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異性恐懼症
7.異性恐懼症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臨安慢騰騰地挪進去一位,又想接著再往裡挪一位,不料,商策坐下后不咸不淡地說了句:「你有社交恐懼?」
啊?
「沒有……」
「既然沒有,不需要離我那麼遠吧?」
他微側著眸,神情莫名。臨安看不懂,可話還是能聽懂的。他都已經這麼說了,她哪還好意思再繼續挪位置,乾脆就這樣坐下了。
聽著台長蕭辰介紹廣播台的日常工作,又聽他發表對未來一年的展望和希冀,臨安拄著腦袋聽一句漏一句,沒辦法,旁邊那道筆直的身影實在是無法忽視啊!
還有周圍若有若無的窺探,這些都讓臨安深刻意識到商策的道行是多麼的高深,她如坐針氈,他卻淡然自若。
會議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換做眼鏡學長來發言。眼鏡學長名叫李斯牧,斯斯文文,言笑晏晏。臨安想,很會拉贊助的台務部部長大概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依然是那些來回說的車軲轆話,不過臨安倒是逼迫自己聽進去了,她試圖通過集中精力來緩解渾身的僵硬。
蕭辰走到這邊,俯身問商策:「不上去說兩句?」
商策抬腕看了眼時間:「直接開部門會議吧。」
「也好。」蕭辰笑看了眼裡面的臨安,「再說下去,有些人恐怕就坐不住了。」
他聲音不大,卻剛好過了臨安的耳,不知為何,她居然不由自主地把自己代入到這個「有些人」里。偏頭一望,蕭辰和商策都在看著她,蕭辰笑意滿滿的眼睛在餘光里忽閃忽閃,商策黑若幽潭的眼底掩藏著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緒。
臨安越發尷尬,她擠出一絲笑容,隨即趕緊低下頭。
部門會議是扎堆進行的,偌大的階梯教室被三個部門分割佔據。新聞部以商策為圓心,二十來號人或坐著或站著,安靜聽他言簡意賅地吩咐工作事宜。
還是先前那個位置,臨安坐他旁邊,承接著部門成員肆無忌憚的打量,心底無力極了。
幸而商策真的話極少,而他清冷孤傲的姿態又不是一般人敢僭越的,他交代完每個人的分工后,無人有異議,這樣,更加節省了時間。
大會拖沓,小會迅速,新聞部最早散會。
大家都走了,臨安卻坐在原地不動。
不是她不想走,而是……
喂,能不能先給她讓個路再握筆寫備註啊?
近在咫尺的側顏深刻有型,宛若剪影般的輪廓勾勒出臨安恍然的記憶。呃……小胖嘴裡的立體感?
「學長。」臨安踟躇著開口。
商策停筆,側眸。
被他這麼靜默地一望,臨安竟然有種打擾了他的罪惡感。
她有點鄙視自己了,怎麼獨獨面對他的時候總是有口難言呢?
「那個……」她深吸氣,「我要走了。」所以,你可以讓一下么?
對方卻似是一攏眉,然後,輕旋上筆蓋,站起身。
臨安見狀舒了口氣,這回溝通起來終於省時省力省心了。
可是,下一秒她就整個人怔住了,只聽他極其自然地說了聲:「一起走吧。」
「……」臨安雙唇緊抿,好無力啊好無力……
她忽然不想動了,可是,若是矯情地說不走豈不是在自打嘴巴?
當她默默尾隨在商策身後沿著過道向門口靠近,編輯部和台務部的小夥伴們噼里啪啦的視線幾乎要把她的後背點燃。
出了門,一步步邁下樓梯,臨安盡量在後面磨蹭,通常是:商策下了兩級台階,她可能還把一隻腳懸在半空中。
轉角處,商策停步轉身,一手插兜,一手垂至腿邊拿著一個印有廣播台台標的牛皮本。顯在外面的表象依然淡定安然,滑入兜內的那隻手卻已緊握成拳。
他不知道是該以退為進還是以進為退,抑或收手止步。
陸臨安……這個名字困擾了他三年。
再次遇見,情難自控。
他向來心思縝密,與她對望的兩秒內已迅速作出決斷。低斂著眼瞼,看似漫不經心,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心底的些微緊張:「陸臨安。」
「嗯?」臨安略顯慌亂地收回腳,心口一縮,有種被當場抓包的窘促。
他的語氣輕飄飄的:「你沒有社交恐懼,其實是有異性恐懼?」
什麼?臨安慢半拍地回過味來,臉色一紅,他真的理解什麼是異性恐懼么?還是說,這人根本就是在作弄她?
