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讎正卿不說話，尹婷卻是勸他：「你還是把這事重視起來吧，男人四十還不算顯老，但是女的就不一樣了，你得多為妻子考慮。到時候生孩子很辛苦的。」
讎正卿終於忍不住看了尹婷一眼，尹婷頓時醒悟過來。「哎呀，不好意思，是我不對，不該說這些。就是聊著聊著，太親切，就把你當我哥那樣的了。」
讎正卿無語，他覺得她那位酒吧老闆哥哥要是聽到這話也會跳出來喊「老年得子是個什麼鬼」！
親切啊，做人果然不能太親切，不然會心酸又心碎。
老，年……
不能想。讎正卿轉而向後座的小朋友們發話：「小朋友，你們今天明信片賣得怎麼樣？」
「賣得好！」小石頭重重點頭。
稍大點的男生也很興奮：「婷婷姐算過了，可以讓五個小朋友吃一個星期的飯。」
「不止，不止。」稍大點的女孩說：「這只是我們賣的，我們還有別的同學今天也有上街賣，肯定都能收到不少的。」
「太好了。」小石頭高興地發表總結陳詞。
讎正卿皺皺眉頭，有些心疼，轉向尹婷問：「福利院經費這麼緊張？」
「不是我們。」男生說：「我們不缺錢。」口氣很是驕傲。
「我們不缺錢。」小石頭也跟著說。
「我們每天都吃飽飽，有衣服穿，能上學。」
「我們的作業都做完了才出來的。」
「還有糖吃。」小石頭亮出她的棒棒糖盒子，「每個小朋友都有哦。婷婷姐說要公平，人人都有。」
尹婷道：「我們是幫山區的小朋友募集飯費了，有個公益活動，福利院的孩子們也想為其他小朋友盡一分力。對吧？」她問大家。
「對的，對的。」孩子們紛紛點頭。
「別人幫助我們，我們幫助別人。」男生道。
「小韓說得對。」尹婷誇他。
小韓有些不好意思，大聲保證：「我會好好念書的，考上大學，以後有本事了，再幫更多人。」
讎正卿握緊方向盤，想到了他自己。他沒有這些孩子這麼慘，他有自己的家，有親人。他也得到過許多人的鼓勵和幫助，雖然他也有向永凱慈善基金定期捐款，但需要幫助的人離得他這麼近，還是第一次。於是他說：「小韓你好好努力，如果你能考上大學，叔叔資助你學雜費，供你念完四年。」
小韓有些激動：「我，我一定會努力的。等我會掙錢了，我會還的。」
讎正卿笑了，他看了尹婷一眼，她也正在笑。笑得眼睛彎彎的，很甜。她正在看他。目光一碰，讎正卿又覺得緊張起來。他小聲對尹婷說：「不是隨口說說，我認真的。」
「謝謝你。」尹婷的表情語氣讓讎正卿覺得，她根本沒懷疑他隨口哄人，他那樣解釋有些太傻了。
車後座的孩子們互相鼓勵打氣起來。讎正卿覺得他們吵鬧得也挺可愛的。車子又開一段，紅燈的時候他下意識又轉頭看了一眼尹婷，又對上了她的目光，她還在笑。
讎正卿覺得不好意思了。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地把頭轉了回去。後面的路程，他刻意一直看著前方，沒轉頭。
福利院到了，離上次遇到尹婷自行車壞與他和Zoe一起吃飯的那家餐廳是不遠。讎正卿想起來那次她說她先去福利院玩一會等她爸回家，看起來她跟這裡挺熟的。
尹婷確實很熟，她給讎正卿指路停車，車子停好，孩子們剛下去，就有其他孩子看到了，哇哇大叫跑過來。有喊我們比你們回來早，有喊我今天賣了多少多少，還有喊哇有糖吃。分貝和嘰喳程度絕對超剛才車上的十倍。讎正卿站在那看著他們，再一次覺得其實自己挺幸運。他叫住尹婷，掏了錢包出來看了看，留下一百，其餘的全掏出來：「那個什麼山區孩子的吃飯錢，算上我一份吧。」
