查吧!說不定從她這裡經手這些人還少受些苦,不過是得頂著些忘恩負義的罵名而已,名聲又有什麼要緊的。


  「既為陛下的旨意,那微臣接旨。」


  朱明熾抬頭一看。卻看到她的鼻尖上有一個紅點,白玉一樣的膚色,故越發顯得紅點醒目。


  還真的是被水牢里的蚊子咬了。不知道她出門之前有沒有瞧過鏡子。


  看著頗有些好笑,又覺得好玩,方才腹間那點熱就散去了。


  他又繼續批摺子,但是沒讓她退下去,趙長寧就站在殿內,盯著日光漸漸地被拉長,變斜,將窗欞的雕花的樣子,清晰地投在地板上。她想起了被關在宗人府的朱明熙,朱明熾不許任何人去探視,也沒有封藩。上次見他還是登基大典的時候,他被准許從宗人府出來觀禮,只見是瘦了很多,但仍然溫和地微笑,似乎這一切都如常。


  身邊最信任的人反水,他一定很痛苦。長寧想起他溫和地跟她說『知己來日方長』的樣子。


  朱明熙從她身側經過的時候,一句話沒跟她說。趙長寧也什麼都沒說,站得筆直由他走過去了。但一切沒有說出來的大家都明白。


  趙長寧又看向朱明熾,看到朱明熙的時候,他的表情也是如常的,甚至帶著一絲微笑。彷彿弟弟,遲遲拖著不分藩的人不是他。斬殺不聽話大臣的不是他。此事夕陽的金光映照著他的側臉,凌厲的刀疤,英俊的側臉,卻因為袞冕龍袍而顯得尊貴。


  誰也沒料到朱明熾也是會治國的,陰謀詭計也是一把好手。把行軍的風格帶到行政里來,雷厲風行,殺伐果斷。


  眼看著日頭落到了屋脊上,天色近晚。朱明熾放下了筆,揉了揉腕,他接連看一下午了。


  趙長寧就道:「陛下若無別的事,微臣便告退了。」


  朱明熾卻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有事。」趙長寧不語,朱明熾叫了劉胡吩咐。「傳膳吧。」


  乾清宮西暖閣,布置金絲楠卷葉紋嵌白玉方桌,嵌琺琅的綉墩,鎏金燭台。八扇的雙面百鳥朝鳳綉屏風將內室隔開,十分的奢華。


  太監們輕手輕腳的上菜,傳菜遞三遍,揭開銀盞,或是香氣四溢的燒鵝肉,糟鵝掌,燴驢肉,香烤羊肉,主食是一盞紅豆飯,甜點又是宮裡有名的佛菠蘿蜜、雲子麻葉,紅豆蜜酪小塊,灑了糖霜,用戧金盒裝著,精緻異常。


  朱明熾吃飯是一句話不說,內侍們就更不敢說話了,東暖閣里一片安靜。


  趙長寧站在旁邊伺候他吃飯,朱明熾要求的,給他布菜。既然是君主的要求,趙長寧也只能照做。


  西暖閣很冷清,雖然是滿桌子的菜肴,但未必就有胃口。


  趙長寧布菜,便給他夾的是素。杏仁豆腐,金針拌王瓜,熗豆芽雪菜,她不知道布菜的規矩,壘得跟小山一樣高。趙長寧覺得朱明熾長得這麼高大,必定也很能吃,而不夾肉菜純粹是因為肉菜放得遠,她伸筷子不方便。


  旁邊伺候的太監看到壘成小山的菜,額頭冒冷汗,但又不敢開口說話。沒見皇上也一言不發地吃著么,皇上都沒說什麼,他們能怎麼說。


  終於有道芸豆燉鴿蛋火腿離得近些,趙長寧換了勺,為帝王盛了只鴿蛋,堆在了碗的尖尖上,說道:「……陛下多吃些,可要再添碗飯?」


  朱明熾嘴角微動,終於是忍不下去:「給朕坐下來。」


  「微臣不敢。」趙長寧道。


  朱明熾看她:「……抗旨不遵就敢了?」


  趙長寧還是坐了下來。


  旁邊有宮人專門給皇上布菜,看到趙大人坐下來,掩飾不住的驚訝。在乾清宮近身伺候皇帝的內侍,足有四十多個。劉胡已經叫他們過去叮囑過數次了,不該說的,一個字都別去外面嚼舌頭根子,不然被打死都是活該的!

  所以一個個的嘴巴緊閉,半個聲都不願意出,只當自己是個不會喘氣兒的。


  一盞紅豆飯在趙長寧面前揭開,熱騰騰的香氣撲鼻而來。


  趙長寧是自小受食不言寢不語的教誨,吃飯是一個字都不多說的。不過一起吃飯的總是母親竇氏,或者妹妹玉嬋,兩個人總是熱鬧地纏著她說話。要是跟趙老太爺一起吃飯,老爺子總是頗有興趣地跟她討論官場的事,總之絕不會冷場。家裡雖然糟心事多,玉嬋妹妹就是頭一個糟心的,但卻很熱鬧。宮裡大概無論如何都不能比的。


  與朱明熾進膳,更是絕對的安靜。首先趙長寧不會在朱明熾面前說什麼,朱明熾又是鋸嘴葫蘆,更不說話了。不過兩個人吃飯,總是比一個人香些。宮裡的伙食味道的確不錯,趙長寧本以為自己會難以下咽,竟然還是吃了小半盞紅豆飯。


  而且面前的一道珍珠魚肉湯圓鮮美可口,爽滑彈牙,她吃了好些。


  朱明熾抬頭一看,微微抬手。不一會兒,另一盤魚肉湯圓放在了趙長寧面前,還配了一碟牛肉豆醬。


  趙長寧看到湯圓端到面前,抬頭一眼,朱明熾碗里的山已經見底了,他果然還是能吃的,不過沒有聲音罷了。


  這時候朱明熾突然開口道:「新任大理寺卿董耘如何?」


  問她的上司?趙長寧看了帝王一眼,他正在喝湯,面容平靜看不出情緒。此人原來就心思難測,當了皇帝就越發的不顯露了。她就模稜兩可地說:「微臣不敢妄議。」


  大理寺卿是她的上司,皇帝則是頂頭上司,跟頂頭上司議論上司是絕對的大忌。


  朱明熾嘴角一扯:「不敢妄議?朕讓你議呢?」


  「若要微臣說的話,寺卿大人頗為嚴謹認真,是微臣不及的。」趙長寧就淡淡地道,別的隻字不提。


  朱明熾不知道想了什麼,抬手招旁邊的人:「……撤了吧。」


  他站起身往內走去。貼身的太監一愣,很快跟了上去。趙長寧以為自己就能退下了,但朱明熾畢竟沒有發話,就不敢先走。她在西暖閣靜坐了一會兒,想著朱明熾究竟是對誰不滿,就針對性的審問,免得傷及無辜。


  不一會兒看到個穿長袍革帶的太監出來,本以為是朱明熾終於發話,讓她離開了,誰知道誰知道伺候的太監卻行了禮道:「……趙大人,皇上宣您進去。」


  趙長寧的心便突然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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