臨安定過神來,嗔怒地瞪視。
微紅的臉頰,含怨的眼眸,和她這樣遙遙相對,商策黑色的眼瞳閃過一道微光。
陸臨安,時隔兩年,依然令他心動難耐的陸臨安……
她在樓梯上,他在樓梯下,同樣賞心悅目的容顏,讓剛巧路過的兩個女生頓時想入非非。
臨安赧然,快步下樓,悶頭越過兩人。從商策面前經過時,卻見他舉步跟了過來。她走得飛快,他卻慢悠悠地踱步在後,須臾,她清麗的身影漸漸消隱在高高聳立的建築樓群里。
商策好看的眉形輕輕蹙著,不知在想什麼,身後蕭辰趕了上來,與他並肩前行。
「陸臨安挺特別的。」明顯話裡有話。
商策輕瞥他一眼,緘默以對。
蕭辰再接再厲:「她是本市人,好像是一中出來的學生,我記得你高中也是在一中念的?」
還是不理他。
蕭辰覺得無趣,摸了摸高挺的鼻樑:「我可打聽了她不少資料,你就不感興趣?」
商策身形一側,銳利的眼眸微微眯起:「你調查她?」
雖說自己是他學長,可在這個學弟面前,蕭辰還是有所顧忌的。白凈俊秀的娃娃臉立刻打起哈哈,試圖粉飾太平:「你不想聽就算了,當我沒說。」
邁步向前,卻聽見身後那人丟過來簡單意明的四個字:「適可而止。」
蕭辰背對著他舉出一個OK的手勢。
臨安回宿舍樓的路上遇到隔壁寢室的果果,果果哥倆好地摟著臨安的肩膀:「那晚我偷拍你,你沒生氣吧?」
已經知道事情始末的臨安除了無奈還是無奈,她搖搖頭:「不會。」
果果吃下定心丸,放心大膽地問:「臨安,你還沒有男朋友對吧?」
「嗯。」
「那個大帥哥在追你?」
「……」臨安在一塊凸—起的石頭上絆了一腳,果果伸手扶住她,卻意外收穫到她幽怨的眼神。
果果縮著脖子:「你……沒事吧?」
臨安收回睇視:「帶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有可能是雷震子。」
果果不明所以:「什麼意思?」
臨安有些出神:「我今天被雷劈了。」而且還是接連被兩隻雷震子劈了。
上樓還未跨入寢室,臨安遇到了第三隻雷震子。
小胖剛從水房裡出來,看到她后興高采烈地跑了過來:「安安我跟你說,你去開會後我在食堂門口撿到一張銀行卡,然後我就送去廣播台給他們播失物招領。你猜怎麼著,居然讓我碰到了長腿偶吧,你不是說你認識他么,我就上前和他打招呼啊,我跟他說我們家安安可崇拜你了,聽說你是當年學校里的風雲人物啊。他問我誰是安安,我說陸臨安啊,就是剛進你們新聞部的陸臨安啊,你們之前不是還在城隍廟的畫具店裡說過話么……」
臨安神情一凜,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壯,她多希望自己是幻聽啊……
她有點崩潰:「小胖,我什麼時候崇拜他了?」
小胖拍她肩膀:「安啦安啦,沒什麼好害羞的啦,你們都在廣播台,給他留下個好印象多好啊!我問過了,他也是新聞部的,身為學長一定會多加照顧崇拜自己的小學妹的!」
「……」多加照顧……今天他的種種行為算是在「照顧」她么?