尹婷眨眨眼睛：「你捐過了，你買了兩盒明信片。」
讎正卿點頭：「再捐一點也還捐得起的。」
尹婷看著他的眼睛，笑了。忽然上前一步，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你真是太好了。」
擁抱只維持了兩秒，或者更短？讎正卿不確定，只知道很快她就放開了他，但他身上似乎還留著她擁抱時的溫暖。她看著他，笑容甜美：「那我拿了羅。」
「好。」他把錢遞過去，尹婷接過了，跟他說謝謝。然後她說要去找院長把今天募集到的錢交一下。她轉身要去，又回頭，問他：「你還有時間嗎？」
「我等你好了。」他有時間，順路送她一程沒問題了。尹婷又笑了，沖他揮揮手，小跑步朝那邊的樓里跑。
讎正卿站在那看著她的背影，想起來了，那什麼，其實，嗯，好像他們不順路的。
不過，又有什麼關係呢，他確實有時間。
這時候感覺衣擺被拉了一下，讎正卿轉頭，看到那個叫小石頭的小女孩站在他身邊，她對他笑，給他遞了顆棒棒糖。「叔叔，現在不開車了，可以吃了。」
她居然還記得。讎正卿頓時有些小感動。他接過糖，拆了包裝，放進嘴裡。小石頭甜甜笑著，讎正卿覺得這糖還真是挺好吃的，能讓人開心。
為什麼糖是甜的，因為它想讓你開心。
讎正卿摸摸小石頭的腦袋，謝謝她。「小石頭，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石亮。他們說我的名字像男生，笑話我。後來婷婷姐說，閃亮的石頭，是寶石。後來大家就叫我小石頭了。」
「很好的名字。」讎正卿學著尹婷的語氣誇她。然後他又想到他的名字，明明他的名字也很好啊，可以說出很多美好的意思來。他努力想，最後竟然只能想到「求你正經點」，他一定是被洗腦了。真是不服氣，不行，他一定要想出一個威風八面的意思來。
這時小石頭又扯了扯他的衣擺，讎正卿蹲下來，聽她說話。小石頭看了看周圍，悄聲告訴他：「小韓哥讀書可認真了，成績好，他一定會考上大學的。」其實在小石頭心裡，並不知道大學具體是什麼，就覺得很神聖，很了不起。
讎正卿點點頭：「那叔叔一定會幫助他，讓他能念書。」
小石頭滿意點頭：「叔叔真好。」她上前，給了讎正卿一個擁抱。然後她又悄聲道：「我比較笨，讀書不好，我想，我肯定是考不上大學的，可是，我也會努力的。婷婷姐說，不是考上大學才會有好日子。做其他的也可以。」
「那你想做什麼呢？」讎正卿問她。
小石頭臉紅了，有些害羞。她看看周圍，小小聲說：「我喜歡小韓哥，等我長大了，就當他的新娘子。」
讎正卿愣了愣。他還以為，是創業開店做點小生意什麼的。
小石頭的臉繼續紅著，但是語氣堅定：「婷婷姐說這個目標很好，但是就是得小韓哥同意才行。我長大了，再問小韓哥。」
為什麼太陽這麼高這麼遠又這麼亮，因為我們要有目標！
讎正卿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回抱小石頭一下，說：「這個目標不錯。」哄孩子他也會啊，可是等一下，他其實更應該鼓勵她走上創業道路，女生也該獨立自強才對。不過管他呢，小石頭現在只是小女生而已。
這個目標不錯。
讎正卿笑著，看到尹婷從樓里出來了，正朝他這邊跑過來。
