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者自清
回到北京的姜毓仁,接到譚玥的電話,告訴他說徐家棟已經離開了北京,聽說是去了美國。
「可能是因為奇華公司被調查的緣故。」譚玥說。
「僅僅是這樣嗎?」姜毓仁懷疑。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你想辦法打聽打聽,說不定和你的事有關係。」譚玥說。
姜毓仁沒說話,譚玥又說:「我也跟我大哥這邊打聽一下,他和徐家棟那邊的人有些來往。」
何止是有來往?姜毓仁只是不願把譚宏修做的那些事說給譚玥知道而已。
徐家棟的離開,似乎是給姜毓仁的事件有些影響,可是,身陷囫圇的姜毓仁,根本不能因為徐家棟一事而脫困。
與此同時,儘管方老爺子對方慕白擅自調查奇華公司有些微詞,可是,當徐家的信使到來后,老爺子的心裡舒坦了些。
然而,方慕白對此很不能接受,他知道自己不可能逼著父親趟這渾水,可是,姜毓仁說到底都是父親提拔上來的人,徐家明知如此還要明目張胆栽贓陷害,這算是什麼?
如果徐家可以敲打敲打徐家棟,方慕白是絕對不會去碰徐家的產業,可是,對方縱容了徐家棟,這樣一來,方慕白不能容忍,即便他再怎麼沉穩都做不到忍耐了。如果說之前對姜毓仁的種種提醒都是控制在一定範圍,那麼現在,方慕白開始將範圍擴大了。他知道,父親說要讓姜毓仁接受磨練,可是,磨練也不是把他往死路上推。父親向來出手穩健,怎麼會在這件事上不動聲色了呢?
范培林也在姜啟華的懇請下去問過老爺子的意思,老爺子沒說什麼。現在,方慕白憋不住了,徐家棟的離境,讓方慕白有了充分的理由去請父親出面保住姜毓仁。
只不過,發展到了現在,父親即使出面,能救得了姜毓仁嗎?大家都知道事情的敏感性。
即便如此,方慕白也想去試一下。如果父親這裡行不通,他就抓緊時間想其他的辦法。
對於姜毓仁來說,想要證明自己的無辜根本不是件容易的事。
五一假期,他和顧小楠按照計劃回到Z市,可是,他們沒有去準備結婚,自然也就沒有想辦法去說服他家裡人同意。姜毓仁將自己的處境告訴父親,卻並沒說徐家棟的事,他還是擔心家人會將這件事和顧小楠扯上關係。父親沒有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而到了這一步,該如何脫困,對於父親來說,也是個難題。
「方書記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難得了。」姜啟華自然也知道眼下這事情是個大麻煩,甚至是他自己都沒有遇到過的大麻煩。他的離職,是因為省里領導們的不和導致的結果,可是,他從來都沒有像兒子一樣被捲入這種大是大非的路線問題上。
出了這種問題,即便是最終洗白了,政治生命,就怕是要結束了。只是,姜毓仁還這麼年輕,就這樣的結束,真是讓人不甘心。
「是的,我現在就想儘力,如果真的不能,不能很好的結束,也只能接受現狀。」姜毓仁嘆道。
父親沒說話,只是靜靜地坐著。
書房裡,一絲聲音都沒有,連鐘擺似乎都停止了。
「爸,對不起,我讓您失望了,對不起!」
父親望著他,沉默許久,才說:「也許,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要說錯,是我的錯。當初,當初不讓你回國,讓你去做想做的事,娶你想娶的人,你這輩子,也許沒有現在這麼無奈。」
姜毓仁不說話,只是低下頭。
「孩子,別想太多,事情,或許不會像我們想的這麼悲觀。」姜啟華安慰道。
姜毓仁沒說話。
「顧小楠知道嗎?」父親問。
姜毓仁點頭。
「你是怎麼打算你們的事?」父親問。
「我本來想和她結婚,可是,現在這樣了,和我結婚,只會連累她。」姜毓仁嘆道。
父親沉默良久,道:「我看那孩子,估計不會讓你如願的。」
姜毓仁不解地看著父親。
「你了解她!」父親道。
「正是因為了解她,所以,我才不願,我想她可以平靜生活。」姜毓仁道。
父親盯著他,沉默片刻,才說:「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怪怨我和你媽媽不答應你們的事?」
姜毓仁笑了下,說:「我理解你們的想法,現在看起來,要是我當初聽了你們的話,就不會有現在的困惑了。」
父親嘆息一聲,道:「毓仁,不管這一關最後怎麼結束,你還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吧!我們不該讓你承擔那麼多,失去了自我的同時,失去了一切。顧小楠那孩子,雖說沒有聶瑾那樣的背景,不能在工作上幫你什麼,可是,和她在一起之後,你變了許多,變得輕鬆了。這些話,我說的太晚了——」
