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活著很窩囊
覃家,覃逸飛已經在等著蘇凡到來了。
邵芮雪的車子,從進車口開進去,停在了院子里。
覃家的工作人員就領著她們兩個走進了覃逸飛所在的後院茶室。
蘇凡也注意到了這個家裡到處都有可供輪椅通過的斜坡,即便是覃逸飛很少回來,覃春明還是把一切可能都想到了。覃春明有多愛覃逸飛,由此可見一斑。即便是覃春明多年忙於工作不過問孩子的事,可是,畢竟也是父親。
覃家的後花園,蘇凡也是來過的,只是次數少而已。花園裡的景緻,自然也不遜於隔壁的曾家,那也是徐夢華花了大價錢請的設計師專門設計施工的,古香古色,和槐蔭巷的氣氛完美融合。
茶室,在花園的荷花池中間,四面八方有四條露出於水面的石墩拼成的路通往茶室。如果是夏天,走過這石墩路的時候,一定會被四溢的荷香包圍吧!
只不過,現在是冬天,茶室亭子掛著厚厚的竹簾。竹簾上則是荷塘月色的圖案,遠遠看去,即便是這冬日荷塘枯萎的時候,也讓人有種荷香沁入心脾的錯覺。
勤務人員就領著蘇凡和邵芮雪來到了茶室,掀開了竹簾,就看見覃逸飛坐在一張羅漢床上,床上的小几上則是擺著茶具,他在那裡煮茶。
一看見蘇凡,覃逸飛臉上就露出了發自內心的歡喜。
蘇凡對他笑了下,兩個人都沒說話。
邵芮雪看著這樣子,便說:「呃,要不你們兩個聊吧,我到處看看。」
「不好意思了,小雪。」覃逸飛道。
「沒事。」邵芮雪對覃逸飛說完,然後拉住蘇凡的胳膊,看著蘇凡,道,「小凡,我等你。」
蘇凡點點頭,邵芮雪便鬆開手,跟著勤務人員走了。
竹簾,又放下了。
羅漢床邊,是覃逸飛的拐杖,蘇凡看見了。
「這裡環境很不錯。」蘇凡坐在他對面,道。
「嗯,我也挺喜歡的。當初剛做出來的時候,我還覺得太老氣了,沒想到現在看著很舒服。」覃逸飛道。
蘇凡靜靜坐著,覃逸飛遞給她一杯茶,放在她面前。
「我姐說我這種心態可能是老了。」覃逸飛笑著說。
蘇凡看著他。
他臉上的笑容,很陽光,很輕鬆,和之前在醫院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蘇凡見他看著自己,擠出一絲笑。
她很局促,不知道做什麼,就端起茶杯喝了口。
「小心燙——」他忙說,可是,來不及了,她已經喝了。
「對不起,我應該提前跟你說的。」覃逸飛道。
「你總是這樣,即便是我的錯,你也會攬到自己身上去。」蘇凡道。
覃逸飛,愣住了。
蘇凡看著他,放下茶杯。
「逸飛,你,愛我,是不是?」蘇凡問。
覃逸飛,微微張開嘴,卻,說不出來。
「我,」蘇凡轉過頭,看著竹簾,兩隻手交叉在一起,道,「霍漱清問過我,是不是愛你。我,一直都不知道,或者說,我,一直都在迴避。」
覃逸飛的心,狂亂地躍動著,他靜靜地注視著她。
「我,我對你,不是沒有感覺,逸飛。」蘇凡說著,轉過頭看著覃逸飛。
覃逸飛呆住了。
「我,不想騙自己,也,不想騙你。」蘇凡道。
「雪初——」覃逸飛伸出手,想要拉住她的手,可是,蘇凡主動遠離了小几一點點位置,坐在他不可能碰到的地方。
「我不知道對你的感情,是愛,還是感激,抑或是,別的什麼很複雜的感情,我自己也說不清楚。」蘇凡道。
「雪初——」覃逸飛叫了她一聲。
「逸飛,請你聽我說完。」蘇凡看著他,道。
他點點頭。
「這件事,我一直都在迴避,我不想面對真實的內心,不想面對自己真實的情感。可是,這些年這樣的迴避,到了今天,害了你,也,害了霍漱清。我,不能這樣。我不想傷害你們,我——」蘇凡道,低下頭。
「沒有,你沒有傷害過我,從來都沒有。」覃逸飛道。
蘇凡看著他,覃逸飛便不說話了。
「逸飛,我很感謝你那些年幫助我、照顧念卿。後來也是你一直在幫我,在我迷茫的時候,是你在支持我堅持自己的夢想。可是,逸飛,你知道我的夢想是什麼嗎?」蘇凡問道。
「不是做設計師嗎?」覃逸飛問。
蘇凡搖頭,道:「我的夢想是,和霍漱清在一起,是支持他實現他的夢想。」
覃逸飛,呆住了。