她的馬尾辮在身後甩啊甩，她的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她的身上滿是陽光。
讎正卿送尹婷回家。
這是他第二次送她回家。第一次送她是他們剛認識的時候，也就是秦雨飛說的她找尹婷來幫忙支開顧英傑的那次。那次讎正卿與顧英傑在會議室聊天，正式會議已經開完，而他們覺得還有許多話題可以討論，於是留在會議室單聊。尹婷像是偶然路過一樣的出現了。
那一次她的出場和對他們吃飯的邀約都一如她的風格，嗯，就是一直被沒心沒肺大神緊緊擁抱著的那種風格。
無厘頭卻又似乎有點合理。
想到這事，讎正卿又想起了秦雨飛對他說的話。她說希望他不要誤會尹婷對他有什麼意思。其實他當時是覺得尹婷對顧英傑有意思。可是現在秦雨飛在和顧英傑談戀愛。
讎正卿斟酌了一會，有些小心的試探，他問尹婷：「對了，你覺得顧英傑怎麼樣？」
「他很好啊。」尹婷一點沒害羞，「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就是他那樣的。」
「……」讎正卿沒說話，情況好像有點糟糕。尹婷的意思是她喜歡顧英傑嗎？可是顧英傑心有所屬了。如果尹婷知道了，會傷心嗎？她跟秦雨飛之間，不會鬧彆扭吧？
讎正卿正猶豫，尹婷卻是主動說：「我曾經想追過顧英傑呢，不過沒追上，他對我沒那意思。但是他還是很有紳士風度的。不過雨飛為了幫我，跟顧英傑鬧脾氣，弄得兩個人有些彆扭，我也很不好意思。」
這笨蛋。人家甜甜蜜蜜的，你不好意思個什麼勁。
讎正卿忍無可忍，腦子一熱，說了。「秦雨飛告訴我，她在跟顧英傑談戀愛。」
「什麼？」尹婷瞪大了眼睛。
讎正卿有些後悔，說出的話收不回來，現在裝成必須專心開車不能聊天不然會出車禍還來得及嗎？
「雨飛和顧少在戀愛？」尹婷向他確認，語調揚得高高的，很驚訝。
「嗯。」讎正卿應得聲音有點小，目光筆直瞪著前路，看，他認真在開車，真的不好聊天呢。
「他們居然在戀愛？」讎正卿只聽這聲音不太確定尹婷是在跟他說話還是自言自語。
「哈哈，太好了！」
完了，讎正卿心想真糟糕，這是受刺激受大發了？
「他們是誰拿下誰的？」
問這問題的聲音語氣雖然頗是甜美，但讎正卿腦海里已經自行浮現尹婷委屈咬牙的表情。他嘆氣，不得不轉頭看了尹婷一眼，以免真把想像力當真了。
還好，她並沒有委屈咬牙，她眼睛圓圓的一臉好奇。啊，之前沒注意到原來她眼睛很大啊，很好看。打住，現在不是注意長相的時候。
「什麼？」他不是裝傻，他是真忘了她剛才問什麼來著？
「他們倆是誰追誰的？拿下的意思就是追上的意思。」尹婷以為他不知道她們這種通俗亂用的動詞。
「哦。我不知道。」讎正卿鬆了一口氣，幸好他是真不知道。
「你居然真的不知道？」尹婷很驚訝。
「是啊。」讎正卿正經嚴肅，他沒打聽過，就是秦雨飛隨口這麼跟他一說，所以他真的不知道。
「拿下就是追求的意思，很好理解啊。」
「……」
方向盤差點沒失手拔下來。所以他們兩個人在說兩件事嗎？沒心沒肺大神，麻煩你先放開尹婷小姐一會，真的，一小會就好。讓我們理智順暢的溝通幾句，然後你隨便抱她到天昏地暗都沒關係。OK？
讎正卿深呼吸一口氣，耐心地道：「我是說，我不知道他們倆誰『拿下』的誰。」
「哦。我猜是雨飛。」尹婷笑眯眯。
讎正卿看了她一眼，然後正視前方，認真開車。這應該不是怒極反笑的表情，他覺得他這點判斷力還是有的。他眼角看到尹婷拿出手機想撥，最後卻又放回去了。