「爸,我理解。只是現在,我連自己都保不住,怎麼給她許諾?她根本不懂得政治的險惡,不懂得我未來遭遇什麼不測會給她帶來什麼結果,我不想在這種情況下欺騙她。如果,如果這次能夠,能夠過去了,我想,我會好好考慮我們的未來,至少,我不該再這麼自私地只顧自己的需要。」姜毓仁道。
父親嘆了口氣,點點頭,說:「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和你媽都希望你幸福!」
「嗯,我知道。」姜毓仁說,「爸,我現在這種狀態是不是太消極了,明明,或許一切都不是我想的那樣——」
「凡事,只有做好最壞的打算,才能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覺悟。」父親道。
姜毓仁點點頭,說:「是啊,置之死地而後生!」
夜色,籠罩著整個城市,那無邊的夜色,壓在人的心頭,那麼的沉重。
顧小楠一個人坐在他的房間里,靜靜地望向窗外。
窗外是高大的樹木,她知道那是路邊的梧桐,在這夏夜裡,梧桐樹卻顯得極為陰沉,她不禁有些害怕,便拉上了窗帘。
自從那夜看著他和方慕白通電話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聽到他說起那件事。和他在一起已經快兩年了,她還是了解他的,他總是會在她不注意的時候把一切打理好。這次,或許他也在那麼做。可是,她不再像過去那麼平靜,說是平靜,其實她從來都沒有平靜過。從內心裡,她不知道有多麼心疼他,以至於每每到了夜深之時,醒過來靜靜地看他的睡臉,好希望他可以安安穩穩地睡個覺,什麼都不去想。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似乎這個期盼竟然變成了她的奢望。
他們不會去柳城,那樣容易引起注意,他已經聯繫了自己在柳城的幾個鐵杆同僚,明天就會在省城見面,而她,也不去柳城了。雖然她很想看看爸爸的身體怎麼樣,可是,對姜毓仁的關注已經成為了她生命的全部。於是,剛剛姜毓仁出去之後,她給父親打了電話,說自己現在就在Z市,和姜毓仁有些事要辦,不能回去看他,問了父親的身體。顧明昌知道女兒的心思,也不會讓女兒擔心,只說「我身體很好,你不用擔心,把你們的事情做好就行了」。
到了這時,顧小楠越來越體會到自己是怎麼樣一個不孝順的女兒,她為了自己那麼點小小的愛情,已經徹底將親情推遠了自己的生活。如果,假如這樣的愛情不見了,她,是不是就變得一無所有?
可是,這悲觀的念頭只在她的腦海中閃了一下就撲滅了,她是信任姜毓仁的,她相信這次的危難會像以往他們遇到的那每一次一樣,一樣的逢凶化吉。
突然間,她有了個念頭,是不是該去向神佛祈禱?管它什麼菩薩神仙,只要能讓姜毓仁的生活重歸正常,讓她去求上帝和真主都可以!
只是,臨時抱佛腳,神佛也不會搭理她!
這是凡人的世界,最終還是凡人來決定未來,有什麼必要去求神拜佛呢?
身為唯物主義者的顧小楠,還是放棄了那種無可救藥的想法。
姜毓仁回到房間的時候,她已經上床睡了,雖然沒有睡著。可是,他看著她的睡臉,心情倒是平靜了許多。
人,總是需要一些外界的力量來為心靈補充能量,否則這方田地很容易貧瘠。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就來源於身邊這個小小的人兒。
幸福與內疚,同時充斥著他的心。
「楠楠,我是不是太自私了?總是給你帶來這麼多的不安。可是,我沒法讓自己離開你,明知道不能給你想要的平靜生活,我還是,還是要禁錮著你——」他的鼻尖,輕輕在她的臉頰上磨蹭,口中的熱氣,籠著她的臉。
她睜開眼,一言不發,只是親著他的臉,尋找著他的唇。
「姜毓仁,你這輩子只能是我的人,不管到何時,都不許扔下我。」她說著,小手伸進他的睡衣。
他知道,她是個保守的人,即便是和他在一起兩年,也極少這麼主動求愛,至於什麼「你是我的人」這樣的話,那更是從來都不說的。
還沒有到末日,為何要這麼的無助?
他緊緊抱著她,將自己深深埋在她的身體里,汲取著溫暖,汲取著力量。
「我記得以前你跟我說過,能打敗自己的只有自己。所以,只要你自己堅持住,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打敗姜毓仁!」她靠在他的懷裡,靜靜地說。
「是啊,好像不該這麼絕望的!」他嘆道。
她沒再說話,只是抬頭望著他。
「這次的事,有點麻煩。」他說。
「怎麼麻煩?」
「我打算找老楊他們來商量,看看能不能從柳城找到突破口。可是,即便我把證據找到,也未必可以證明我的清白。政治鬥爭,不看證據。」他嘆道。
「可是,清者自清,不是嗎?難道無辜的人,就真的那麼弱小?」她說。