「我知道,你一定會覺得我這樣會埋沒自己,會變得沒有自我。這些,都是因為你關心我,因為只有你才會真正為我考慮,讓我作為一個獨立的人而活下去。這個世上,除了你,幾乎沒有人會把我當做獨立於霍漱清的一個人看待,其他人,很多人都會認為我應該犧牲自己,做好他的後盾,讓他可以毫無顧慮地工作。只有你,才會考慮說,這個女人也是個人,這個女人也該做點什麼,而不是,不是作為丈夫的附屬品。」蘇凡說著,認真地看著他。
覃逸飛,沉默了。
「你做的很對,逸飛,女人,的確是應該有自己獨立的理想,有自己獨立的人生。」蘇凡道,「可是,這份獨立,不屬於我,從我認識霍漱清的那個時候開始,從我嫁給他的時候開始,我一生,就只能作為他的妻子而存在,我的一生,只能站在他的身後,默默地注視著他走向更遠的地方,我,早就沒有選擇了逸飛!」
她的聲音,透露著絲絲的悲傷。
「只要你願意,你可以做自己,可以——」覃逸飛道。
蘇凡搖頭,道:「你是想讓他不安心,還是想讓大家都在這個怪圈裡走不出去?」
「我——」覃逸飛說不出話來。
「逸飛,你很清楚,我們每個人活在這個世上,都不是孤孤單單的,我們的身上有很多的身份,是父母的子女,是孩子的父母,是伴侶的另一半。每一個身份,都是一份責任,我對我的家庭有責任,對霍漱清,有責任。這個責任最基本的一點,就是,就是不給大家添麻煩。逸飛,我,不想給大家添麻煩,我不想讓家裡人看見我再無聲嘆氣,你,明白嗎?」蘇凡看著他,道。
覃逸飛,點點頭。
「你是不是覺得這樣活著,很窩囊,很懦弱?」她問。
覃逸飛苦笑了下,道:「每個人似乎最終都會歸到這一條路上去,變成窩囊的成人。這個社會,就是用一道道枷鎖把我們每個人套起來,一下一下地扯著。」
「是啊!」蘇凡道。
「你就算是不和我說這些,我也知道,就算是,就算是讓你重新選擇,你依然會和現在做同樣的選擇。」覃逸飛看著她,道。
蘇凡看著他。
覃逸飛繼續煮茶,茶壺裡的水,開始慢慢地躍動起來。
「你說的對,我是愛你,雪初,這一輩子,唯一愛的人,只有你。」覃逸飛望著她,道。
「謝謝你!可是,我不喜歡你這樣做。」蘇凡道。
覃逸飛笑了,道:「是啊,我知道,我,給你添了很多的麻煩。」
「不是那個意思。」蘇凡道。
覃逸飛看著她。
覃逸飛看著她。
「你有你的人生,逸飛,你不能老是活在過去的世界里,活在過去的情感里。」蘇凡望著他,道。
覃逸飛,不語。
「再美好的過去,也只是過去,我們活著的,只有現在,真實的現在。如果你一直活在過去,怎麼能看見現在的美好?」蘇凡輕聲道。
覃逸飛,看著她。
「就像外面的荷花池,夏天的時候那麼美那麼香,可是,到了冬天,就算是你在這亭子里掛滿了荷花的圖案,你都不會聞到花香,不會看到風吹花搖擺的姿態。這麼多的荷塘月色,只是讓人沉溺於夏天的記憶,不去看冬天也有很美很香的花。你看,這裡的梅花不是已經開了嗎?」蘇凡說著,看向亭子柱子邊擺放著的梅花。
覃逸飛的視線,隨著她的視線移動過去。
茶壺裡,茶水躍動著,茶香,也飄散出來。
亭子里,長久的,沒有一點聲音,除了茶水「咕嘟」冒泡。
覃逸飛,猛地笑了。
蘇凡看著他。
他臉上的笑容,那麼,熟悉。
「是啊,梅花也很漂亮。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媽要做這麼無聊的事。不過,比起我媽做的無聊事,這麼多年,我才是,做了很多無聊的事。」覃逸飛道。
蘇凡,不語。
「那麼你呢,你,會後悔嗎?為你現在的選擇?」覃逸飛望著她,道。
「人生總有後悔,如果沒有後悔的話,就不是人生了,是不是?」蘇凡也對他笑了下。
然後蘇凡就端起茶壺,給兩個人倒了茶。
「人生的路,只有一個方向,每次都只能是一個選擇,不管這個選擇是對還是錯,至少在當初做選擇的時候是最正確的就行了。我也不知道將來會不會為現在的選擇後悔,會不會說自己放棄了一切去成全霍漱清的時候後悔,但是現在,至少現在,我願意這麼做。」蘇凡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