「怎麼了？」他不想八卦的，但最終還是沒忍住。
「想問問雨飛的，不過今天周末呢，他們一定在約會，我還是不要打擾了。等明天再說。」
看上去真不像是生氣的樣子啊。讎正卿繼續沒忍住。「你還好吧？」
「怎麼這麼問？」尹婷不解，她很好啊，哪裡不好？
「我是說，你剛才不是說你喜歡顧英傑。」
「是啊，那是過去的事了。他不喜歡我，我就放棄了。」
「哦。」讎正卿無語，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樣顯得他又多事又傻。他果然不適合跟別人談論感情問題，還是商討工作和商業上的事更得心應手些。
「你知道車子為什麼會拐彎？」
讎正卿在走神，聽得這話以為她說要拐彎，剛巧正遇路口，於是下意識地打了方向盤，轉過去之後才反應過來她剛才肯定是在問「正能量問題」。他看了尹婷一眼，尹婷一臉無辜，顯然對他突然拐彎有些驚訝。
讎正卿嘆氣，很無奈地問：「為什麼？」
尹婷想了想，決定不提醒他他繞了遠路。然後她答：「因為換個方向總有路走，沒必要跟末路死磕。」
好吧，讎正卿明白了。其實她就是想說顧英傑不喜歡她，所以她沒打算綁死在這棵樹上，於是歡快地丟下顧英傑去尋找下一棵大樹了。這麼顯淺的事，要不要用拐彎啊末路啊這種話來渲染氣氛呢？讎正卿又想嘆氣了。
「你覺得Zoe好還是May好呢？」尹婷又問。
讎正卿這次是真的把氣嘆了出來。
「幹嘛？」尹婷瞪他。
「你說話都沒有承上啟下，太跳。」
「我有啊。」尹婷理直氣壯，「我說顧少不喜歡我，所以我就拐個彎找新出路，然後你現在面前兩條出路，我好奇你打算走哪條，不但承上啟下，順順溜溜，而且緊貼話題，一點沒打岔的。」
讎正卿張了張嘴，竟然，無法反駁。
過了一會，尹婷再問：「那你到底選哪條路？」
讎正卿不想跟她聊這個，但是他想如果他敷衍不答，她會不會以為他不想結婚會不會又好心勸他時光飛逝，勿等老年得子呢？「你幹嘛打聽？」最後他問，問完覺得自己頗機智。這問題無論她怎麼答，他都有辦法擋回去。
「我是覺得，咱們聊一聊，說不定我能幫你做個參考。畢竟你太正經嚴肅，這種經驗應該不多。我就不一樣了，我戀愛經驗比較多。」
「單戀然後追求不成功的經驗嗎？」話一說完讎正卿就後悔了，這麼沒風度的說話實在不是他的風格啊。
不過尹婷沒在意，她答：「失戀越多次越能總結出經驗來，每一次失敗都是有意義的。」完了她還有特有精神地再接再勵：「所以你現在就讓這些意義發揮它的積極作用吧。」
「我這人穩重，不想太積極。」
這話邏輯不太對啊，算了，她肯定察覺不到，讎正卿這樣想。
尹婷果然沒察覺，她只顧著吐槽他：「你不要看不起失戀，你換個角度想，我這不叫失戀，我這是沒得戀，跟你的情況是一樣的。只不過我遊走在前線，而你原地留守。啊，真的是這樣，原來我們都是『沒得戀陣線盟友』，難怪會覺得你投緣呢，特別親切。」
「……」她遊走在前線，而他原地留守，他們全都是沒得戀——真是無厘頭又有些合理。讎正卿抿抿嘴，他竟然，又，無法反駁。
還是換個話題吧。
讎正卿清清嗓子：「你打算跟秦雨飛怎麼說？」
「什麼怎麼說？」
「她不是知道你曾經喜歡過顧英傑。」
「對呀，但是她也知道我早就拐彎了。」
「哦。」
「而且她太棒了，她跟顧少戀愛真是太好了呢。」