臨安不喜歡受任何人或事物困擾,心煩意亂的時候最容易感情用事,她是個理智克己的人,她知道自己什麼時間段應該做什麼恰當的事。
接下來的幾天,她都在專心製作單人房模型。寢室的桌子上堆滿了模型材料,一大塊PVC板被她分割成需要的規整形狀,一番折騰下來,滿手都是U膠濃烈的味道。
桃子抱怨:「這專業真燒錢啊,等我畢業了也在學校開家畫材店,專坑窮學生!」
臨安嘆氣:「冤冤相報何時了。」
狐狸握著美工刀小心翼翼地裁窗戶:「我當初報這個專業,新生群里有人不懂裝懂,說我以後就是種花弄草的園丁。園丁你大爺啊,你見過要做建築模型的園丁啊!」
臨安想起一件囧事:「有次我去理髮店,理髮師問我學什麼專業,我說景觀,他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我,說我瘦瘦弱弱的看著不像啊。」
桃子立即感同身受:「對對,沒文化真可怕,我家親戚也以為我是在警校讀警官!」
三人守著各自的角落忙忙碌碌,躺在床上優哉游哉逛扣扣空間的小胖突然把腦袋伸下來,表情肅穆地說:「有個初中女同學發說說的時候總是把『我』打成草字頭的『莪』,我覺得她是在暗示什麼。」
狐狸和桃子兩人無語望天,臨安在百忙中扭頭掃她一眼:「小胖,等你有丁丁的時候再說這句話好么,乖。」
「……」眾默。
小胖呻—吟著咬住大拇指的指甲蓋,嚶嚶嚶,自從無意間惹惱了安安后,她的日子過得水深火—熱!
臨安不是小氣計較的人,惱歸惱,可惱一陣又能挽回什麼呢?不該發生的都發生了,她還不至於一直揪著這件事不放。只是……臨安默默嘆了口氣,小胖整天口無遮攔的,給她吃個教訓也好。
周四晚上在例行通話里告訴母上大人周末趕模型回不了家,隔天晚上就接到了葉昭覺的電話。
電波里的男性中音透著隱隱的疲憊:「阿姨說你在做模型?」
臨安走到寢室外的樓梯口窗戶邊:「嗯,一個單人房的布置,家居擺設自己設計。」
「挺有意思的。」頓了頓,葉昭覺問,「集體宿舍住得還習慣么?」
這是他第一次詢問這個話題。
臨安想到入學前他說要在學校附近買下一套單身公寓給她住,被她極力拒絕。可胳膊肘拗不過大腿,若不是後來母上大人覺得女孩子獨自居住不安全,恐怕她就只能服軟妥協了。
葉昭覺,這個一直把她當成孩子的葉昭覺,當時為什麼沒有考慮到住校外的安全問題?臨安自始至終都沒想明白。可是,明不明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經歷過高考的雛鷹終於可以展翅翱翔,終於可以在只屬於自己的天空一點一點忘記對他的喜歡。
臨安抿了抿唇:「習慣,室友都很友善。」
「那就好。」葉昭覺忽然朗聲笑,「要不是你什麼都想藏著,還可以請她們來家裡做客。」
「以後會有機會的,但不是現在。」
「也是,等徹底了解了再說。」
臨安沉默,她不想現在說,其實是因為擔心嚇到她們。還有,葉家有錢又關她什麼事呢?她姓陸,她的父親只是一位普通的人民警察,而且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臨安推開緊閉的鋁合金玻璃窗,朝茫茫的校道望了望,夜風習習,將她心底許久未升起的悲傷緩緩吹盡。連續做了兩個深呼吸,她保持著平和的語調說:「沒事的話我就先掛了。」
電話那頭久久無音,她捏著手機的指頭不由用了力。半晌,終於聽見葉昭覺低沉輕緩的聲音:「早點睡,晚安。」
「嗯,你也是。」
手機握在掌心,臨安立在窗邊用力地咬了下唇。看來,時間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