「為什麼？」讎正卿是真不懂，按理說，自己喜歡過的男生跟別的女生戀愛了，不是應該心裡酸溜溜的嗎？
「肥水不流外人田啊。顧少這麼優秀的男人，最後落在了雨飛手裡，我也覺得揚眉吐氣。May再也不能笑話我了。」
讎正卿還是不懂。人家秦雨飛跟顧英傑談戀愛，她揚眉吐氣什麼？又不是她追到顧英傑，或者應該說至今為止她也沒追到誰，為什麼沈佳琪再也不能笑話她了？
邏輯在哪裡？但讎正卿不打算再問了。他怕他越問越不懂。尹婷的世界自有一套她的理論，跟他的世界不一樣。
這邊尹婷手機接到了簡訊，她開始忙著回復起來。讎正卿默默開車，一邊開一邊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沒多久，尹婷住的小區到了。讎正卿把車子緩緩停靠到路邊，尹婷看看車窗外，轉頭對他一笑，正想道別，讎正卿卻忽然想到他想什麼了。
他問她：「小婷，你曾經有過難過嗎？」
車子壞了不難過，回不了家不難過，失戀不難過……她似乎，什麼都不難過。大概每天都會吃上幾顆「我每天都很高興」的葯吧。
「有啊。」尹婷答。她想了想，「我媽媽走的時候，我很難過。」
讎正卿一愣，「對不起。」他無意戳她的傷口。
尹婷搖搖頭：「我媽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把我叫到床邊。我拚命的哭，一直哭。我媽就說，傻孩子，有些要發生的事，哭是不能阻止的。不能阻止，就面對它。媽媽只是換了一個地方住，就像出了差一樣。這是你學習獨立表現勇敢的好機會，你要能做到，媽媽就開心了。」她頓了一頓，又說：「我那時候不太懂。後來我長大了，慢慢就懂了。我想讓媽媽開心。」
她轉頭看了看讎正卿。讎正卿看到她眼眶竟然紅了，眼睛濕潤潤的，他心裡一噎，真的很後悔問這傻問題。
尹婷對他說：「媽媽只是換了個地方住，只是不方便見面了，只是不能再給我講故事了。我小時候，她每天都講故事的。她一定很心疼我難過。所以，就不應該難過的，對吧？」
讎正卿剛想說「對」，尹婷卻吸了吸鼻子，搶先說了：「我要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是該走了，都到地方了。讎正卿不知能說什麼，他看著尹婷推開車門下車，聽到她說「再見」，他也回了一句「再見」。然後，她走了。
讎正卿吐了一口氣，坐在座位上發獃。她剛才是要哭了嗎？他真的後悔，為什麼扯這種話題，她要哭的樣子，讓人心裡真不好受。
突然一個黑影忽地一下撲到車窗邊，讎正卿嚇了一大跳。轉頭看，卻是尹婷。
「我會給你發郵件的。」她大聲宣布，臉上又有了笑容，然後活力十足精神抖擻地跑掉了。
讎正卿愣愣瞪著車窗，發郵件是要幹嘛？他又不懂了。他瞪著車窗，不知道她會不會突然又蹦出來，等了好一會，她沒回來。他說不上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最後他決定還是鬆口氣。突然蹦出來怪嚇人的，實在不值得期待。
讎正卿開車回家。四房一廳近兩百平米的房子空空蕩蕩，他倒在沙發上，尋思著是不是傢具不夠多，所以房子才會有這種感覺。他掏出手機刷了下郵箱，沒有新郵件。
他把手機丟到一邊。要不，抽個時間買點新傢具好了。哎呀，他忘了去超市！
毛慧珠離開餐廳回到公司的時候心情還算不錯，儘管她知道踏入這個門就有忙不完的事等著她。不過說實話她這些年忙慣了，不踏進來事情同樣還在，坐在辦公室里反而會更安心。
她心情不錯是因為讎正卿，雖然今天突然冒出來一個一身名牌光鮮亮眼的女人對她宣戰，但讎正卿的態度她是滿意的，就算最後他並沒有選擇她，但起碼他現在對她的尊重讓她覺得她並沒有做錯決定。
剛進辦公室，吳飛便迎了過來：「Zoe姐，你來了。」
「事情怎麼樣了？」
吳飛是總經理崔應偉的助理，工作上與毛慧珠有許多交集，平常得到毛慧珠的很多指點，所以雖不是毛慧珠的直接下屬，卻是有什麼事都喜歡找毛慧珠請示下。聽到毛慧珠問，趕緊把手上的工作報告整理情況跟毛慧珠說了說。然後說老總崔應偉說他稍晚一些到，在去機場接人之前，要先看一遍報告。
「他到底在急什麼？」毛慧珠非常不滿。就算是總部突襲檢查，也不用這麼誇張的小心應付，平常工作都妥妥噹噹，又沒做什麼虧心事，怕什麼。
「要不，Zoe姐你有沒有空先看一看？」
「好。」毛慧珠走進她的辦公室，吳飛趕緊回座位把電子版報告發到毛慧珠郵箱，又把那一落紙質的報表抱上，急匆匆送到毛慧珠桌上。
「這幾個是Peter要求先做出來的。還有別的我還在做。」
「好。」毛慧珠收下了，吳飛趕緊接著去忙。毛慧珠先打電話跟自己這邊的屬下把她們需要負責的報告情況都確認好，然後開始看吳飛這邊的。
吳飛弄的這幾個項目她大多都知道，但也有幾個不太熟，不太熟的意思是知道內容卻不清楚細節。那些都是崔應偉直接負責的項目。他們分工挺清楚。
那幾份報告毛慧珠很快看完，覺得沒什麼問題，但最後一份她猶豫了一下，數據有點怪。倒不是賬面上的數據怪，而是與她所知道的同類項目不太一樣。但這麼看問題也不大，她把幾份報告又重看了一遍。這才發現其中有三份相關聯的都有些問題。她叫來了吳飛，把這些報告細細問了一遍。然後她讓吳飛把所有材料搬過來。
吳飛搬過來后，她讓吳飛繼續去忙，她自己對了一遍。然後她把吳飛又叫了進來。
「這三個，所有材料里為什麼代表人都是你？Peter的簽字呢？」
吳飛仔細回想：「他那時好像特別忙，就讓我跑一趟簽了。」
「Molly呢？」毛慧珠問。Molly是崔應偉的另一個助理，比吳飛資深，這種簽約的事怎麼也該Molly去辦。
吳飛不解，又想為自己說話：「Peter也是想多給我些磨練的機會，所以他鋪好了路子，讓我把事情辦下來，簽下合同。我完成了，沒弄砸。」
毛慧珠看了看他，點點頭。吳飛走到門口，忽然回頭問她：「Zoe姐，這裡有什麼問題嗎？」
毛慧珠想了想，搖頭，讓他出去了。
毛慧珠把所有的資料又細細看了一遍，然後確定了。她忍不住掏了支煙出來，點上了，用力吸了一口。沒想法，腦子裡空空的，她再深吸一口煙，再吐出來。煙往上飄，迷擋住她的雙眼，她揮揮手，把煙揮掉了。
在她吸完這支煙時，崔應偉走進了公司。毛慧珠聽到崔應偉大聲喊吳飛把文件拿給他看。毛慧珠把煙頭按滅在煙灰缸里，然後對走進來拿文檔的吳飛揮了揮手：「我拿給他吧，你忙你的。」
吳飛謝過了。他好像察覺了哪裡不太對勁，一邊走一邊回頭看了毛慧珠好幾眼。
毛慧珠拿了那落文件，走進崔應偉的辦公室，默默把文件放在他辦公桌上。崔應偉看見是她過來，有些驚訝。毛慧珠不等他說話，在他辦公室的椅子上坐下了。
崔應偉看了看文件，再看看毛慧珠，問她：「Zoe，你那邊需要報告的資料準備好了嗎？」
「差不多吧。」
「那就好，那一會去機場的時候我叫你，我們一起去。」
毛慧珠不跟他繞彎子，直接問他：「你打算怎麼辦？這個一審查一定會查出來的。」她用下巴指了指那些文件。
崔應偉臉上閃過一些詫異和慌張，然後很快恢復若無其事，再然後顯示出刻意的驚訝來：「什麼？你說查出什麼？」
毛慧珠直直看著他，看了好一會，笑了笑：「文件做得挺好。」
崔應偉也笑：「Zoe，你一向很聰明。所以你說你想回國內發展，我就想辦法給了你一個位置，現在證明，我的眼光不錯，你的選擇也沒有錯。我們一定會合作地更好的。」
毛慧珠點點頭：「那我先回辦公室，出發的時候你叫我。」
崔應偉應了。毛慧珠走出去。他站了起來，走到辦公室門口，看著毛慧珠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毛慧珠在辦公室里坐了一會，然後給吳飛的手機發了簡訊。她告訴他，編號是多少的那三個項目有問題，涉嫌違紀和貪污。所有合同和申請文件的簽字都是他，所以這個黑鍋他背定了。讓他不要聲張，把當初所有涉及到的相關電郵、簡訊和其他一切可能有保留的資料都整理出來。
吳飛看到簡訊嚇了一跳。他不敢回頭看崔應偉的辦公室，也不敢看毛慧珠的辦公室。他瞪著手機，想起剛才毛慧珠的反應，又細想了一遍那幾個項目，冷汗冒了下來。他給毛慧珠回了簡訊：「好像，大多數都是口頭指示的。我找一找好了。」
毛慧珠看了簡訊，又點了一根煙。猜也猜到了，如果他是有預謀的，當然不會留下把柄。上面肯定也是察覺到了什麼，才會突然殺過來突擊檢查。她若是裝做不知道，這事里她絕不會有半點麻煩。可她真要裝做不知道？
她抽著煙，看了看外頭。吳飛的座位在她與崔應偉辦公室的中間，從她辦公室的玻璃牆能看到他。他才二十六歲，幹勁很足，努力認真，謙虛又有禮貌，是她很欣賞的年輕人。現在這麼踏實努力的男生不多，起碼她接觸到的，名校畢業，家境良好還肯這麼低頭做事的真不多。太多喜歡夸夸其談自以為了不起。
她再給吳飛再發一條簡訊：能整理多少就多少，包括這些項目里涉及到的兩家企業給你的資料，郵件等等，若是可以，搜一搜他們的背景。這個她曾經教過吳飛，一家公司靠不靠譜，不是看名片和公司彩頁介紹，可以查一查背景和聲譽。怎麼查，她教過他。那次是他接觸到一家公司想談合作，但他不了解對方，不敢輕易給資料進一步商談。毛慧珠猜現在這兩家因為是崔應偉安排的，所以吳飛根本沒查過。
吳飛很快回復了一條：「好的。」
之後毛慧珠再沒管吳飛，只是跟崔應偉去機場接人之前，她趁崔應偉先出門沒看到，跟吳飛說了句：「有什麼情況，你晚上給我電話。」然後她就走了。
接機的過程很順利，崔應偉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與總部代表談笑風聲，毛慧珠配合得很好。若是崔應偉不知情，那她更不知情。但從代表的表現上來看，他們確實是認為公司里出現了問題。關切了很多句，並要求明天一早九點就開會，又讓崔應偉晚上就把報告文件發過去。
崔應偉一口答應，毛慧珠不動聲色。
對方這麼迫切，想來已是心裡有數，不想給太多時間你們在文件里動手腳。她也知道，明天的會議是個關鍵。
安頓好代表們吃完飯住進酒店，崔應偉與毛慧珠一起回公司時說：「Zoe，我在這公司二十年了，從中層做到國內最高職位，公司對我非常信任。我對下屬向來是提攜愛護，對公司忠心的，與我配合得好的，在這公司里自然前途無量。總部那邊也很看重你的能力。我年紀也大了，以後，這位置說不定就是你的。」
毛慧珠笑了笑，謝過他。兩個人扯了扯別的話，回到了公司。
毛慧珠沒有上樓，她直接在車庫開了她的車回家去了。路上她接到了吳飛的電話：「Zoe姐，Peter回來了。他把我叫過去問了幾句公事，又讓通知其他人明早九點開會，然後就走了。」
「嗯。」毛慧珠猶豫了十秒，然後說：「你帶著所有能找到的資料，到我家來。我們把所有事情過一遍。明天的會很重要。」
毛慧珠回到家，倒了杯酒喝，看看時間，她給在美國的舊上司打了電話。
「怎麼會想起給我電話？」
毛慧珠又喝了一口酒，把她遇到的事說了。
對方很驚訝，問她：「那你打算怎麼辦呢？」
「Ten，如果我失去了現在擁有的一切該怎麼辦？」毛慧珠反問。
Ten久久不語，而後道：「你知道，你做的決定我會支持的。當初你說想回國，雖然我捨不得，但還是讓你走了。你一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回去后的環境當然沒有這邊好，但你不是說從來不後悔嗎？」
「是的。」
「所以你打算怎麼辦呢？這件事與你無關，你完全可以不用失去任何東西。」
這回輪到毛慧珠久久不語，隔了很久她才道：「Ten，你知道我有多努力，而我這麼努力，不是為了為虎作倀。我當然也會失去東西，那東西叫良知。」
「可你回不來了，Zoe。」Ten善意提醒，她是沒有退路的。
「嗯，我知道。」這次Zoe很快答了。
「祝你好運。」
這晚毛慧珠跟吳飛開了很久的會，她跟吳飛分析推演了這事情里很多的門道。總部那邊會怎麼查，崔應偉會怎麼反應，而吳飛要怎麼應對等，兩人商討許久。
「你經驗少，資歷淺，沒防心，他看中這一點。你手上的這些資料都證明不了你沒有在裡面拿好處，也證明不了是他一手安排。他最大的借口就是他對你太信任所以沒有留意，給了你可趁之機。但他最大的把柄就是他是你的上司，你犯的任何錯他都必須背負責任。所以他也會祈禱最好不被發現。就算被發現他也會儘力幫你減輕罪責。比如不會報警，借口怕有關方面藉機清查公司找公司麻煩，再有公司聲譽對近期這兩個政府招標項目會有影響等等。」
吳飛很緊張，點頭，默默記在心裡。
「他的個人賬目肯定也已經提前處理了。最壞的結果，我猜是你會被開除。」
吳飛抿緊唇，非常生氣。這工作很好，他當然不想背這黑鍋被人踢走。而且圈子很小，他背個罪名，以後怎麼再找好工作？
「但是還有一點，他同樣也證明不了，他對這事完全不知情。」毛慧珠說著。如果有人強烈質疑，那麼崔應偉也很難把責任全賴到屬下身上。「我聯繫了一個律師朋友。」毛慧珠把朋友名片遞給吳飛，「你一會回去后給他電話，可以委託他處理這件事。然後明天一大早你去找Peter，告訴他你已經察覺，告訴他你找了律師。」
吳飛滿懷感激地接過名片。「可是，他會知道公司有人在背後幫我的。」
「他一定知道是我。一旦這事曝光，我不會任由他睜眼說瞎話向別人潑髒水。」
吳飛抿緊唇，最後也只能說一句「謝謝」。
吳飛走了，毛慧珠沒辦法睡，她不知道會不會後悔，她也希望事情不要那麼糟糕。她拿起手機，想給讎正卿打個電話，但一看時間，太晚了，就算了。
讎正卿這時候還沒有睡。他洗完澡出來，再刷了一下郵箱，沒有新郵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